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今年四月春夏交替, 裴顯開始陸陸續續地做夢。
夢境虛幻,醒來之後,往往就忘了夢境內容, 隻殘留下一縷悵惘。
但今夜這場夢境,殘餘的情緒格外濃烈。
他似乎也在一處天牢裏。
那處天牢的環境, 比詔獄裏幹燥有天窗的石牢差遠了。
黑暗潮濕的牢裏,四處都是肆虐的蚊蟲, 還有幾隻碩鼠窸窸窣窣地經過腿腳。他身上有傷, 又上了木枷。八十斤的重枷壓得他動彈不得, 連踢開鼠蟲的動作都做不出。
麵前有火把的光。
有人過去踢了一腳,替他把腿腳邊穿行的碩鼠踢開了。
站在他麵前的, 是個身量尚未長成的男孩兒。
或許也可以說是少年。
十三四歲的年紀,介於孩童和少年之間, 身體和腦子都還在發育, 開口就是變聲期的公鴨嗓, 穿著華貴厚重的龍袍,身後幾個內侍卑微地彎腰跟隨著。
其實還是個孩子, 偏偏他自以為是大人了。
“裴相。”那男孩兒在火把的光芒裏低頭打量他,露出得意的神色,連掩飾內心都還沒學會。
“瞧瞧你如今的狼狽,哪裏像是他們嘴裏的武曲星下凡, 什麽戰無不勝的戰神。從前朕總聽他們這麽說, 還以為是真的。”
穿著華貴龍袍的男孩兒見他毫無反應,膽子大起來,又往前走了一步。
“原來你也會打敗仗啊, 裴相。”
夢裏的他抬起了頭, 燈火下顯露出消瘦卻不減鋒銳的眉眼。
“臣當然會打敗仗, 陛下。”他靠在石牆上,淡淡地說,“臣從前在河東剛領兵的時候,二十歲出頭,在大西北的荒漠裏和突厥人追著互咬,打敗仗的次數多了去了,陛下不知道?”
男孩兒不知道。
他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催促說,“說說看。朕想聽。”
他卻一個字懶得說了。
唇邊露出一絲不明顯的嘲諷笑意,靠在石牆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