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倒霉的护工名叫“休姆·韦恩”, 年龄似乎还算年轻,体型比夏节南又稍微强壮一些。他的工作证上只有医院的标志和名字,其余的信息几乎都没有。
夏节南深吸了一口气, 将自己的头发全都塞进帽子里, 保证外面看不出和韦恩头发发色的区别,低着头回了休息区。
进去时他还差点和回来的护士长遇上,忙借打哈欠的手势稍微遮了下脸。
这会休息区人不多,夏节南到刚才韦恩的位置上坐下,不动声色打量起桌上的物品,同时小心注意护士长的动静。
护士长将一大串钥匙随手挂在了她斜前方墙壁上专门挂着各种钥匙的挂钩上, 正在整理一些纸质材料, 似乎在为她刚才带上去的病人做病例。
夏节南又低头扫了遍桌子, 上面收拾地还比较干净, 看起来这个护工有离开时随手整理东西的习惯。他打开抽屉又看了眼, 果然在里面发现了随手被放进去的一小沓资料。
将文件拿了出来, 夏节南却没多少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上面,他要同时注意护士长的动向,不好太过认真。
这应该就是韦恩所负责的几位病人的病例,上面简要写着对方的房间号和病因, 下方则是写的一些用药标准。他没太仔细看, 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抽屉内,准备如果待会有机会再好好看看用药的问题。
这里算不上韦恩办公的地方,里面除了这病例以外基本都是些他自己的生活用品和一些取乐用的东西,夏节南甚至在抽屉里找到了骰子和一副扑克牌。但在抽屉拉开的角落里, 他忽然注意到里面有一小瓶药剂。
药瓶只有他大拇指大, 上面用笔画了一条蓝色的痕迹, 但没有写具体的名称。夏节南微微皱眉,注意着周围的动向,趁没人注意他这里时,他将东西攥在了手心,快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又将抽屉关了回去。
他借打呵欠揉眼睛的姿势,回头看了眼护士长,对方还在那里用笔写着什么,钥匙在她身前,他只得又回过头继续看这份病例。
病例上用药的字迹非常潦草,即便是夏节南也有些难以分辨上面的具体药品名称。但可能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在各项药品前都有颜色标记,而在最下方的紧急用药栏内则正好就是他刚才拿走的那个蓝色。按照最上方的用药时间来看,他这里的几位病人常规用药都是早晚各一次,看样子似乎是统一规定的。
而就是这种仿佛不是针对病人实际情况,仅仅是统一管理的送药也显得有那么些不同寻常。
到底是什么药?常规用药难以推测,但蓝色标志既然在紧急用药栏内,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对应的镇定剂、麻醉剂一类能快速控制住人的药品。夏节南低下头,认真准备尝试破译这份“医生体”的文字,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护士长方向传来了挪凳子的声音。
他动作停在那,仔细聆听着背后的动静。
护士长似乎整理了一下文件,而后喊了另一个在夏节南背后的护工,让人跟她一起去取药。夏节南飞速做了一下判断,取药的时间恐怕不长,而下一次送药的时间是晚上7点,也就是送完药后他们可以下班离开,钥匙也应该是留在原本的位置,不会让人带走。
夏节南看了眼钟,现在下午6点已过,离那个时间只剩了不到一小时。
他得想办法留下来,但是也得人都“正常”下班才不会露出更大破绽。
现在的时间不多,他可以考虑先把韦恩打扮成杜鲁门送出去,也解决一个潜在风险,然后再以韦恩的身份回来送药,借助送药的机会制造一些**……
只要局面混乱起来,他就有机会。
思考得差不多,夏节南站起身出了休息区的门,现在外面等候区人已经不多了,但就在他准备前往洗手间时,忽然注意到了等候区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中年人。
那不是“夏节南”会认识的人,但如果是“塞穆尔”却绝对不会忘记。
是他曾经在安东尼庄园打过不少次交道的管家。
尽管他现在看着年轻一些,可神态却十分苍老,和当初那个看着有些年老,但神态亢奋而年轻的他简直是两个人。
这样巧合下再次见到塞穆尔将会见到的人,让夏节南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在意地看着对方。
那个管家此时看上去精神颇为疲惫,神游天际,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十分考究,即便让再不识货的人来看,也能看出来他这身打扮价值不菲。但他身边没有仆人,似乎也没有亲人。
夏节南沉思片刻,转过脚步朝对方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对方面前,管家先生也似乎并没注意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夏节南稍微俯身,低声唤了一声:“先生?”
管家这才回过神,眼神聚焦起来,看向夏节南:“……噢,是到我了吗?”
夏节南看了眼背后的方向,编道:“可能还需要一会,我看您状态很差,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跟我说一下?待会我也给您领去更合适的医生那边。”
可能是对方一直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原因。夏节南随口编的话还被对方信以为真,那个管家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巴特,巴特·海洛伊丝……”
夏节南眉头又跳了跳,身上鸡皮疙瘩跟着升了起来。他知道巴特这个名字,也知道海洛伊丝这个姓氏,但没想到这两个也能组合在一起。
“我不是来治病的,我知道我没病。”接着,他又说出了夏节南更没想到的话语,“我知道我跑不了了,所以我回来了,来见吾主。”
如果是海洛伊丝的人,那么他们可能真的有知道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真实。当初他们遇到的林塞的老师就是海洛伊丝的人,而索菲亚更是海洛伊丝的直系。但那个家族到索菲亚已经是最后一任直系,连索菲亚自己也已经死亡……或许巴特正是代表着海洛伊丝整个家族当初走向灭亡的一种可能。
一旦将以前所处的世界看做一个整体,而再来看一些当初的经历,好像就总能找到这种莫名的联系,这让夏节南越发感到不适。
他低声问道:“……您是从格雷罗离开的?”
