練習室裏,一群六七歲的孩子們正倆倆相對的坐著,隨著木森的一聲令下,開始了他們在長風道場裏第一次正規的對局。這是溫快應文化宮的要求在寒假裏特地開設的一個圍棋啟蒙班,來學棋的孩子們幾乎從未摸過圍棋子,有很多都是在家長的強迫下才來到這裏的。
麵對這一群沒有任何基礎的孩子們,想讓他們喜歡上圍棋,那麽第一件事就是要激發起他們對圍棋的興趣。道場裏的教練們雖然都有不俗的教學經驗,但是麵對一群對圍棋一竅不通,且沒有任何興趣的孩子們,卻多少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這期圍棋班的教練是木森,在其他教練知難而退的情況下,他主動的承擔起這次的教學任務。對於木森來說,教一群沒有任何圍棋基礎的孩子們學會下棋,早已是駕輕就熟的事了。剛進大地圍棋學校的時候,沒有任何資曆的木森正是從啟蒙班開始帶學生的,在他十多年的教學生涯裏,倒有三四年的時間是和剛學棋的孩子們在打交道,而那些孩子有的才三四歲,說木森是教練,倒不如說他是幼兒園的老師來的更恰當一點。相比較而言,帶這群六七歲的孩子木森要顯得輕鬆了很多,至少,他不用為這群孩子的大小便的問題而感到頭痛。
木森在練習室裏來回的走動著,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經過大半月的訓練,這群孩子的圍棋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更讓他高興的是,經過他的一些特殊的手段,孩子們對圍棋的興趣也日漸濃厚,從最初的被動學棋,變成了現在主動的學棋,甚至有的孩子中午連家也不回,就在道場裏用餐,為的就是能和小同伴們多下幾盤棋。
練習室裏,孩子們或是跪坐在椅子上,或是爬伏在棋盤上,更有的幹脆就直挺挺的站在那兒,瞪著一雙咕溜溜的眼睛在同伴和棋盤間來回的瞧著。木森便微笑著搖頭,不停的糾正著孩子們的坐姿,但隨著對局的進程,孩子們要不了幾分鍾就又故態萌發,於是木森又再次的糾正,如此循環往複,木森倒也樂此不疲。
一個小時後,練習賽終於結束,木森將孩子們自己記的對局棋譜一一的整理好,便宣布了上午的課到此結束。
等孩子們象潮水般呼嘯著湧出了練習室,木森發現溫快正站在門口,招手向他示意著什麽。
木森笑道:“溫哥,這群孩子裏有幾個素質不錯啊,等圍棋班結束後,你可以考慮考慮將他們留下來。”
溫快搖頭道:“我考慮有什麽用,關鍵還要看人家長願不願意將孩子放在咱們這,再說,我也不好開這個口,理解的說你這是愛才,不理解的還說你這是在騙學費呢。”
木森笑了笑,問道:“對了溫哥,你好像找我有什麽事啊?”
溫快說道:“給你介紹個人。”
木森四處張望了一下,問道:“是誰啊?人呢?”
溫快笑道:“在我辦公室呢,我特意下來叫你的,就是怕你下了課一個人溜到食堂裏去了。”
木森笑道:“看來中午有免費的午餐吃了,這人是誰啊?不會是文化宮的領導來視察工作的吧?”
溫快說道:“要真是他們我也不叫你了,我知道你煩這些場合。這人是我的老師,你應該知道他的名字的,我和你說過他的。”
木森驚訝的問道:“張昌南?張老先生嗎?”
溫快笑道:“是,是他老人家,道場掛牌的時候,我就曾經邀請過他,隻是那段時間他的身體不好,沒來成。沒想到今天他老人家倒一個人單槍匹馬的來我這兒了,說是一來看看我的道場,二來也是四處的走走,權當是旅遊了。”
木森問道:“老先生怕有八十多歲了吧?”
溫快點了點頭,說道:“今年五月份的時候,老師剛過完他的八十大壽,過壽的那天,老師的三代弟子來了一大半,大部分都是鼎鼎有名的職業高手,那可真叫一個熱鬧。”頓了一頓,溫快又說:“哎,咱們別盡顧著聊天了,老師他還在樓上等著呢,邊走邊說吧。”
木森順手帶上門,和溫快一道上了樓,等進了溫快的辦公室,一眼便瞧見一個精神矍鑠滿頭銀發的老者正背著手仔細的看著牆上的一副字畫,許是看到入勝處,微微頜首間,一付飄然出塵的風範。
木森看著麵前的老人,心中立刻想到他大半個世紀的傳奇生涯,不由得頓生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在中國圍棋界提起張昌南的大名,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張昌南是中國實行段位製以來,最早的一批九段棋手之一,在當年的中日圍棋擂台賽上,更是以五連勝和六連勝的佳績幫助中國連勝了兩屆。尤其是五連勝的那屆,他以中方副帥的身份,在形式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一人連闖五關,將日本的所有選手斬落馬下,不僅幫助中國首次奪得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勝利,更是打破了當時的日本棋手是不可戰勝的神話。
在連續兩屆的中日圍棋擂台賽的勝利後,世界圍棋的格局從日本的一枝獨秀轉變為中日雙方兩強對峙,而後因為韓國圍棋的異軍突起,更是演化成現在的三國鼎立,不過這卻是後話了。在當時,因為張昌南的緣故,在中國著著實實的刮起了一陣學習圍棋的風氣,也因為這樣的風氣,冒出了很多至盡仍活躍在中國棋壇上的中生代棋手。
張昌南算的上是大器晚成,在贏得第二次的中日圍棋擂台賽的那年,他已年近五十。此後,他便從職業賽場上引退下來,悉心教導年輕一代的棋手,現在的棋會會長黃麗珊和競賽部主任錢立都曾經是他的弟子,其他的徒子徒孫更是不計其數。直到現在,已是八旬的張昌南仍是以收得資質品德具佳的弟子為樂事,誨人不倦,樂津此道。用黃麗珊的話來說,張昌南絕對稱的上是中國圍棋界的一棵蔭及子孫的參天大樹,他的戰績固然輝煌,但是他最大的貢獻並不在於此,而是在於他孜孜不倦的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圍棋國手,這種貢獻的意義更加的深遠。
辦公室裏,老人徐徐的轉過身來,眼裏盯著木森,嘴裏卻問溫快:“小溫,這位大概就是你說的那位木森了吧?”
