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陆辰辞的话,江焱感觉喉咙里好像塞了块棉花,连一口粥都难以下咽。
这些年来,他在刻意遗忘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不确定自己的叙述是否有遗漏或谬误,才会让陆辰辞产生这样的猜测。
无论如何,他不想再沉缅过去,宁可当年真的是自己的错,让所有错误和遗憾都随风而逝。
他拒绝接受这个猜测。
就在这时,文崇飞打来电话。
江焱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背对着陆辰辞。
“行。嗯。可以。好,明天见。”
江焱简单回应了几句,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这个通话。他没有回到餐桌上,而是走向排练室,站在门口对陆辰辞说:“你慢慢吃,我去练琴了。”
还没等对方回应,江焱就走进排练室,关上了门。
陆辰辞感到无奈,江焱这是被自己逼急了,又在逃避。
他也没胃口了,把吃剩下的饭菜分装在不同盒子里打包好,拎着下了楼。
楼下总是有几只野猫在游**,江焱经常会把吃剩的饭菜带给它们,陆辰辞也跟着学会了,这次就特意从吃剩的食物里挑出来一些肉类和海鲜,到了楼下,先把垃圾丢掉,然后把给猫准备的餐盒打开放在地上,等它们来吃。
在看猫吃晚饭的这段时间里,陆辰辞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己和几只野猫蹲在一起的照片发给江焱:“一个人吃饭很无聊,找它们陪我,你不介意吧?”
外面天色已暗,大冷天的,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镜头,乍一看像是在跟几只野猫分享一盘食物。
这画面实在太过另类,江焱在看到照片那一瞬间就被逗笑了。
他本来也没有在生气,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陆辰辞提出的问题,于是选择了逃避。躲进排练室后,他觉得自己把陆辰辞丢在一边有点过分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陆辰辞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江焱回复:“介意。”
陆辰辞:“那怎么办?”
江焱:“回来,我陪你。”
楼上那只野猫学会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坡了,有进步。陆辰辞笑笑,站起身来上楼。
江焱走出排练室,看到餐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他正纳闷,陆辰辞开门进来,江焱问:“晚饭呢?”
陆辰辞:“拿去喂猫了啊。”
江焱很无语,那个排骨自己才吃了两块,海鲜粥才喝了几勺,蚵仔煎只吃了一小块。还剩那么多,就被他拿去喂猫了。
“你吃饱了吗?”江焱问陆辰辞。
陆辰辞摸摸肚子:“好像没有。”
江焱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厨房。
陆辰辞跟了进去:“有什么好吃的?”
江焱打开橱柜,亮出一排方便面:“吃什么口味的?”
楼下野猫的晚餐是排骨、蚵仔煎、海鲜粥,楼上两个人类的夜宵是两包海鲜口味方便面。
好歹是江焱亲自动手煮的,比泡面有诚意多了,陆辰辞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饭江焱伸了个懒腰:“我去练琴了,你要陪我吗?”
江焱认真弹吉他的样子很迷人。
明明是个玩世不恭的摇滚青年,平时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但对于自己珍视的、热爱的事物,却愿意全身心投入进去,付出数倍于常人的努力。
陆辰辞很喜欢他身上这种矛盾的特质,更喜欢他认真而不自知的可爱模样。
坐在一边,闲来无事,陆辰辞找了纸笔开始画人像素描。他小时候学过画画,有一定基础,虽然跟专业画家没法比,但因为对江焱这张脸太过熟悉了,还是能够抓住他脸上的一些神韵。
半小时后,一张人像素描完成,江焱还在非常投入地练琴,陆辰辞想了想,又在已经完成的素描旁边画了一只头顶小小仙人掌盆栽的猫咪。
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画完以后,他举起手中的画纸,对比了一下真人和画像,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江焱停下手上的动作。
陆辰辞:“没什么。”
江焱放下吉他:“在画什么?给我看看。”
陆辰辞倒是没闪躲,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江焱看。
对上画纸上那张自己的脸,江焱愣了一下,嘴角突然忍不住想要上扬。
有点开心又有点害羞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绷住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状似随意地点评道:“你还说你不会画画……这画的挺好啊。”
陆辰辞笑笑:“像不像?”
画纸上的江焱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睫毛根根分明,眉眼、鼻梁、下颌骨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本尊努力装酷:“还行吧。”
陆辰辞笑而不语,又提笔描了描旁边那只猫的眼睛。
江焱:“这只猫是哪来的?”
陆辰辞:“你猜。”
江焱:“你刚才在楼下喂的野猫?”
陆辰辞:“可爱么?”
江焱:“可爱是可爱,但它们没有这么重的黑眼圈。”
陆辰辞:“这只猫以前是玩朋克的。”
“这么可爱,朋克猫?”江焱乐了,刚要夸陆辰辞画的好,突然反应过来,头顶那棵仙人掌……不对劲!
