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香蓮忽然推門而入, 把正在說話的楊老漢和楊老婆子嚇一跳,楊老漢也不聽她說什麽,而是先訓斥道。
“公婆在房裏說話,你怎麽能偷聽?而且還不叫門就進來了?”
楊老婆子這會兒出來當好人了, “行了, 都是一家人, 沒這麽多規矩。”
這是什麽話?說自己沒有規矩嗎?
劉香蓮深深吸了口氣, 在楊二奶奶和楊大奶奶走過來時, 顫聲道,“我從沒有讓娘去上工的意思, 昨晚我說我去上工,隻是我想去上工,沒有娘說的那個意思, 我怎麽敢讓您去上工啊!”
“不說了不說了,是娘自己要去上工的, ”楊老婆子也看見兩個嫂子來到門口, 連忙跟著她道。
劉香蓮更氣了, 卻怎麽也說不清楚,幹脆轉身回了房。
“沒規矩!”
見此, 楊老漢皺眉道。
“行了,”楊老婆子瞪了他一眼,又對楊二奶奶她們道, “大嫂, 二嫂,我沒什麽事兒, 就是多年沒幹過活, 忽然下力, 這身體有些不適應。”
“都在家歇了這麽多年了,還跑去幹嘛?”楊二奶奶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家裏這麽多人上工,不差你那點工分,你就是幹一天,頂多才五工分,怕還不如老四媳婦兒。”
“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楊大奶奶連忙拉住楊二奶奶,“弟妹啊,你好好休息,沒什麽事兒就好,那我們先回去了,差不多該做飯了。”
楊老婆子應著,等她們一走,便讓楊老漢把房門關上。
楊二奶奶還去楊大奶奶那坐了一會兒,“我還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分明就是記恨老四媳婦在外暈倒敗壞了她的名聲,現在是想找回場子呢!”
“我看不出一天,生產隊那些說閑話的就能把老四媳婦兒說得和惡媳婦一樣。”
楊大奶奶歎了口氣,“真是不理解,沒有兒媳婦的時候著急得很,有了兒媳婦吧,還要折騰這,折騰那,都是做過兒媳婦的人,怎麽還那個性子。”
“就是,”楊二奶奶連連點頭,順帶誇讚起孫桂芳,“桂芳多好的媳婦兒啊,她還是看不上,當年和桂芳媽又不是什麽大矛盾,看上同一塊布,還是桂芳媽先拿到手的,她倚老賣老想要奪過去,人家又不是軟柿子,與你非親非故,為什麽要順著你?”
“就因為這,把人家孫家的情況打聽了遍,要不是桂芳哥是個有出息的,她怕是什麽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後來知道楊繼西喜歡的姑娘就是孫桂芳後,立馬有了出氣的地方,就不讓楊繼西娶對方。
楊繼西和孫桂芳回家時,楊二爺爺剛把碗筷端出來,“回來得剛好,洗手吃飯了。”
孫桂芳先洗手,然後去灶房,接著便聽楊二奶奶說起那邊的“官司。”
“飯都沒有人做?”
“可不,她來了這麽一手,老四媳婦兒也說自己病了,現在房門都不出,狗蛋爺爺氣得很,他又是個不會做飯的,就讓狗蛋去吧老大媳婦叫回來做,才去不久,這人還沒回來呢。”
“大嫂他們今天風在小坡山對麵了,那邊回來會晚一些,”孫桂芳說道。
“難怪了,”楊二奶奶搖頭,“得虧你們沒在那年住,現在像是打擂台一樣,那邊時不時說心口疼,這邊一會兒就說頭疼。”
她們端著飯菜上桌,楊繼西幫著把凳子挪出來,聞言苦笑不得,“我和桂芳看見娘的時候,就知道會鬧一場。”
“真不知道在做什麽,”楊二爺爺搖頭,“一家人和和樂樂的有什麽不好,非要搞這些幺蛾子。”
沈鳳仙也氣得要死,被狗蛋拉著小跑回來做飯,一問才知道兩個都病了,一個是去上工暈倒了,一個是被娘氣病了。
何明秀回來也不幫忙,拉著大花就回房了。
楊繼北回來先去看了老娘,楊老婆子在他跟前一邊哭一邊道,“是娘沒本事了,是娘老了,沒有用了,我在家是吃閑飯的,出去上工又沒有別人有本事....”
