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辞在栖犀画廊安排了一间VIP ROOM，用于江焱和文崇飞的见面。
栖犀的客户大多非富即贵，这间会客室装潢高级，画廊工作人员送来茶饮和果盘，还贴心地在江焱面前摆放了一个烟灰缸。
曾经的好兄弟见面，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仿佛要进行一场商务会谈，江焱心里有些唏嘘。
“怎么了？紧张吗？”陆辰辞问。
江焱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紧张的。”
陆辰辞：“毕竟七年没见了。”
江焱嘴硬：“演出时偶尔会遇上，只是假装没看见而已。”
陆辰辞提醒道：“一会儿你记得问问他，知不知道高景是怎么回事。”
江焱点头嗯了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猜，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大概率会是对外否认网上的传闻，这样对三方都比较好。”陆辰辞说，“我知道这会让你心里不舒服，但如果他真的这样提议，我建议你答应。”
江焱不说话。陆辰辞说的没错，对外否认自己当年抢过文崇飞的女朋友，这对大家都好。但他猜的也没错，这样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江焱讨厌虚伪和懦弱，与其用虚假的澄清来粉饰太平，他宁可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误造成的一切后果。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关乎三方名誉，而自己恰恰是最没有资格做决定的。
更何况，否认传闻，自己还会是占便宜的那一方。
这让他更加感到自我厌恶。
“阿焱，对外否认不是虚伪。”陆辰辞仿佛能读懂江焱的心，看着他消沉的表情，斟酌着说出劝慰的话，“当年的事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跟外界无关，跟网上那些人无关。你们需要关上那道干扰的门，私下里解决问题。由文崇飞的公司发出声明去否认，只是为了关上那道门而已。今天你和他见面，更重要的是解决七年前留下的问题。”
“还能有什么问题。”江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当年我睡了他女朋友，他毁了我的梦想。我们扯平了。”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另一件事。”陆辰辞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好的见面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打算把自己的另一个猜测也跟江焱讨论一下，“当年，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你们有别的分歧吗？不仅是你和文崇飞，你和高景之间，有什么意见不合吗？”
他怀疑造成文崇飞和江焱决裂的不仅仅是江焱睡了夏杉杉这一件事。
之前在海滨音乐节遇到创世音乐吴运凯的时候，吴运凯告诉陆辰辞，当年江焱原本有意向签约创世，而另外三个人都比较倾向选择星光娱乐。在欧洲巡演回国后，除江焱外另外三个人突然签了星光，后来文崇飞向吴运凯解释为“音乐理念不和”。当时陆辰辞没有多想，但结合上午从江焱这儿得到的信息，他开始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他不能直说自己向吴运凯打听过火山熔岩当年的事，只能从侧面提醒江焱。
还好江焱虽然对人情世故比较钝感，却不算太傻，他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就有签约唱片公司的打算，只是我不想选星光，但高景和范耀好像很中意星光。”
“那文崇飞呢？”
“他……”江焱回忆着当年的事，突然感觉好像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文崇飞，“他是个遇事爱纠结的人，想太多，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所以当年乐队的事基本都是我做主，他很少提反对意见，大部分时间都会表态支持我。”
当年两个人关系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不止一位江焱睡过的groupie会在事后对江焱说：“我原以为你和文崇飞是一对儿呢。”而江焱也玩得开，张嘴就胡说八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背着他出来鬼混，不要让他知道，他会吃醋的。”
那时候的江焱过的一帆风顺，他被惯坏了，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兄弟和队友们狠狠抛弃。
“你觉不觉得，文崇飞和你决裂后转身就去跟星光娱乐签约，这件事太过巧合了？”陆辰辞问。
江焱冷笑：“他是为了报复我吧。”
陆辰辞：“你说你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发生的。喝酒都喝到断片了，你确定你真的跟她……发生了关系？”
