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布伦只是提及了雾并不单纯这件事, 但让他详细说明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的时候,他却又支支吾吾地无法说个明白。
但无论如何,他所说的这些让凯瑟琳坚定了不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今天晚上结束之前, 他们必须得解决整个事件。
夜里悄然弥漫开来的雾气与今天的庆典就好像是一曲共同演奏的死亡乐章, 这样倒计时的感觉不止压迫着凯瑟琳,更压迫着维布伦。
他在安静了好一会之后才说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对不起凯瑟琳,我不能留在这……但是我可以帮你一点忙,我可以把林塞带出去,这样你到时候就算逃跑也轻松一点……”
凯瑟琳当场就站了起来,她冲着维布伦怒目而视, 却又立刻泄气地垂下了肩:“……我知道如果不逃出去你只会更危险, 但……好吧, 你先走吧, 带林塞离开。”
“这会就算出去也要小心, 他们可能盯得紧。”
“我知道, 我不打算走那条路。”维布伦十分抱歉地说道,“我想沿着海先走一下午,到晚上再上路……车那边估计也麻烦,而且万一真到了那种地步, 你们比我更需要那个东西。”
凯瑟琳又叹了口气:“……谢谢, 我这里还有一些饮用水和食物,你也可以先带上。”
维布伦低下头,动了动嘴唇,最后却只是道了声谢。他几乎变相将所有危险留给了凯瑟琳一人,这很不厚道, 但他们不一样, 凯瑟琳还有其他的虚拟卡, 她可以牺牲,但他自己却没有了。
这样的想法非常自私,在活下去这样的准则面前,他又并不愧疚。因为他别无他法。
维布伦很快收拾好东西,他托着林塞的手臂站起来,冲凯瑟琳微微点头示意,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渔船探出头去观察了下四周。
这里就像废弃之地一样,热闹的人群和喜庆的装饰就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却如同从老旧的电视里观看几十年前的片段,显得那样遥远。
维布伦深吸了口气,猫着腰,抓着林塞的胳膊从渔船上跳了下去。他们踩着灼热的沙滩,很快就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多维尔镇交通不发达,却依旧有不少有客人,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里离最近的城市没有远到一定需要乘坐火车一类工具的地步。尽管只是徒步,但依靠他所携带的水和食物,撑到另一个城市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活下来。
也只是活下来。
凯瑟琳目送着人消失的背影,抱手靠在船边。她耷拉下肩膀又回头看了眼船内依旧没有醒过来意思的塞穆尔。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问题…”她喃喃了一句,又戴上遮阳用的帽子跳下了船。
她的时间也不多,而且现在也只有她还能做些什么了。
凯瑟琳决定冒一次险,她想去找到塞穆尔曾经提及过的那本笔记。
但要执行这样的计划并不轻松,图书馆离这里有些远,她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暴露,或者暴露到了什么地步。伪装身份是必须的,为此,她先特意从海滩附近的帐篷和遮阳伞下偷了一些他人的衣物和饰品,迅速给自己重新打扮了一下。
为了被人联系起来,她还特意将自己一头漂亮的棕黑卷发全部用刀割断,把头发找地方埋了起来。
将形象完全颠覆之后,凯瑟琳收捡好东西,如同普通游客一般来到了图书馆附近。
下午是各个商铺举行活动的时候,街上的人不比海滩附近少,人流也帮助凯瑟琳很好地隐匿了行踪。但出乎意料的却是,在她到图书馆时才发现这里的门锁了。
这也确实有可能发生,毕竟这是个小镇子,而风暴节又是这里最大的节日庆典。
而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消息,她不动声色地围着图书馆转了一圈,找到书库方向的后门,等到这附近没有人时,她立刻拿出□□将门鼓捣开了。
“骰子保佑。”凯瑟琳低声念着这样的话,进了静谧无人的图书馆。
这里的藏书比她想象中多,许多书籍看上去就很旧了,在书库后门还有很大一部分像是被水泡过又晾晒干的书,书页脆地简直无法翻阅。
她有心想看却又不敢在上面多浪费时间,只好直奔图书馆管理员的柜台后。
幸运的是,关闭图书馆的管理员没有带走那本笔记,她稍微花了点功夫就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箱子里将东西翻了出来。
说实话,本子看上去并不大,其貌不扬,能看出来里面写过不少东西,也粘贴着一些剪下来的书页,整个本子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边缘都是一种特殊的毛糙感。
凯瑟琳深吸了口气,将本子从后向前翻开,找到了最后一页的字迹。
那是一些无比狂乱的字迹,但能看出来似乎是摘抄的十分有名的歌曲。
“普世欢腾,救主下降!”