聽得楊繼北腦袋都大了,趕忙解釋劉香蓮沒這個意思,楊老婆子卻道,“你不懂,她.....唉,我老人沒用了,被人嫌棄了....”
不管楊繼北怎麽解釋,她就是這幾句話。
楊繼北隻得讓他好好休息,接著回到房間,見劉香蓮躺在**背對著自己小聲哭,他趕忙上前哄。
劉香蓮道,“我沒臉出去見人了,娘這是要逼死我啊!我這惡媳婦的名聲一傳出去,我娘家人都會受牽連嗚嗚嗚.....”
楊繼東等人坐在堂屋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楊繼南忍不住道,“娘沒事兒去上工做什麽?”
楊老漢看了他一眼。
楊繼南抿了抿唇,“本來就是嘛,瞧瞧別人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我們家呢?三天兩頭就鬧出笑話。”
“你說你娘是笑話嗎?她要不是在家受了委屈,她這麽大年紀了能去上工?!”
楊老漢一把將旱煙杆放在桌上,厲聲道。
聽得房裏的劉香蓮直接起身來到堂屋門口,後麵跟著拉扯他的楊繼北。
“爹這話是說我在家欺負娘了是嗎?!”
這邊的動靜讓剛吃過飯的楊繼西瞧見了,楊二奶奶也堂屋出來,驚訝道,“老四媳婦兒厲害啊,敢和公婆叫板。”
孫桂芳聽見動靜也出來了,此時劉香蓮正大聲說著自己在家時都做了些什麽,一刻都不得閑,還要被婆婆這麽潑髒水。
“早知道你們楊家是這麽個德性,我才不會嫁進來呢!楊繼北,我們不過了!”
一把推開拉著她的楊繼北,劉香蓮一邊哭一邊回房收拾東西,接著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楊繼北自然去追,結果被覺得掃了麵的楊老漢給叫住了,“讓她走!我還不知道我們楊家這麽不入她的眼!”
“爹!”
楊繼北大聲道,“香蓮已經很好了,為什麽你們就是不喜歡她呢!”
“老四別說了,”眼看楊老漢的臉色越發不好看,楊繼東趕忙把楊繼北拉走了。
“不會出事吧?”
楊二奶奶倒是有些擔心。
“這麽大人了,不會有事的,再說離她娘家也不遠,”楊二爺爺道。
孫桂芳和楊繼西有些懷疑人生了。
趁著午睡的時間,孫桂芳再三確認了一下夢裏的楊繼北和劉香蓮是什麽樣的感情,再想方才被楊繼東拉走就沒追的楊繼北。
“他們真的有那麽好的感情嗎?”
“....真的吧,他們可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啊,”楊繼西摸了摸下巴,“難道我們夫婦沒做對照組了,所以無意中改變了什麽?”
“四弟妹說不和四弟一起過了,”孫桂芳說。
“我看也不算假話,畢竟老四結婚後隻靠一張嘴,能為四弟妹做的卻很少,加上娘又那麽糟心,不過劉家肯定不會讓他們離婚的。”
這個年頭,離婚的人非常少,隻有喪偶的,因為他們覺得離婚是一件非常丟人現眼的事兒,寧願讓女兒熬死,也不願意對方離婚。
劉家確實沒有想讓劉香蓮離婚的念頭,雖然看著女兒受了委屈哭著回來,劉母把楊老婆子罵得半死,卻還是沒有說不過了的話。
倒是劉香蓮嚷著不過了。
劉大嫂聞言險些翻了個白眼,家裏可沒有住的地方,劉香蓮的房間早就被她兒子住了。
這麽大的小子了,能自己住是最好的。
劉父訓斥道,“怎麽就不過了?你現在是楊家的人了!你不在楊家過,你去哪家過?誰家敢要你?”
