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间的两个小孩同一天生日,这算是比较特别的事情。七岁之前,康致尔都是在莱克花园和埃尔维斯过的生日。
康致尔喜欢热闹。那个时候,他觉得过生日是最开心的事情。每到生日这天,都会有好多的小伙伴和大人从各个地方赶过来,给他和埃尔维斯送礼物和唱生日歌,陪他们一起庆祝生日。
那个时候他人小,傻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觉得人多热闹还有礼物收,心里面特别高兴。
埃尔维斯与他相反。人越多,他越不高兴。
但他很厉害的一点,就是他可以把自己的不悦不满给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自然包括康致尔。
康致尔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呢?
是在他五岁生日的第二天。
他无意间在埃尔维斯做功课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活页练习簿。打开来的第一页,上面写着:
我讨厌生日;
我讨厌唱歌;
我讨厌笑声;
我讨厌吵闹;
我讨厌握手;
我讨厌拍照;
……
康致尔认识埃尔维斯的字迹。他在这一张纸上,用愤怒的尖头铅笔,把他厌烦的东西写了满满一页。
在最后那儿一行,他写道:我最讨厌康致尔。
时至今日,康致尔还记忆尤深。当时他坐在高高的书桌后面,用手指头反复点着“讨厌”那两个字,希望它们变成他不认识的意思,又或者是前面能多一个“不”字。
后面,康致尔把本子放回抽屉里,揣着口袋里的小饼干走出了埃尔维斯的卧室。
在那之前,他想做什么来着。
哦,他想把饼干藏在抽屉里,给埃尔维斯一个惊喜。
康致尔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包括埃尔维斯。
他害怕埃尔维斯知道自己偷偷翻看他的练习簿后,会变得更加讨厌他。
康致尔有时会觉得累,他才只有五岁,这么小的身体,却已经装进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他还是跟以前那样喜欢跟埃尔维斯玩,每天给他分享好多趣事,送他好玩的礼物,希望埃尔维斯能变得开心一些。
埃尔维斯对他的态度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也许是变聪明了,又或者是他学会观察了。
他发现埃尔维斯讨厌自己的表现其实挺明显的。比如康致尔和他分享饼干跟巧克力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
皱眉表示抗拒以及不喜欢。
或是康致尔和他一起去草坡那边看日落,他总是自己走在前头,不理后面的康致尔。还有就是康致尔牵他手的时候,他也会皱眉头。
以及有时候他白天不高兴,康致尔晚上抱着娃娃来他卧室,他会把门给锁上,然后康致尔在外面敲好久的门。
很快又到了生日这天,康致尔一年当中最喜欢的日子。
如果是往常,康致尔会沉浸在生日歌和满屋子的气球里面,高兴地看着每个人走来祝福他生日快乐。
这是五岁时他看到的画面。而六岁的他,却学会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每个人过来跟他说完“生日快乐”,放下生日礼物之后,便转身走到埃尔维斯面前。
后面他们没有转过身来看过他一眼。
他才意识到,那些人不是为了他来的。他只是埃尔维斯的陪衬而已。
生日会结束的那个夜里,他躺在**面,自我意识兀地苏醒。
原本康家的安排是让康致尔过完暑假再返回中部上学,因为他们知道康致尔喜欢跟埃尔维斯玩,所以想让他在这里再多待一段时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生日的第二天,康致尔提出要跟他们一起返回中部。
那个暑假,康致尔待在家里,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爱与关心。他的姐姐每天都会陪他看动漫,读书给他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们都给了回应。
而他在中部的小伙伴们经常来找他一起拼乐高,打羽毛球,还会带很多不同口味的饼干上他家。他们时常感叹过去上门找不到康致尔。
就这样过了一年,很快到了第二年的七月上旬。
康致尔的父母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是不是和往年一样,去莱克花园过生日。
这一次,康致尔拒绝了。之后的每一年,他的生日都是在中部家里过的。
过后,康致尔开始收拾台面,把那些礼物一一放回盒子里面。
装到一半的时候,他拿起了一台手工拼装的地球仪。这是他六岁时送给埃尔维斯的生日礼物。康致尔记得当时热情的自己送了他不仅一件礼物,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积木车模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博物馆纪念币,还有他的——
康致尔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下一秒钟,他开始伸手把那些放进去的礼物重新拿出来,反复确认,最后把那个空的大礼物盒又摸又看了好几遍,都快摸秃噜皮了,也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艾琳在电话那头足足笑了三分钟。
康致尔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卧室的长沙发上,灵魂已经带着回忆离家出走了。
“我说小致,” 艾琳一边讲一边笑,“你怎么想的啊?居然在礼物里面放了自己的照片,还是周岁时拍的寸照!你是要让埃尔维斯每天带着你的玉照傍身吗?”
“你别说了。” 康致尔一边难受一边往事不堪回首。
他现在是懊悔不已,同时又深感羞耻。如果有时光穿梭机,他一定要回去,把那张放在礼物里面的一寸照给烧成灰烬。
艾琳说完没忍住,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康致尔听她的笑声,都想让人过去给她送吸氧瓶。
等她平复了笑意之后,她的声音听起来总算是稍微正常些。。
“为什么所有的礼物都在,唯独就少了那张照片啊?”她不解地问康致尔。
“兴许是埃尔维斯觉得碍眼,早就把那张寸照给扔了。”这是目前为止,他想到的唯一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
唔,”艾琳在那边思考片刻,随后跟他分析,“也有可能是埃尔维斯压根就没看到这张照片。你想啊,你不是说你当时送了他一堆礼物吗?那张照片尺寸又小,轻飘飘的,被风一吹,说不定就掉到哪个角落里了。”
“这个可能,”康致尔心累地应道,“也不是没有。”
话音刚落,仿佛中邪一般,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类似拉开易拉罐拉环时的气泡音。
“噗……”
康致尔赶在艾琳再次笑起来之前把电话给挂断,然后安息般闭上了双眼。
晚餐时间,埃尔维斯坐在康致尔的正对面。
康致尔一直盯着他看,手里的筷子陷在米粒里面,几乎都没有动过。
他心想同样是吃五谷杂粮长大,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埃尔维斯虽然性格不好,也不合群,但从小就有想法,行为举止得体庄重,让人抓不到痛处,就连吃个饭都能吃得充满个人尊严。
而他——康致尔,居然把自己的周岁寸照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别人。
这真的是黑料史的重重一笔了。
对面,埃尔维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抬起眼来,看着他问:“康致尔,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康致尔没搭理他,低下头去,开始扒自己碗里的米饭。
埃尔维斯见他不语,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得作罢,继续吃他的饭。
他一开始吃饭,康致尔很快便故态复萌,把脸抬起来,不作声地打量埃尔维斯的脸——木无表情的脸。
几分钟后,许是他做得毫不遮掩,意味过于明显,埃尔维斯终于忍无可忍,把碗筷放下,身子往后靠向椅背,带着几分气势逼视他。
“怎么,你有话要跟我说吗?”他问康致尔。
康致尔收回视线,用筷子夹起一口米饭放进嘴里,闷不做声地咀嚼着。
没错,他在心里嘀咕,不是不见,埃尔维斯肯定是把他的那张照片抽出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