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抽了一秒心,才注意到,那个男人,浑身都在滴血,脸色亦是破天荒的难看,仿若快要濒死。
起身拽住毛毛跑过来:“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他的胳膊一只被吴长苏押住,另一只正按于腹部,听他问,拿开来用手去摸花离的脸,花离本是想逃避,可见他腹部尽然有个血窟窿,手一离开,就咕咚咕咚地往外直冒血。
花离害怕得赶紧替他按住。
那只伸过来的手,亦是鲜红染尽。
空气中有浓烈的血腥味,带血的手轻轻触着花离俊美又温热的脸颊,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难听:“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夜,往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住,有一个叫着钱一通的人,他爱你。”
有血液在浑身翻腾,心脏突突突地敲得厉害,瞬间上脸了绯红,亦粉了青丝间的桃花。
花离惊诧在场。
他深情了目光,嘴边绘出满足的笑意,锁住那湾清浅沉喃:“你也要记住,你现在的模样,是钱一通见过最美的模样。”
停顿片刻,又道:“你不是问我你的真身会是什么吗,我老实告诉你,现在的你,便是你的真身。”
花离只觉浑身搐得厉害,尤其是心脏,抖着声音问:“你,你有镜子吗?”
他笑着沉默,半会后:“你仔细看我的眼睛,方可见到。”
月色血洒,四下花灯如星亮,花离见到他那双眼睛虽被血染红,却依旧澄净深邃傲不可侵,正闪烁着透亮的光,是一面明镜。
他在镜中,见得自己的倒影。
红装修得身挺,青丝落得花醉,桃粉惹满面,容颜俊好,一湾清浅澈湛湛快要溢出泪,有慌乱,藏在眼底。
“见到了吗?”
他轻轻问。
他点头,有滚烫从清浅里抖落:“原来你的眼里,一直都有我。”
“岂止眼里,我的心里,脑子里,每日所想所念的,全都,是你呀。”
纵然这话荒唐得离谱,还是成功地击垮了花离全副的武装,那些一直以来对他所有的抵触同反感,以及不停重复的不可能,在这句话之后,如冰山破裂。
懵怔中,他垂眸想掩饰不停滚落的泪,抓住大手按回他的腹部:“……不要说了,你伤得不轻,快想想办法吧……”
“那么,你会有一点点心疼吗?”
他俯下身,目光依旧追逐着别开的清浅。
花离仍在逃避着。
我会心疼吗?面对这样一个荒唐又执着的人,我会心疼吗?
我是怕他死掉而落泪呢?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他不是这幅鬼样子,若果他是往日那般蛮不正经好端端的给我说这些话。
我定会骂他神经病的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
终是呜咽着抖出答案。
闻言,他唇边的笑意僵在脸上,怔了半晌,才敛回心神,又仰天哈哈一笑:“没关系,你记住我就好。”
吴长苏看不下去了,插话:“血月快满了,娘,先转换封印吧。”
吴老太才记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又心疼自家女儿:“闺女呀,你看,不嫁给他,直接转封印,你……”
“没事,娘,我不介意的。”
翠灵笑得牵强,从他见到花离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被这个如白马王子降临般的男子深深迷住。
虽然他没有白马只牵了头驴子。
她还是被他的外貌气质一言一笑奋不顾身救自己的种种打动了芳心。
她没有勇气表白,她顺着娘的安排与他成婚,从他的眼神里,她就知道,他不可能爱她,但她想,在往后千万年的岁月里,她会一直陪着他,用心头血将他供养。
不过看到这个叫着钱一通的男人时,她很快明白过来,这场埋在心底的暗恋,在还没发芽时候,就被人抢先了一步。
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不想成为他的对手。
因她明白,自己一个女儿家对男孩子正常表白的勇气都没有,他一个男人,竟然能当作那么多人的面说他爱另一个男人。
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除了真爱,她找不出更好可以支撑这个勇气的理由。
所以,她认输了,她被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愿退出。
吴老太自然看得出自家闺女是喜欢花离的,不过她也不想,她终日剜心头血去供养别人,尽管那个人,是被自己利用的人。
但她深知,魅灵都是痴情的种,一旦爱上了一个人,便是一生。
若是要放下,谈何容易。
故而担忧地看了翠灵:“真的没事吗?”
翠灵深情款款地看了眼花离,咬下嫣红的唇,点头。
吴老太又转向花离:“花公子,你呢?”