還帶著逼迫婆婆去上工的惡毒名聲。
但凡是個做婆婆的,都不敢給自己兒子娶這樣的媳婦兒。
“可我真的沒有啊,”劉香蓮哭得眼睛都腫了。
“不行,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劉母利索的收拾好自己,叫上幾個兒子,氣勢洶洶地往田家崗去。
他們腳步再快,到田家崗生產隊的時候,大夥兒也上工有一個多小時了。
見劉母幾人那樣子,村民便覺得有事兒發生,有些好事兒的還讓人去通知楊老漢。
“劉家來人了,還來了不少呢,瞧著氣衝衝的,怕是要出事。”
楊老漢哪裏聽得這個話,趕緊把所有兒子都叫回家去。
楊繼西也在其中。
“這會兒想到我了,”楊繼西翻了個白眼,“我做背景板就好,回來跟你說熱鬧。”
“你小心點啊,”孫桂芳叮囑著。
“知道啦。”
此時楊老婆子正在房裏躺著,狗蛋和大花帶著毛蛋在楊大奶奶院子裏玩兒。
再怎麽說也是劉家人,雖然劉母是繼母,但對劉老大和劉老二也還過得去,加上並不像讓劉香蓮真過不下去,所以劉老大和劉老二也來了,劉香蓮的兩個弟弟也在。
個個人高馬大的。
最小的弟弟啪啪敲打著院門,“我們是墊子壩劉家的!有人在家嗎?”
楊二奶奶和楊大奶奶正在堂屋門口做布鞋,聞言對視一眼,趕緊讓狗蛋去地裏叫人。
“把你爺爺爹和叔叔都叫回來。”
楊大奶奶叮囑著。
狗蛋這個時候倒是聽話,從楊大奶奶院門口跑了出去。
見孩子跑去找人,劉母冷哼一聲卻沒有阻止,高聲喊著楊老婆子,讓她出來給自己一個交代。
楊老婆子哪裏敢出來,還把房門給插上了,就怕他們破門而入,瑟瑟發抖隻等著楊老漢他們回來才好。
這個時候楊二奶奶則是去開了自家的院門,笑盈盈地招呼著劉家人,“哎喲,這麽熱的天,外麵曬得很,不如進我家來避避日頭喝點涼茶。”
劉母是知道楊二奶奶的,想著楊老三就是和他們搭夥,又想到自己女兒日後怕也是要麻煩對方的,於是給了好臉色,帶著四人進了那邊院子。
楊老婆子豎著耳朵聽了大半天,隻知道楊二奶奶那邊有人說話,卻不知道說了什麽。
她想到和二嫂的恩恩怨怨,就忍不住後怕,可別在劉家人麵前胡說八道,害了自己才好。
但楊二奶奶並沒有提起劉香蓮和楊老婆子的事兒,而是和楊大奶奶一起端出涼茶,讓他們喝著,笑談起旁邊的宅基地,說起不久後要建房的事兒。
劉母自然也不會和她在這說劉香蓮那事兒,知道都是在等楊老漢他們回來,也就跟著話頭說。
大概十幾分鍾後,楊老漢等人氣喘籲籲地趕了回來。
劉母謝了楊二奶奶的茶水,帶著人從院子直接走過去了。
楊繼西抹了一把汗水,見人全進了堂屋,人那麽多,擠得滿滿當當,他就有些不想進去了。
恰好楊二奶奶衝他招手,於是楊繼西便快步過來。
“喝點。”
她給他一碗涼茶,楊繼西喝完一碗自己又去舀了一碗,這才舒暢了許多。
“你跟著回來做什麽?”