仅仅是第一行字就让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身上的汗毛完全竖起。她压着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和不知为何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一行一行确认下去,但中间的文字她几乎无法辨认,直到最后一句……
“And wonders, wonders, of His love.”
……要发生什么,凯瑟琳无比确认这一件事情,今夜的多维尔镇,不,应该说今夜的整个世界或许都将迎来某种颠覆性的变化,而这到底是好是坏,凯瑟琳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如果是以前,她也会笃定这是一场“邪l教l徒”的狂欢,无数人将要为此丧命。然而在这一次她的心却踌躇了。
多维尔镇确实足够诡异,可是雾中的笔记,雾中潜伏的东西,还有一些……一些她在看着这本笔记时内心无所适从所流下的眼泪,让她整个人都仿徨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将本子再往前翻了几页,在短暂的空白后,上面出现了能够辨认清楚的字迹。那上面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如果不是最后一个“罗宾逊”的眼熟姓名,她恐怕都无法认出这是那整个惨死的“剧组”。
这份笔记只是停留在这,好像等待着什么人将其书写下去。
而再往前则是一起又一起完整的死亡案件,每一个人物的死亡的理由都各不相同,但凯瑟琳知道,这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害死的人的名录。
那种忽然升起的犹豫因为这一桩桩血案被压了回去,她干脆直接翻到了本子的扉页,那上面写着一句话。
【给我亲爱的肖恩·叶】
很奇怪,那字迹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印刷上去的,根本没有笔迹的凹印,平平淡淡地用红色印着这样一句话……就像是他们的虚拟卡上默认的字迹一样。
这样的思绪只是在凯瑟琳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她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肖恩。
这是塞穆尔所带来见他们的那个年轻人的笔记本。
当时对方曾说他自己也是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凯瑟琳不知道到底是当时肖恩说了假话蒙骗了他们所有人,还是说那就是真的。
毕竟他也没说来了多久。
眼下一切事情都和那个肖恩脱不开干系了,凯瑟琳将本子放回去,心情凝重地站了起来。
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摸透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只是可以想象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死亡对于现在所有还在镇子里的人来说或许将会是最好的结果……她不确定要不要想办法让所有人离开,如果真的是邪神降临了,到时候躲去哪区别都不大。
凯瑟琳将自己的行迹掩饰好,又偷偷摸摸离开了图书馆。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但似乎因为海滩那边有活动,所以肉眼可见的,大部分人都在朝着或者准备朝着那边前行。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热闹欢庆的氛围围绕在每个人身上。
就连在街上稍微多逗留了一会的她都被一些准备去往那边的店铺老板塞了一把特制的牛奶糖。
如果不是知晓可能要发生的事情,这样民风淳朴的镇子对凯瑟琳来说也十分可亲,没有人会讨厌这样友好的地方。
她握紧了手里的糖果,跟着人流边打量着周围人的情况,也边跟着朝海滩附近走去。
尽管很不想过去,但无论是将可能举行仪式的地点还是塞穆尔是否醒来,都让她不得不去。
到达海滩附近,凯瑟琳便注意到了海滩上搭建起来的巨大篝火。她跟着人群正准备凑近一些去打量一番。
夜幕降临了。
一切发生地悄无声息,好像只是眨眼之间,又好像确实应该到了这样的时刻。
海远去了,城镇远去了,夜空降临了,一切黑暗如丝绸包裹着所有还在呼吸的生物。在无法反抗的黑夜之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好像明灯,成为着唯一的道标。
可仅仅如此是完全不够的,没有空气,无法呼吸,窒息所带来的痛苦足够让人迅速接近死亡。
可这是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一切都不允许任何人反抗?
难道一切调查努力都只是为了现在的笑话?