“她没有理由骗我。”江焱觉得跟陆辰辞聊自己当年那些破事有点不自在，因此用笃定的语气敷衍过去。
“可是，夏杉杉不是说她也喝断片了？两个喝断片的人，能做那种事？”
江焱把脸埋在双掌之间：“能不能不聊这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陆辰辞刚要说什么，会客厅的门被人敲响，他看向门的方向，说了声“请进”，助理蔡小米推开门，向门外两位客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江焱抬起头，目光跟文崇飞对上，两个人都有点别扭，倒是于期乐呵呵地走进来，狗腿地喊了一声“陆哥”，抬抬下巴跟江焱打招呼，然后示意文崇飞进来坐。
这间VIP ROOM有一个长沙发，三个单人沙发，江焱坐着长沙发，陆辰辞坐在靠近江焱的单人沙发上，于期自己坐在了江焱身边，让文崇飞坐在了江焱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并主动给双方做介绍：“这位是这家画廊老板陆总，是阿焱的朋友。这位是我和阿焱的发小，文崇飞。”
陆辰辞主动向文崇飞伸出手：“你好，久仰大名。”
文崇飞路上就听于期说了，见面地点约在江焱的一位朋友的画廊。原以为是个小店而已，没想到是个这么高级的艺术场馆。
他略带疑惑地伸出手，跟这位画廊老板握了一下，看到这人手腕上戴着一块江诗丹顿阁楼工匠。
这些年混迹娱乐圈，文崇飞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大明星了，他也玩表，对这些顶奢手表并不陌生，然而这块极其罕见还又贵又难买的表还是让他震惊了一下。江焱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文崇飞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被陆辰辞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目的达到。
陆老板平时低调得很，常开的两辆车加起来还没有这块表的零头贵。他不喜欢名利场的风气，也不喜欢靠物质的堆砌来彰显身份，然而，如果情况需要，他也不介意偶尔恶俗一下。
戴这块阁楼工匠，就是为了向文崇飞浅浅示个威。
虽然已经知道俩人并没有那种关系，可谁让他是江焱的“火山竹马”呢。
“你们聊，我先去忙了。”陆辰辞把会客室留给江焱和他的两名客人，起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文崇飞率先开口：“阿焱，好久不见。”
江焱面色平静：“也没多久，每年都会遇到一两次。”
文崇飞点点头：“阿七跟我说了，海滨音乐节我们演出时，你们就在台下。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我当时其实很希望你也在台上，跟我一起给MCR开场。”
江焱扯了扯嘴角：“台下也不错，很自由。”
文崇飞有点尴尬，一时语塞，于期再次开口缓和气氛：“咱们先说正事吧！”
陆辰辞猜的没错，文崇飞果然提议由他的公司发布声明，只承认照片中曝光的曾与夏杉杉谈过恋爱的事实，否认江焱插足和夏杉杉劈腿的传闻。
“我经纪人和夏杉杉的经纪人沟通过了，他们也同意这样的做法。”文崇飞说。
江焱摆弄着桌上那只烟灰缸，心里想着陆辰辞刚才给自己的建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没意见。”
文崇飞点头：“好，那我现在给我经纪人打电话，让他们尽快发声明。”
说完就快速的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交待了工作，最后又问电话那头：“查到那个ID是谁了吗？”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文崇飞轻叹一口气：“好吧，那先把声明发了。”
挂掉电话，文崇飞向对面两个人解释：“我经纪人在拜托平台的人帮忙查那个爆料者。”
“查到了吗？”于期问。
文崇飞摇头：“要先立案，平台才能配合提供信息。”
原来查一个微博帐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江焱不知道陆辰辞是从哪儿得到那些信息的，但他相信陆辰辞不会骗自己。
“你有没有怀疑过谁？”他问文崇飞。
文崇飞再次摇头，不知是没有想法，还是不愿意多讲。
江焱决定直说：“我朋友帮我查了，那个帐号和高景的微博IP地址一样。”
文崇飞吃了一惊：“什么朋友？是平台的人吗？”
江焱摇头：“不是。”
文崇飞：“那是……网警？”
江焱：“你不用管他是什么人。他不会骗我。”
于期插嘴：“是陆老板吗？”
江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于期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除了他，你哪还有这么牛逼的朋友。”
江焱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于期的后脑勺：“你也是我的牛逼朋友。”
文崇飞问于期：“陆老板，就是刚才那位？”
于期：“是啊。”
看这俩人见面后没有剑拔弩张，气氛还算融洽，又很快达成共识，于期放松下来，进入怡然自得状态，从面前的果盘里拎起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文崇飞又向看江焱：“你这位朋友……神通广大。”