楊大奶奶早就去楊老婆子那邊了,所以這邊隻有他們兩個人。
“爹叫我一起回來的。”
楊二奶奶聞言癟嘴,說了和他一樣的話,“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你來了,不過這個熱鬧我還想看,走,我們一起過去瞧瞧。”
二人過去的時候,就站在堂屋門口,本來堂屋就小,楊老漢父子就有四個人,劉家這邊五個人,又都是高大壯實的男人居多,自然擠得慌。
楊老婆子這會兒也被楊大奶奶扶出房間了,她一邊咳嗽一邊進堂屋。
劉母見人都到齊了,便質問道,“我把閨女嫁過來,不是讓你們這麽踐踏的!楊繼北,你當初怎麽求娶我們家香蓮的?今兒她一邊哭一邊回家,你人呢!”
楊繼北臉紅得不成樣子,想解釋卻不知道怎麽說,因為他確實覺得劉香蓮有些無理取鬧,“我、我.....”
“行了,親家,這事兒還是怪我,”楊老婆子又是咳嗽了好幾聲,好像病得不輕的樣子,“都是我的錯,老四是擔心我的身體才沒有追上去,我們原想著下工後,讓他上門賠罪的。”
劉母聞言譏諷道,“當時不追,下了工再回去追,怎麽,我女兒還沒有他一天工分重要啊?”
“不是這個意思,”楊老婆子連忙擺手,又引起一陣咳嗽,看得楊老漢心疼不已。
他又想起劉香蓮走時的作派,咽不下這口氣,“前陣子老四說香蓮身體不好,讓她在家照看婆婆孩子,不去上工,我們應了。”
“結果昨兒個又說要去上工,裏裏外外的意思就是家裏沒必要待兩個人,我家老婆子怕自己是個拖累,被兒媳看不得眼,所以今兒咬牙去上工,本來身體就還沒好,結果暈倒了被送回來。”
“我在房裏說了她幾句太較真,結果香蓮偷聽了我們說話,還直接推門而入,對著我們大吼大叫,還說不喜歡我我們楊家,並不像嫁到我們楊家來!”
楊老漢看著劉母厲聲道,“我倒不知劉家能養出這麽個好女兒!怎麽都不滿意,那當初你們提出六十六塊錢的彩禮,我們咬牙也給你們湊上了,怎麽,現在不稀罕我們楊家是嗎?不想過就別過了!”
他猛地站起身,不顧身旁楊老婆子的拉扯,“我就是讓老四娶個寡婦回來,也不受這個氣!老大,你們把劉家送過來的嫁妝全部搬到院子裏,劉家的 ,你們自己搬回去吧,至於彩禮,至少退給我們五十塊!”
說完,便讓楊繼東他們去搬東西。
楊繼北和劉母等人愣住了。
特別是劉老大,他是想給楊家人一個厲害瞧瞧,再順著破下,讓楊繼北把劉香蓮接回來好生過日子,這事兒就算過了,以後就算再發生什麽事,楊家人也不會太過分。
結果現在搞成這個樣子,這可怎麽辦!
劉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沒想到楊老漢會這麽說,“話說清楚,我女兒就算在家,可做的都是什麽?洗一大家子的衣服,照顧侄兒照顧婆婆的,還要砍柴弄地,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你兒媳婦在家時沒做這些嗎?”
楊老漢反問。
劉母一噎。
還確實做,懷孕快生了也還是去背柴回來,她見不得兒媳婦偷懶。
楊繼西心裏道,爹可是吃軟不吃硬的,每每和他硬著來,才能逼出他們去搭夥的好事兒,可劉母這一來逼,事情就反著來了。
“爹,爹!娘,我不能沒有香蓮啊!”
眼看著楊繼東和楊繼南真要出堂屋門,楊繼北趕忙攔住他們,大聲求著楊老漢二人。
楊老漢冷哼一聲,“那就麻煩你們自己搬走吧。”
劉老大四兄弟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動。
這要是真搬走了,這兩口子就真離了!
劉母死死咬住唇,卻在此時此刻也說不出軟話來,這要是說了,她閨女在婆家的日子以後就難過了!
楊二奶奶瞧著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會兒她說什麽,兩家都不會感謝她。
倒是楊老婆子咳嗽了幾聲將梗著脖子的楊老漢拉著坐下,“好啦!淨說些氣話,香蓮是個好姑娘,我們都很喜歡咳咳.....”