花离自然读懂了翠灵眼中的爱意,不过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情,也顾不上伤不伤女儿家的心了,毕竟眼前有两个人都伤得不轻。
于是别过眼光,淡音:“开始吧。”
吴老太很是忧心的看了他一眼,拉长嗓音对台下喊了声:“祭月开始!”
“蠱か嘢∩砹喇耶∮嗄啦耶……”
几个大汉领头念出古老神秘花离听不懂的咒语,捧花灯的人亦是手拉手齐念对天朝拜。
随着神秘的语言一字一字传入天际,人们手腕的红绳逐渐在缩紧,最后,红绳贴伏着男女老少腕间的皮肤,开始嗜血。
一颗又一颗的血珠儿朝天上血月缓缓升去。
很快,地上下起场血滴雨,只是逆转了方向,落入天际。
吴老太抓起石台上那把匕首,对花离同翠灵的掌心划刀,割出血,滴进石台上的浊酒中,口中亦是呢呢咒语。
天穹之月在漫天血雨中折射下来两道通透暗红色的光,直接落入酒杯中。
吴老太让二人被划破的手掌心对掌心贴在一起,又端了酒杯,送给两人,饮下交杯酒。
手腕相扣的瞬间,翠灵望着那月色下俊美的男子,心底悄悄泛起爱慕,就当,这是婚礼的交杯酒吧。
一旁的钱一通却在心底泛起一丝酸,何时,我同他亦能如此,共饮交杯酒?
花离想也不想仰头一口饮尽,才见翠灵还在犹豫,忙用眼神暗示她。
翠灵只好别过脸饮了。
刚饮完,翠灵的脸色突变,她只感觉心脏快要脱离自己的身体,撕裂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捂住胸口想一把推开花离,又因二人掌心相连,根本推不开。
花离才想问她怎么回事,掌心却传来无数虫蝼嘶咬般的疼痛,那股如吞噬的痛顺着他手臂的筋脉一路往上爬,直接涌进心脏。
除了痛,他没再有其他感觉。
吴老太啵伊叭呢地念起咒语比划,跳大神那样,跳完,二指对了天空一点。
只见,她的指尖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电流,直接连接到天上血月。
血月得到回应,放出道强烈红色的光柱将二人直接笼罩,两人如失重一般腾空而起,悬浮在半空。
大约半柱香之后,翠灵胸口的东西终于逃出来,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气,往天际飞去。
翠灵整个人如虚脱一般,从半空坠下,载着嫁衣飘飘,被吴老太单手接住。
吴老太见那黑气逃走,急忙将翠灵丢给旁边的大汉,转身又去念咒语,指尖控制两道黑色闪电压住那黑气,拼命往花离胸口按去。
黑气挣扎得厉害,眼见吴老太快撑不住时,吴长苏在钱一通的后背飞快点开几处穴,一掌将他拍飞去红光中:“兄台,看你的了。”
钱一通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捉住那团黑气,但他选了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那黑气吞入口中,而后由上至下的在空中抱住花离,嘴对了嘴,将那黑气和体内的魔物传进他身体。
花离根本没了半点意识,悬浮在半空木讷地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朝他飞来,他只觉他好熟悉,却记不得,他是谁。
当他抱住他,四片唇交融在一起时,他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片段,那年桃花灼灼,他与他,在成片成片的桃粉中亦是如此交缠。
血月甚美,钱一通的素衣已被伤口之血染红,印成大片大片不规则的花,倒是配了,他的红装。
周围,落入天际的血雨还在下,红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迎了祭台上人群跟前一盏盏花灯莹莹的火光,诡异,而又,美成了童话。
空中,他放肆着,疯狂着,不管不顾地啃咬他的唇。
他的气息在急,心脏在跳,眼睛瞪得老大去锁住那湾清浅。
他在心中呐喊,可恶的花妖,记住这一刻,一定要记住这一刻。
他用最粗暴最火热的吻去温暖怀中美丽的人儿,然而,没有用。
他的气息在逐渐淡去,他的体温在逐渐冰凉,他的清浅,在逐渐模糊。
由最初清凌凌的透澈,被一丝丝汹涌的黑气一步步占据,最终,完全黑化。
钱一通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东西尽数传完,心抽得厉害,这个被他曾经嘲笑得一无是处没有半点法术的花妖,却要承受天下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他,该是有多痛啊?
被封印和魔物占据了心的花离,彻底忘掉了自己是谁,只有痛,无边无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