凯瑟琳完全无法回答,但她也察觉到了一种无力,如同蝼蚁面对人类踩踏下来的鞋底。完全无法抗衡,也就无法产生反抗的心理。
不止是她,她目力所及的地方,不少穿着沙滩上常见的休闲打扮的人也漂浮着。
这一切就像是……宇宙之中星屑。
而他们,正是如同星屑的垃圾。
就在她将要昏迷过去时,她的肺部又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一缕空气一般。渐渐的,因缺氧带来的视线昏暗杂点消退,她重新见到了眼前的情形。
是雾气……无处不在的雾气轻柔地包裹着她,包裹着所有人。
脚下有了支撑,他们又重新踏足回到了土地上。
而后,混杂着男女老少都有的吟唱忽地响了起来,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又好像是周围所有人也在齐声吟唱。
他们唱着:“普世欢腾。”
有人跟着虔诚地诵读着:“救主下降!”
不知为何,凯瑟琳认为那声音就像是她自己的。
在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形之下,她再一次见到了熟悉的人——肖恩。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8章 普世欢腾16 身负“调查员”身份的他们,就是“污染”的源头。
肖恩, 那个只要见过就无论如何都不会遗忘的人,他仿佛被雾气托举着,从高不见顶的地方缓缓落下, 又好像只是突兀地出现在那。
他是人吗?
又或者就像是这吟唱的“救主”?
凯瑟琳说不出来, 但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迹”。
就如同所有虔信者会感受到的信念一样,一种因为死里逃生而产生的情绪裹挟着她的想法,让她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在原地跪倒下来。
周围所汹涌的危险却从未消失。
有什么东西要从虚无的海洋中挣脱出来!
有什么东西要从遥远的星空之中穿透而来!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她,正注视着所有人!
可是这样一切的袭击与窥视,都好像被雾气掩埋在它下面。如同战火纷飞的国度, 紧紧关闭着的门窗, 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抚慰。
那个存在能保护他们。
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 很快, 一声又一声金属划破皮肉, 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在她周围响了起来。
凯瑟琳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去, 却见四处躺倒着尸体,而不少人则是笑着拿出了刀刃袭向自身的致命之处。
这是一场献祭……为了救赎而诞生的献祭。
所有人死去都是欢乐的,因为…救主已经到来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在目睹这一切后全然理解着这荒谬的行为。
她跟随着拿出了自己的匕首, 亲手捅向了自己的心脏。
如此这般的炼狱, 却没能引得对方的任何眼神。
直至意识消失,倒在地上的凯瑟琳依旧用渴求的目光注视着肖恩的身影。
救主啊……
挽救一切吧。
叶与知抬着头,长久地注视着天空。
等这一切结束,他就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了,从不完全的模样成长为完整的他。一切都是安排之中的, 可他却完全不敢向身后的情景投去目光。
这是必要的, 要保护什么, 就要牺牲什么,所以这是必要的。
他需要时间等到夏节南再度来找到他,他就需要足够的能力来隔离开一些外神们的注视。
战胜是不可能的,要使用足够将这些已然存在于此的某些神明遣返回去,所要使用的遣返法术也不是他自身所能承担的。
这是为了更多的人,也是为了安宁……为了从祂们的亵l玩之中取巧的方式。
叶与知说服着自己,为了这个目标,他……多维尔的怪物们都在想着办法,这是为了所有生灵…
“都已经确认完了。”他身后传来汉森低哑的声音,“431个,人数不多,还有他们抓回来的两个准备逃跑的,以及渔船里昏迷的。”
叶与知的脑袋思考运作起来十分慢,他像是理解了许久对方的言语,而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抓到的,谁?”
“不认识,似乎是外乡人。”
“……谁…”他再问了一遍,勉强组织起语言,“我想看……样子。”
因为是他所说,所以很快三人的遗体就被摆到了他跟前。
三具他认识的人的遗体,维布伦和林塞还保持着惊惧的神情,而塞穆尔则是安详……安静,仿佛不是被人丢在沙滩上,而是躺在鲜花簇拥的坟墓中。
熟悉的脸庞带着笑容,鲜红的酒汤还在从他脖子和嘴唇边溢出。叶与知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昏睡了?他喝醉了?他为什么还在发笑?