劉母見事情有餘地,臉色好了許多,語氣也緩了不少,“她在家被我們寵壞了,都為人婦了,還那麽任性,我們就這麽一個閨女,難免護著些。”
“是這個道理,我也隻有一個閨女,說起來也有些想她了。”
楊老婆子這會兒把楊幺妹提出來,楊繼西和楊二奶奶紛紛翻了個白眼。
看著二人漸漸放下爭執,說起笑來,堂屋裏的人都紛紛鬆了口氣。
畢竟家裏有個離婚的男人或者是姑娘,都是個丟人的事。
楊大奶奶也笑道,“都別在這擠著了,快去倒點水過來。”
楊繼東聞言趕緊帶著楊繼北去倒水,楊繼西見沒自己什麽事兒,便說去上工了。
沒人在意他走不走,反正現在也不需要他充麵子了。
楊二奶奶讓楊繼西跟自己回去,然後打了一大竹筒的涼茶,讓他帶去給孫桂芳喝。
孫桂芳見他這麽快回來,也有些驚訝,“沒出什麽事兒吧?”
“雷聲大,雨點小,不過占主導位置的還是娘,薑還是老的辣啊。”
劉母這次來時聲勢浩大,走的時候卻帶著點蕭瑟。
劉香蓮眼巴巴的在家等著,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去,兩個嫂子也跟著看過來。
劉老大他們倒是直接去上工了。
“香蓮,”劉母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她,“你給我個準話,到底還想不想和楊繼北過日子。”
楊繼北這一次沒有跟著過來,是因為劉母說想留劉香蓮在家住幾天,約定三天後再去接人。
聽她這話,劉香蓮也猶豫了,說實話,她在等劉母幾人回家時,就有些害怕,這次見楊繼北沒跟來,更是帶著幾分著急。
“他、他是不是同意了?”
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看得兩個嫂子心裏著急。
“娘,楊家怎麽說的?”
“是啊,真要離了嗎?那我閨女以後可怎麽嫁人啊!”
劉大嫂有個大女兒,今年都十三歲了,眼下她和劉二嫂相繼有孕,都快生了,所以沒去上工。
“沒有!”
劉母臉一黑,拉著劉香蓮回了房,接著把楊家的事兒說了一遍。
“...你在家的日子過得好了,不知道其他媳婦兒過的什麽日子,就說你大嫂,她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也是快生那個月沒去上工,在家做飯洗衣服啥的,其實和你在楊家做的差不多。”
“隻是你婆婆故意讓你折騰了些,”劉母看著沉默的劉香蓮覺得有些頭疼,“好好過日子,可別再一氣就回娘家,動不動就把不過了掛在嘴邊,你公婆對你的意見很大。”
劉香蓮抽泣著,隻覺得父母都不願意幫自己,果然嫁出去就沒有家。
“還有你四弟,我給他相看了一個姑娘,如果順利的話,九月就辦事兒了.....”
晚上楊繼西看福窩的時候,發現奶糖居然沒有變化。
他數來數去,也隻有放進去的那六顆,於是對才進房間的孫桂芳說了這件事,孫桂芳雖然有些失望,卻笑道。
“那我們換成雞蛋吧,其實我想過了,這大白兔奶糖太招人眼,本來就是稀奇的東西,如果福窩每天給我們更新那麽多,我們拿出去賣,肯定會被查到我們。”
“我們就是普通的莊稼漢,也沒個有本事的親戚,東西就有些來路不明了,”孫桂芳坐在楊繼西身旁,拉著他的手繼續道,“這樣其實挺好的。”
楊繼西聞言抱住她,“桂芳,你就是這麽容易滿足。”
其實那天他讓孫桂芳算錢的時候,心裏大約就有底了。
福窩更新後,他就覺得不會這麽容易更新東西,更何況比起雞蛋土豆這些,奶糖這種稀罕東西,確實有些顯眼了。
於是他們把奶糖放在一旁,現在還有四十五顆奶糖,八個雞蛋放進了福窩。
第二天晚上一看,福窩已經滿了,還是三十二個,而楊二奶奶在借錢給他們修房子後,就不要他們的搭夥費了,楊繼西或多或少明白了些什麽,但也沒戳破。
於是他塞了兩個在雞窩裏,然後說是撿的,拿到灶房放好。
從那以後每天都會放兩個進去,雞蛋也就從每天三十二個,變成了三十個。
楊二爺爺現在除了早上那點活,剩下的時間都在忙著把宅基地清理出來,楊繼西夫婦下工後也會去幫幫忙。
劉香蓮早就楊繼北接回來了,她還是在家幹活,沒有去上工,整個人話少了許多。
“二哥他們找隊長批了宅基地,就在他柴房旁邊那塊地,”楊老漢十分不解,在他看來楊二爺爺又沒有兒子,房子也是三家人最好的,能住好久了,為什麽還要建房?
