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祁寒好似没听见沈星风的话,他往前走了两步,眼眉和语气同样温柔:“星风,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些日子好似一场梦,云里雾里的辨别不清楚,浑浑噩噩,像是一个骷髅,别人一碰,就散了。
他甚至很少梦到沈星风。
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沈星风坐在沈府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上,用柳条砸他。
那时他刚入沈府当差,沈星风还很小,他叼着柳条儿,冲自己笑:“嗨,小贼,以后你就和小爷我混了。”
午夜梦回,他的心脏被那明朗的笑烫的阵阵抽搐,每一次呼吸,都有看不见的利刃,刺入身体的最深处。
肖祁寒看着眼前活着的沈星风,拥抱他的念头是那么强大,难以克制,他一步步朝沈星风走过去。
“星风……”
一把匕首骤然抵在了沈星风的脖子上,沈星风冷飕飕的看着他:“别过来。”
肖祁寒被逼的停下脚步,呼吸沉沉:“星风,把刀放下。”
沈星风看着他:“让你的人走。”
肖祁寒没有一丝犹豫,挥挥手,满院子的人立刻从学堂的大门散了个干干净净。
肖祁寒声音低沉而又醇磁:“我让他们走了,星风,听话,把刀放下。”
沈星风眼眶通红,修如梅骨的手指轻颤颤抖,他盯着肖祁寒,声音嘶哑:“你也走。”
肖祁寒立在原处,一声不响的盯着他看。
沈星风把刀尖刺入自己细弱的脖颈里,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尖一滴滴的落在他的脚边。
肖祁寒大惊,“好!好,我走,你别伤自己!是现在就走。”
他往回退了好几步,见沈星风始终攥着那把匕首,戒备满满的看着他,最终皱眉转身离去。
沈星风缓缓的松开了匕首,他像是一只脱水濒死的鱼,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虚脱无比。
温觉扶住了他。
“星风……”
沈星风的脑袋一点点的靠在了温觉的肩膀上:“为什么啊,我没杀人没放火,为什么就一点活路都不给我……”
温觉用手帕按住了沈星风冒血的脖子。
他和沈星风并肩坐在台阶上,“他还会来找你的。”
温觉看着沈星风苍白的脸:“你要怎么办?”
沈星风攥紧了每一根手指,咬牙:“我就是死,也绝不和他回去。”
他保护不了自己。
偌大森严的宁渊侯府,压根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不相信肖祁寒了。
从他用自己去换沉钧的平安的那一刻,他对肖祁寒年少所有青涩,浓烈的欢喜,都消失了。
温觉盯着沈星风的侧颜,道:“你有办法逃出他的掌心吗?”
千方百计才重新找到沈星风,那个男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
沈星风摸了摸脖子上热辣辣的伤口,眼神沉了沉:“总会有办法的。”
左不过,还有死这一条路。
温觉看着沈星风,沉默着拧紧了眉头。
当天夜晚,温觉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星风一个人在屋里辗转反侧,他清晰的听见有一双脚步在他的门口停下,然后又逐渐远去。
他披着衣服下了地,推开窗户往外面看——
肖祁寒坐在廊下,正灼灼的看着他,他的脸色尚且平静,但目光闪烁,有着说不出的狂喜。
见到沈星风,他旋即站了起来,急匆匆的解释:“我不进去。”
沈星风把窗户重新关上,落了锁,然后又跑去把门锁好,然后把桌子用肩膀用力的抵到门口,死死的卡住门。
然后他脱了鞋子,爬上床,把匕首抽出来,紧紧的握在手里,蜷缩进了墙角。
他害怕肖祁寒。
这个他年少曾经爱的炽烈的男人,如今带给他的,只有浓浓的恐惧。
沈星风就这样握着刀,一夜未合眼。
翌日清晨,沈星风要去学堂里帮蒋夫子整理书籍。
他推开门的时候,肖祁寒还没有走。
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微微低着脑袋,睡着了。
清晨的露水落在他头顶的金边发冠上,他的呼吸清浅,眉眼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阴影里。
沈星风秉着呼吸,悄悄的出了屋,蹑手蹑脚的从他面前跑过,然后拔腿往学堂跑。
蒋夫子已经坐在学堂里了。
见沈星风匆匆忙忙的样子,不悦道:“学堂里不得疾行,有辱圣贤。”
沈星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是。”
沈星风把散落的书籍一本本的摞好:“夫子。”
“什么事?”
“我可能要离开了。”
蒋夫子皱眉:“为何?”
沈星风皱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蒋夫子抚了抚胡须:“可是和昨晚来的人有关?”
沈星风一惊:“您知道?”
蒋夫子“哼”了声:“那么大的阵仗,恨不得把我这里拆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上了年纪,但还没瞎。”
沈星风低下了脑袋。
蒋夫子皱眉:“你也算是我这学堂里的人,有我在,我不会叫他动你。”
……
肖祁寒被蒋夫子拿着扫帚赶出了学堂。
“去去去,你又不来念书,你来这里干什么?”
肖祁寒本可直接叫人踏平了这里,把沈星风一根绳子直接掳回侯府去。
要是他再敢伤害自己,再敢跑,就用铁链子拴着,栓到他乖巧听话,再也不敢反抗为止。
可……有意义吗?