他在笑什么……
他怎么能躺在这……他怎么能安宁……
如同无数根针扎进叶与知的大脑,他脑海里只来得及蹦出一个词语:错了。
错了……错了……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塞穆尔不能死,塞穆尔死了他就见不到塞穆尔了,一切就都错了!他的计划,他谋划的一切,他想要的一切,全都……全都错了……
不能这样,不是这条道路……
他们不该来……或者,或者从一开始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这不是多维尔人们杀的,这是他杀的人,这是他……是祂杀的活物……祂杀的未来,祂要一切变为死胎!
这是嘲弄,这是祂们的嘲弄,他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
无论是从祂们中想办法庇护人类还是想办法拯救自己,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嘲笑与戏弄……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棋手,但他依旧是棋子……
他全都错了……
不应该是现在相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必须得……
“得……改正过来。”
雾气骤然爆发开来,恍惚之中一起都好像扭曲了。
所有镇民的意识停留在了这一刻,他们脸上的神情凝固在错愕之上,而后,“真实”与“虚假”混淆。
叶与知的意识也与所谓的躯体完全脱离了。
没有事情是可以两全的,不会有人能保证一切都是最好的发展……
所以至少,他必须要放弃掉什么。
夜空散去,雾气弥漫,失去记忆的三人站在镇外面面相觑。
——————————————
夏节南在从周添家里出来之后,立刻又联系了童良羽。
“我要发布一个任务。”
童良羽心力憔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太想让人去梦境世界冒险:“你要不然还是先稍微休息会……我的意思是说,就是你不是把……带回去了吗?你不先处……注意一下他的情况吗?”
“我知道,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决那边世界的问题。”夏节南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在进入梦境世界之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意外?”
“……意外?没有吧?”童良羽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指哪种?”
“就是突发的,任何情况都可能,导致你生命安全被威胁,而且你可能后来当成过幻觉。”
童良羽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不确定,我在那之前有几天身体不舒服,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就是一种感觉你懂吧,好像大脑里有血管断掉一样,整个后脑勺都感觉到一种湿濡,但第二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我还去体检了,健康得很。”
夏节南有了些许猜想,这件事上不过多讨论,他说道:“你听我解释,我大概明白了原理,所以我现在需要发布一些任务,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以后我们所有人都不用再去那。”
“……什么意思?”童良羽几乎完全无法理解夏节南的话,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谭一样,他甚至有种夏节南因为叶与知的死已经完全疯了的错觉。
“梦境世界也是真是存在的某一个世界,同时,我们能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其实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在这边的世界遭遇了生存危机,而后被邪神所救,代价就是我们需要不停去往那边的世界。”
夏节南说完后,童良羽却更加不解了:“不是,真是这样那祂们把我们搞过去不是给祂们自己添乱吗?我们任务和他们是敌对的啊。”
“不一定,你要知道,邪神也并不是只有一个,这点在之前我们也总结过……很有可能他们也是在通过摆弄我们这些棋子的方式在娱乐。”夏节南的用词不是战斗或者其他,而就是单纯的“娱乐”,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什么是真的想要那边世界的星球的,只是对方可能没有那么厉害。
在那些真的产生争斗的邪神之上,还有一些就是想进行“娱乐”的存在,或者就是单纯地投来过一瞥。正是祂们才将那边搅乱得更糟。
这次童良羽沉默了好一会,片刻后他才说道:“我会给你发布这个任务的,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夏节南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疑惑,在同童良羽说这些的时候,他也反复思考着所有的一切。叶与知身上的不正常,还有在周添家中的对话。或许很多事情早就有了端倪,只是他们也不愿意承认有那样一种可能。
例如疯狂的人在自杀之前是在祈求神明的注视,例如那些本体卡出事,在现实也会立刻跟着以同样姿态死去的人。前者暗示着他们并不“单纯”的身份,而后者则是隐喻着两者一体。
他们现在这边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未尝不是一种现实逐渐被“污染”的模样?
而身负“调查员”身份的他们,就是“污染”的源头。
“你相信,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现实里,也有另一个世界的人的‘虚拟卡’吗?”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