“我聽狗蛋說了,”楊老婆子氣色好了許多,此時看著院子裏玩鬧的孫子孫女,也有些不解,“不知道折騰什麽。”
楊繼東他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楊繼南還是道,“那塊地基不錯,也大,能有個大院子。”
“我去問問。”
楊老漢起身,結果被楊老婆子一把拉住,“你去做什麽?讓大哥去。”
於是楊老漢就去找楊大爺爺,讓楊大爺爺去打聽打聽,楊大爺爺想到楊繼康叮囑自己的話,於是道,“老二他們有錢,想怎麽就怎麽唄,或許是這邊的房子住著不舒服,等那邊建好,這邊推了吧。”
探聽不出什麽,但也知道楊二奶奶他們家底厚,楊老婆子他們酸得不行,卻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就他們這房子,都住了二十多年了,每次下雨都會漏雨,冬天還會被雪壓塌一點邊角,見本就有好房子住的楊二奶奶他們又開始建房,心裏自然是羨慕嫉妒的。
狗蛋和大花他們更是帶著毛蛋,天天往那邊跑。
這天楊老婆子見楊繼西幫著挑土,忍不住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他建房呢。”
劉香蓮一愣,這話忽然給了她一個念頭。
於是晚上拉著楊繼北在房裏說悄悄話。
“二爺二娘他們沒有兒子,你說,我們要是過繼過去,是不是就有新房子住了?”
楊繼北聞言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你也不看看,家裏多少個兄弟,”劉香蓮自打上次和楊繼北鬧過後,二人的感情也沒有以往那麽好了,此時更有些想讓他看清事實,“我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二嫂他們也還沒有第二個孩子,如果你們三兄弟再有了孩子,那怎麽辦?”
“這房子能住下嗎?爹娘會讓擴建嗎?”
這一句句問得楊繼北心煩意亂,他也有自尊心,便有些不耐煩道,“你以為二娘他們不是人精嗎?人家剛建房,我們就去討好他們,誰都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麽,爹娘也不是好糊弄的,裏外都不討好的事兒,我才不幹。”
劉香蓮氣得很,翻過身就不去理他了,楊繼北見此忽然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香蓮,你變了。”
“是,我變了!”劉香蓮伸出手放在他眼前,“可你怎麽不看看我的手變得也粗糙了!”
二人的爭執越發大聲,何明秀他們這邊都聽見了。
“怎麽又吵架了。”
楊繼南翻了個白眼。
何明秀輕哼一聲,“眼饞二娘家的房子唄,說起來老四還欠了二娘十塊錢呢,現在二娘他們建房,也不知道會不會讓老四給錢。”
楊繼北也擔心這個,可要賬的楊二奶奶沒來,倒是楊繼西來了。
還當著劉香蓮的麵,拿出那張借條,“之前我就急用錢,你說你手裏緊,今天就是二十號了,老四,你怎麽說也得還給我,這畢竟是你三嫂的嫁妝錢。”
劉香蓮嘴皮子一抖,看向尷尬的楊繼北,“你借了多少?”