肖祁寒不想要一个对他满心抵触的沈星风。
他皱皱眉,对蒋夫子说:“我要是来这里念书呢?”
蒋夫子仰头:“不收!”
肖祁寒脸色一白。
这老头……
“就是不收我,也要有个理由吧。”
蒋夫子掰着手指和肖祁寒算:“你年纪大了,我这学堂都是些娃娃,你怎么和他们一起上学?而且我这学堂,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肖祁寒皱眉:“我不在乎和娃娃一起念书。”
蒋夫子盯着肖祁寒,笑了:“行啊,不过我得考验考验你,若是你通过了考验,我就让你进学堂。”
肖祁寒点头:“夫子尽管出题。”
“我不考你学问。”
星风那小子一见到肖祁寒就和老鼠见猫一样,可见没少在这男人手里吃亏苦头,夫子偏爱星风,心里忍不住要替他教训肖祁寒。
他手指了指院中的一座孔子像:“你去那里跪上两个时辰。”
肖祁寒眉尖微蹙。
“怎么,不愿意?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进我的学堂。”
肖祁寒没说话,他对蒋夫子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孔子像走去。
那孔子像前是一片鹅卵石地,肖祁寒掀袍,面色平静,没有一丝犹豫的直直的跪了下去。
蒋夫子盯着他跪的笔直的背影,眼神沉了沉,转身进了学堂。
今日讲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朗朗的读书声不停的飞入肖祁寒的耳朵里。
炎炎烈日,从头顶烧灼,他的后背沁出一层汗水,衣衫浸透,喉咙像是烧着一把火,热辣辣的刺痛。
汗水顺着额前滚入睫羽,模糊了视野,肖祁寒打开折扇,轻轻的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挡住一小片烧灼的阳光。
蒋夫子远远的看了一眼肖祁寒,又看着身边安心抄录诗句的沈星风,忽道:“我让他跪在那里了,可让你解了气?”
沈星风执笔的手略略一僵,头也不抬道:“他要是死了,我才真的是解气。”
蒋夫子一怔。
沈星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道:“星风失言。”
蒋夫子摇头:“无妨。我只是有些好奇,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么恨他。”
沈星风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只是被他欺负的太狠了。”
蒋夫子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就猜了出来:“他在房中欺负你吗?”
沈星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蒋夫子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正在读书的学子们被夫子吓了一跳。
学堂骤然安静下来。
“你们继续读!”
蒋夫子气不打一处来。
在他看来,沈星风弱不禁风,又听话知礼,这种罔顾人伦的龌龊事,定是那肖祁寒强逼着他的。
蒋夫子一怒之下,又让肖祁寒跪了三个时辰。
夜幕渐渐低垂,学堂里的学子们早就已经散去。
沈星风一本本的收拾好他们的书,回头看到漆黑的夜色里,长身跪着的那一抹身影,唇边无声的勾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来。
“星风。”
蒋夫子领了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走了过来。
“这是上官霖,是我的外甥,我让他跟着你,要是有什么危险,就找他。”
上官霖冲沈星风笑了笑:“我是个捕快。”
上官霖是个急性子,见沈星风慢慢吞吞的收拾书,就有些等不及,上前几步就把桌上的书收拾好,然后拽着沈星风往外面走。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告诉你,这里的冬月楼可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菜,你可一定要去吃吃看。”
沈星风被拽的有些站不稳身体,皱眉:“你慢点,我腿脚不好。”
上官霖着急:“慢不得!冬月楼这个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沈星风可管不了他,依旧是慢慢吞吞的走。
这可急坏了上官霖,在沈星风身边不停的跺着脚,到最后干脆把沈星风提溜到自己的肩膀上,扛着他往冬月楼跑。
肖祁寒闻声回头,就看到沈星风被一个男人抱着。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立刻站了起来,膝盖瞬间剧痛,让他差点摔倒。
再一抬头,哪里还有沈星风和那人的影子。
肖祁寒的眉头皱了皱。
他们刚刚说……是要去冬月楼?
……
冬月楼。
上官霖叫了两壶上等的女儿红。
他给沈星风斟了满满一杯。
沈星风摇头:“我不能喝酒。”
他体内有剧毒,齐老特意嘱咐过他不能喝酒。
上官霖却不知其中隐情,皱眉:“喂,男人哪能说自己不能的?这点面子都不给?”
沈星风对生死早就已经看淡了,也就不再矫情,伸手端起酒杯,和上官霖一杯杯的对饮起来。
不得不说,上官霖的酒量很差。
一壶女儿红刚喝完,上官霖就倒在桌上说起胡话来。
沈星风扶着他去**歇息,谁知道上官霖却“哇——”的一声吐了沈星风满衣服的污秽。
沈星风脸色都白了,赶紧把衣服脱了下来。
上官霖又腻腻歪歪的扑过来,沈星风只觉得一痛,定睛一看,靠近脖子的地方居然就这么被上官霖啃出了一个牙印子。
“鸡腿……难吃……”
沈星风气呼呼的把上官霖扔到了**去:“你奶奶腿!”
他就不该和他喝酒!
屋子里的酒气实在太难闻,沈星风变想出门找小二去换一套衣服。
门一开,肖祁寒就静静的站在外面。
森森的目光骤然落在沈星风脖颈上的那一枚牙齿印上,瞳孔在这一瞬间刺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