江焱有点烦躁起来，他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向文崇飞，文崇飞摆手：“戒了。”
他又把烟转而递给于期，于期接了过来，江焱又抽出一支烟塞自己嘴里，烟盒扔桌上，打火俩人一起点上，长吸一口。
“抽烟对嗓子不好。”文崇飞劝江焱，“你现在也是主唱，需要保护嗓子，少抽点。”
江焱：“等我嗓子废了就让老七当主唱，我去弹贝斯。”
“靠，我可不行！”于期拒绝，“得了，我们接着说正事。阿焱，你刚才说那个匿名爆料的是高景？确定吗？”
“IP地址是他，确定。人是不是他，不确定。”江焱看向文崇飞，“你觉得有可能是他吗？”
文崇飞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缓缓摇头：“不好说。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他可能是知道我想单飞的事，想要报复我。”
“可是这个爆料伤害比较大的是阿焱和夏杉杉啊。”于期耿直发言，“他想报复你，有必要扯这件事出来吗？”
文崇飞看了江焱一眼，叹了口气：“前阵子我可能跟他们提起过，我想跟你破冰和解。”
江焱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就为这个？”
“你可能不知道，高景一直对你……有点怨气。”文崇飞有点艰难地解释，“当年你有时候口无遮拦，当着他的面说等阿七大学毕业就拉他进乐队。你虽然没有让阿七顶替他的意思，但他肯定不爽，会有危机感。”
于期激动了：“靠！老子也会弹吉他啊！阿焱当时一直把二琴位置给我留着，他吃哪门子的醋？”
文崇飞尴尬笑笑：“后来，我们签了星光，在重新规划乐队发展路线的时候，他拿出自己写的一些Riff说想转主音吉他，我们跟公司讨论之后觉得可行，就新加入一名节奏吉他、一名贝斯。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不自觉地拿他和你做比较，可能他也很不爽吧。”
这下江焱越来越觉得陆辰辞的推测都是对的，他问文崇飞：“当年你一声不吭就带着他俩去签了星光，是你自己的决定吗？还是高景说了什么？”
文崇飞有点疑惑地看了江焱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猜到这件事。
“当年我真的很生气，只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受到的伤害。”文崇飞语速很慢，似乎比江焱更不愿回忆当年的事，“他俩都劝我可以趁机向你提要求，不签创世，签星光，但我不想拿这种事做交易。我当时想，先丢下你，我们去签星光，等以后有机会，也许你也会签过来，还能再加入我们。”
“你们向我发律师函，要求我不能再表演自己写的歌。”江焱的声音冷淡，“你觉得我还会想要加入你们？”
文崇飞愣了一下，摇头否认：“不是我发的，我只是签了版权代理文件。我不知道公司给你发了律师函。你为什么不问我？”
江焱反问：“我找得到你么？”
文崇飞：“什么意思？”
江焱：“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拉黑，还搬了家。”
文崇飞沉默了。
三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陷入相对无言。
江焱突然觉得这样翻旧帐很无聊，毫无意义，他不想再去回忆当年的事了，只想向前看。
于期放下手里的半串葡萄，长叹一口气打破沉默：“唉……当年要是我在就好了，肯定不能让你俩之间有这么大的误会。”
文崇飞从江焱扔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江焱把打火机丢给他。
“阿焱，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如果我们一起签了公司，现在火山熔岩可能已经成为国内最好的朋克乐队了。”文崇飞吐出一口烟雾，语气带着些许伤感。
江焱扯了扯嘴角，以一个慵懒随意的姿态向后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别想了，跃迁指南的风格很适合你，迷宫也很适合我和阿七。如果你想单飞，防着点高景吧。”
文崇飞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苦笑：“阿焱，你长大了。”
看俩人这是放下过去决定和解，于期又乐了：“是吧，我早就跟你说了，阿焱这几年成熟了不少，除了不想给乐队做宣传、不爱在网上露脸、不想签公司、不好好吃饭……基本没别的毛病。”
江焱：“你这是夸我还是阴阳我呢？”
于期：“嘿嘿，我在客观评价你。”
文崇飞：“阿焱，签公司吧，没有公司的资源和宣发，你们那些作品太埋没了。”
江焱冷哼一声：“于老七这些年没少跟你说我坏话吧？”
气氛彻底缓和下来，文崇飞笑着摇摇头：“没有，阿七经常夸你。说实话，每次阿七拿你们的新歌给我听，我都很怀念当年我们一直玩乐队的日子。”
于期：“嗐！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玩！”
*
-----
今日推歌：
breaking benjamin - Forget it
“How can I believe
When this cloud hangs over me
You're the part of me
That I don't wanna see. ”
（我怎么能相信，当乌云悬在头顶，你竟然猜中了我不愿承认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