“不多,五塊錢,”楊繼西見劉香蓮臉色不好看,還解釋了一句,“老四也是擔心你們結婚時的席麵做得不好看,所以借去辦席麵的。”
劉香蓮的臉色並沒有好看多少,丈夫沒有私房錢就算了,還欠了錢,這讓她非常不高興。
“我、我晚上一定送過來!”
楊繼北保證道。
楊繼西點頭,離開了。
沈鳳仙見楊繼北出了門,根本不讓劉香蓮有問自己的機會,便故意到劉香蓮麵前道。
“我倒是不知道老三還借了錢給老四,我隻知道老四為了給你湊足彩禮錢,找二娘借了十塊,娘可說了,誰借的就誰還呢。”
劉香蓮氣得渾身發抖,但也沒說不過了的話,她隻是回房把房門重重地關上了。
楊繼北出去轉了一圈,借了一塊錢回來,他最後還是拉下臉進了楊老婆子的房間,跪著求楊老婆子拿錢。
拿錢,不是借錢。
楊老婆子到底是喜歡小兒子的,即便劉香蓮不入她的眼,“我偷偷給你,你對外就說向別人借的,連你爹都不要說實話,知道嗎?”
楊繼北感動不已,拉著楊老婆子的手撒了幾句嬌,聽得楊老婆子眉開眼笑的。
拿了楊老婆子給的四塊錢,楊繼北卻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說五塊,這樣借來的一塊錢也能還回去。
楊繼西接過錢後,就把借條給撕了。
見楊二奶奶看著自己,楊繼北紅著臉表示有錢了一定還錢。
楊二奶奶挑眉,“這錢是你找你娘拿的吧?”
楊繼北心頭一跳,卻還是否認道,“不是,是我向朋友借來的。”
“是嗎?”
楊二奶奶並不信,不過還是麵上誇讚著,“你朋友倒是個耿直的,願意借這麽多年錢。”
“是啊,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
楊繼北幹巴巴地說道。
楊繼西掃了他一眼,覺得二娘怕是說對了。
而當天晚上,楊繼北又和劉香蓮在房裏鬧了一架,劉香蓮指責他借了這麽多錢卻不告訴自己一聲,以後還錢的還不是他們。
楊繼北則是覺得委屈,“我是為了誰借錢的?要不是你們家要那麽多的彩禮,我能去借錢嗎!”
兩口子吵得不可開交,可誰也沒出房門,第二天吃早飯時,麵對楊繼東等人的打量,夫妻二人也厚著臉皮當昨晚上吵架的不是他們。
楊繼西和孫桂芳可沒時間去管他們的事兒,一心忙著宅基地的事兒。
在周大舅趕著牛車過來時,楊繼西都不上工了,和楊繼康一起把磚頭背回楊二奶奶院牆下放好,再用幹草給蓋住。
周大舅幫著用牛車拉了五次,磚頭把楊二奶奶家院子堆了三分之一。
這讓楊老漢等人吃驚極了。
“這是要建磚房啊?”
“二娘他們可真有錢。”
生產隊的人也知道他們要建房了,傍晚時不少人過來串門,其中吳和國和挺著肚子的吳大嫂也來了。
吳大嫂和楊二奶奶向來要好,連帶著和孫桂芳也關係不錯。
看著院子裏的磚,吳大嫂拿起一塊看了看,雖然有些缺角,可到底是磚頭啊!
等看熱鬧的人走了後,吳大嫂夫婦才說明來意。
“我們也想建房,聽說你們地基打磚頭,一米出建磚牆,我們也想這麽建,不知道這磚還有沒有。”
吳大嫂開門見山道。
楊二奶奶還不敢打包票,“我大哥後天要來幫忙弄地基,我到時候問了跟你說。”
“那就再好不過了,”吳大嫂笑眯眯地感謝她,還拿了家裏的泡菜過來,楊二奶奶就愛這一口,也收下了。
看著吳大嫂被吳和國扶著走出院門,孫桂芳對楊二奶奶道,“他們的感情真好。”
“好能好過你們?”