绷住!不能笑!笑就等于接受自己被拟猫化了!
最终,江焱把陆辰辞按在座位上,逼他给自己当模特,也给他画了一幅涂鸦式肖像。
栖犀画廊陆老板评价这位灵魂画手的作品:很有约翰·列侬的风格。
江焱竟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那件引发短暂不愉快的事,就这样度过一个温暖相依的夜晚。
直到第二天,江焱告诉陆辰辞,自己跟文崇飞约好了,今晚要去高景开的酒吧跟几位旧友聚会。
矛盾再次浮出水面。
陆辰辞显然对此不满:“你既然不想回头看,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见面?”
江焱不能告诉他,高景患上了躁郁症,出于旧情,自己才决定去见他一面。而且,这次见面无关私人恩怨,只是为了与过去的一切和解。
他敷衍回答:“只是老朋友聚会而已。”
陆辰辞看了江焱一会儿,决定给他施加一些压力:“阿焱,我这么说你也许会不高兴,但相信我,你们不是一路人。”
江焱默不作声。
相比曾经的队友,自己跟陆辰辞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一路人连朋友都没的做,那陆辰辞怎么看待两个人这段关系?
看江焱不说话,陆辰辞轻叹一口气:“那个高景根本没把你当朋友,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件事……”
“我说了不想再提当年的事了!”江焱猛然打断陆辰辞的话,态度恶劣起来,“不是一路人怎么了?不是一路人就不能来往了吗?我跟你也不是一路人,你有想过吗?!”
再次暴露出自己坏脾气的一面,话一出口江焱就后悔了,这是气话,不是自己的本意。
他不敢看陆辰辞,怕对上他的眼神,自己内心的慌乱会被一览无遗。
陆辰辞没有说话。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江焱觉得自己需要再说点什么:“如果你认识当年的我,也许你也不会把我当朋友。”
他希望得到陆辰辞的反馈,安慰也好,指责也罢,只要他说点什么就好。可是陆辰辞依然没有说话。
江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时候的江焱,狂妄自负,目中无人,不懂考虑他人感受,不知伤害过别人多少次。也许他们已经忍我很久了,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即使没有那件事,他们也会离开我的。”
陆辰辞终于开口了:“阿焱,那时候你才二十出头,不要苛责年轻的自己。”
江焱闭了闭眼睛,艰涩地说下去:“现在也一样,摘下滤镜,你会发现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神经质。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人……”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他无法继续开口。
他害怕了,怕陆辰辞会真的转身走掉。
陆辰辞没有说话,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江焱那张强撑着故作坚强的脸,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江焱宁可相信当年是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愿承认当年的自己是个傻子。
七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他造成的打击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的多,他原本可以在二十岁出头就带领自己的乐队登上更大的舞台,实现少年时的梦想,却因为那场变故而跌落泥潭,一切从头再来。
他用摇滚乐武装起一层坚硬的壳,以为这样就没人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和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而实际上,他一直在反省自己,逼自己做出改变,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重拾追梦的勇气。
这些年来,这已经成了他前进的内驱力。
如今他终于再次接近目标,也终于与曾经的自己和解了,却在这样的关头被告知:当年你不是做错事,你只是犯傻被人坑了。
这无异于一棒打乱他内心的秩序,逼他撕开已经结痂的伤疤,并且,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不应该承受这些年的煎熬。
这太痛苦了,他潜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真相,宁可自欺欺人,维持对自己的原判。
旁观者看到的是这件事情的全貌,而身在其中的人却无法摆脱内心的桎梏。
想到这一层,陆辰辞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在帮江焱,或许,潜意识里,自己只是想让他远离文崇飞,远离他的旧生活,把他圈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不管有没有滤镜,我都喜欢你。”陆辰辞终于开了口。
他主动让步,走到江焱面前,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额头抵着额头,声音平静温和:
“阿焱,我和你是一路人,我们都有自己坚持追求的东西,不愿向这个世界妥协。不同的是,我比你幸运,我背后有家里的保护,能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你比我厉害,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喜欢的你的勇敢和天真,但又害怕你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没想到陆辰辞会是这样的态度,江焱鼻子一酸,原本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突然松弛下来,眼泪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陆辰辞帮他擦掉眼泪:“我不了解当年的情况,不该妄加猜测。你想跟他们见面就去吧。少喝点酒,不然又头疼。”
江焱把头埋在陆辰辞的颈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辰辞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他,轻抚他的背,等待他把情绪发泄出来。
江焱不想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陆辰辞面前哭,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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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 by me
nobody knows the way it's gonna be. ”
(在我身边吧,尽管没有人知道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