木森不等溫快回答,便急忙上前一步,給張昌南恭敬的鞠了一躬,說道:“張老先生好,我就是木森。”
張昌南笑道:“不錯不錯,謙恭有禮,和小溫說的一樣。”
木森聽到張昌南誇讚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麵對這樣的泰鬥人物,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了。
張昌南將手一揮,對木森笑道:“你不要叫我什麽老先生了,我還不怎麽老嘛,你就和小溫一樣,叫我老師吧。”
溫快在一旁說道:“是啊三兒,老師的弟子從十來歲的到四五十歲的都有,也都叫一聲老師,你也這麽叫吧。”
木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叫先生您一聲老師了。”
張昌南哈哈笑道:“叫老師好啊,聽這一聲老師聽了幾十年了,顯得格外的親切,總讓我感覺自己還不是那麽太老!”
溫快也笑,說道:“老師,該吃中飯了,咱們是不是先去飯館,邊吃邊聊啊?”
張昌南笑道:“今天你是地主,該你說了算。”
三個人說笑著一路下了樓,溫快本欲開車去找一家檔次高的酒店,但在張昌南的堅持下,隻在樓下選擇了一家比較僻靜的小飯館。三人坐定後,溫快特地為張昌南點了幾隻清淡的小菜,又讓飯館的老板開了一瓶紅酒,這也是為張昌南準備的。溫快知道,張昌南喜歡在飯間喝幾兩酒精度數低的酒,以前是白酒,後來上了年紀,便改為了紅酒,幾十年如一日,這也是張昌南笑引為長生之道的秘訣之一。
等酒菜上齊之後,木森端起酒杯,向張昌南說道:“老師,這第一杯酒我敬您,祝老師您身體健康,這杯酒我先幹了,老師您隨意。”
張昌南嗬嗬笑著,示意木森坐下,說道:“哪有第一次喝酒就隨意的,來來,小溫也端起杯子,我們一起幹了這杯酒。”
三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後,溫快忙著倒酒,張昌南卻向木森說道:“小夥子,你的棋下的不錯嘛,以一個業餘棋手的身份拿到新人王賽的冠軍,少見啊,我在棋壇摸爬滾打了數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情。”
木森靦腆的笑了笑,說道:“一時的僥幸而已,要是再來一次的話,怕是連八強都進不了。”
張昌南笑道:“哎,不能這麽說,你的棋譜我都看了,下的確實不錯,很有想象力,算路也很精確,依我看,拿到這次的冠軍,算得上是實至名歸。”
木森仍是謙虛,說道:“我的棋譜老師看了嗎?那可太好了,有時間的話,希望老師能指出我的不足之處,我總覺得上次比賽裏,有很多的招數下的不盡人意,行棋的時候也有些奇怪的感覺,卻一直想不出原因,如果有可能的話,還希望老師您能不吝賜教。”
溫快在一旁笑道:“放心吧三兒,老師一生好為人師,他老人家既然看了你的棋譜,就必定會指出你其中的缺點的。”
木森笑道:“那可太好了。”隨即又有些擔憂的說道:“但我隻怕老師抽不出時間來啊。”
張昌南笑道:“小夥子你要是願意聽我嘮叨幾句,那我就扯著老臉再做一回老師吧,總不能讓你這聲老師白叫嘛!至於時間方麵,你盡管放心,這一段時間我走了好幾個地方,也有些累了,正打算在小溫這裏歇歇腳,然後就回家,隻是不知道你們歡不歡迎我這個老頭子?”
溫快驚喜的說道:“老師您要在我這住一段時間嗎?哎呀,這可太好了,我這就打電話給琳風,讓她給您在附近的賓館安排房間。”
張昌南搖了搖手,說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上午看見學生的寢室不是還空著一間嗎?安排我住那就可以了,不用搞的那麽麻煩。”
溫快說道:“那不行,怎麽能老師您住那兒呢?您別管了,還是讓我來安排吧。”
張昌南皺眉道:“我在這住一段時間,就是打算看看孩子們下棋的,你把我支出去,那我還不如回家算了。”
溫快張口正欲再勸老人一回,一旁的木森卻說道:“溫哥,老師既然執意如此,我看這樣吧,我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給老師,我去學生的寢室住。我房間裏的生活設施比較全,也還算的上是幹淨,我看比賓館也差不到哪裏去。”
張昌南笑道:“這樣不錯,隻是鳩占鵲巢,倒是為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