楊二奶奶打趣著,孫桂芳和楊繼西紛紛臉一紅。
“不過家裏的泡菜還有,倒是你們康嫂最近吃不下東西,桂芳,隨我過去串門。”
已經快六月底了,晚上蚊蟲多不說,還燥熱,索性睡不著,串門也是一種樂趣。
楊繼西也跟了上去,至於楊二爺爺,他坐在楊繼西做的竹椅上,一手拿著蒲扇輕輕趕著蚊蟲,很是愜意。
康嫂瞧著瘦了些,她是個閑不住的,雖然沒去上工,卻也愛去撿一點引火柴回來。
勸都勸不住,直到進了六月後一直害喜,這才在家老老實實待了二十多天。
見楊二奶奶他們拿著泡菜過來,康嫂捂住嘴別過頭,“二娘沒用的。”
“這個也吃不了啊?”
康嫂連連點頭,“不行不行。”
見她這麽難受,楊繼西趕忙將泡菜端回去了,再過來時,便聽楊二奶奶在問她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康嫂臉一紅。
眾人一看有戲,楊繼康便道,“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你說想吃什麽,我去買。”
“我、我想吃肉。”
康嫂說完臉更紅了。
楊大奶奶一拍大腿,“你早說啊!明兒個我就去買!想吃肥肉還是瘦肉?”
“肥肉,”康嫂咽了咽口水,那饞樣逗笑了楊繼康,他說了康嫂幾句。
“這麽多年了,你怎麽吃點什麽都不好意思說。”
康嫂想的是九月石頭就入學了,家裏能省就省,可昨晚上她夢見吃肉,饞嘴得厲害。
第二天楊大奶奶去趕集,楊繼西想到陳生的事兒,也和孫桂芳還有楊二奶奶他們說了一聲,一大早就出門了,比楊大奶奶還早不少。
他背著背簍,上麵是幹草,下麵是雞蛋,攢了二十六天,一共有七百多個雞蛋,他在背簍裏放了五百個,背簍裏裝滿了,沉甸甸的。
戴著草帽,拉高圍布遮住半張臉,他先去黑市賣雞蛋。
“兄弟,你這雞蛋這麽多,一時半會兒也賣不完,不如便宜一點給我,我再拿出去賣,我有門道。”
五分錢一個,賣了六十八個雞蛋後,有一個觀察他許久的青年上前道。
楊繼西覺得他有些眼熟,“怎麽稱呼?”
“木子李,別擔心,我經常在這一帶。”
這人說著,還撥開幹草看了雞蛋。
這倒是讓楊繼西想起來了,這人也算是個二倒手,幹的就是倒手的生意。
“原來是李兄弟,”楊繼西笑道,“我也和你差不多,這些都是我一一收來的,全是新鮮貨,今兒正好有事,李兄弟要是能幫忙,我就太感謝了。”
一聽就知道楊繼西知道點自己的事兒,李成傑湊過去一點,彎腰從背簍邊上往下摸出一個雞蛋搖了搖,確實沒什麽問題。
“你賣五分一個,到了我這可給不了這麽多。”
“李兄弟能給多少?”
李成傑又問了他是不是每個月都能搞這麽多來,而且保證新鮮,楊繼西猶豫了一下,最後道,“也看情況,不過再怎麽也有一些的。”
“那就當交個朋友,這一次我給你四分一個,可下一次就是三分了,我得賺一點不是。”
這個價錢倒是合適,大量出售嘛,他也不能經常去縣裏賣,這來得太勤也不是個事兒,供銷社那邊隻能換點東西。
於是楊繼西便應下了,“我這還有四百三十二個雞蛋,算你四分一個,一共十七塊二毛八分。”
“莫給零頭,十七塊二毛怎麽樣?”
李成傑討價還價。
楊繼西嘴角一抽,“行吧。”
“你得跟著走一段路,我這沒東西裝。”
“行。”
見楊繼西答應得怎麽快,李成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怕我黑吃黑。”
“既然信了你,那就一條路走到黑了。”
“我這條路可不黑,我叫李文傑。”
“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