“离开……噢不,不是的,我只是,先前见过安东尼先生,我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他……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里会是我的归宿。”巴特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紧张的说道,“他告诉了我……也让我见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我处理好了事情,我回来了。”
“……那您怎么在这?”夏节南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而后说道,“您这样的贵客不应该在这里等待…您请直接到院长办公室去吧,相信安东尼先生也在等您。”
巴特听到这话之后显然更加迷茫了一些:“……是吗?那我该怎么去找他。”
夏节南说道:“我来领您去……不过,我这副模样有些不太体面,请您稍等一下。”他这样说着,往后退了些,快速去杂物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再回到巴特面前。
他低声解释道:“事实上,我今天已经轮班完了,不过您没有陪护的人,您不介意的话就请让我这边跟随您上去吧。”
巴特或许是被什么折磨地有些无法思考,他面对夏节南这仔细想想依旧有不少漏洞的借口充耳不闻,只是跟着他站起来:“好……我跟你去见他。”
“您看着状态不怎么好,没事吧?要不然我扶着您?”夏节南得寸进尺地问道,同时他也伸出手直接搀扶上了巴特的手臂,“安东尼院长在等您。”
巴特这会倒是有感觉有些奇怪,却立刻被后面的“安东尼”几个字吸引去了注意力,连连点头说道:“得去见他。”
夏节南点头,没多说什么,半拉半扶地拖着巴特来到了前台那边。这里的前台还在上班,只是可能时间比较晚,她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夏节南把人扶过来敲了下桌子,她这才立刻抬头冲两人习惯性微笑起来:“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您好,这位是巴特先生,他是来见安东尼院长的。他们之间有约定……您看院长现在在医院吗?我们可以上楼去见他吗?”夏节南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稍显矜持的微笑,虽然对于自己的身份有些含糊其辞,但仪态得体,就好像是巴特的亲人一般。
前台果然没有多想,她思索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眼旁边的名单,忽然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热切和谄媚起来:“噢是的,安东尼院长在办公室,他提到过如果巴特先生来了的话,请务必领他上去…瞧我这记性,没第一时间认出二位真是抱歉。”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去向主任讨下钥匙,马上带您两位上楼。”
说完,她出来鞠了一躬,拎起裙摆就往取药间的方向小跑了过去,没过一会,这位年轻的女士就拿着一小串钥匙回到他们面前,朝楼梯方向摊开手说道:“请两位随我从这边走。”
夏节南微微点头,搀扶着巴特和人一块朝楼上走去。
不知为何,原本看着精神状态不佳的巴特却在上楼梯时逐渐显得有些亢奋起来,他先是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变得过分沉重,如同在跺脚,而后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整个人呼吸急促,胸腔不停大幅度起伏,脸色涨的如同猪肝。
这样反常的情况在前台打开三楼的铁护栏时到了某种巅峰。
巴特猛然甩开了夏节南的手,直冲着楼上而去,在往上跑时他还被楼梯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额头撞在转角划了一条豁口,顿时血如泉涌,在地上、墙上,他自己的身上、脸上糊得到处都是。
即便是这种痛感仿佛也不能将他从这种亢奋中唤醒,他手脚并用,用指甲和脚尖点在地面上,以一种既狼狈不堪,又显得十分畸形诡异的姿势冲到了四楼门前。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2章 晦夜之梦9 没有什么比对抗中自己失败而对手掷出大失败让人更高兴的事情了。
这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 夏节南完全没能拉住巴特,对方那一瞬间所爆发的力量根本不像是人类会有的,连他自己的手臂都有种被震过的酥麻感。
他皱起眉, 还未看清人跑的方向, 就见到带领他们上来的前台跟着冲了过去。
他忙跟着赶过去,却见对方手脚麻利地从衣兜里拿了一个小瓶子扣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到手帕上,找了个机会就捂住了双手抓着门撕挠的巴特口鼻。
原本亢奋的巴特动作猛然僵硬住,而后逐渐平稳下呼吸,好像神志也随之恢复。
夏节南在她用手帕给巴特捂住口鼻的工夫, 回头看了眼人随手丢掉的小瓶子, 那小瓶子从外观上看和他从韦恩抽屉内找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上面也都有蓝色的标记。
他又看向巴特所在的方向, 面上露出些许担忧, 跟随着前去扶住了人的手臂。
“您要休息一会吗?”夏节南压低声音, 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前台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她语气轻快,根本没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当成事:“用过药就没什么关系了,这也是正常的情况, 毕竟安东尼先生在楼上。”
安东尼在楼上?不止是因为这个吧?夏节南心中有所猜想。其他人不知道格雷罗潜伏的暗中行物将她的羊羔献给了衣衫褴褛的神明, 以祈求平衡的降临。
肖恩就是这里的匣中之宝,他此刻的心态以当初对方照片所见,已处于了眷者之上的位置。
巴特这种时候突然显现的激动和异常,其实指向的应当是幕后的叶与知。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甚至说巴特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意, 夏节南多看了眼前台手上的手帕, 试探着问道:“这个药是?”
“镇定剂。”前台答道, “我们医院自己配制的,效果比外面的要好上不少。”
“话虽这样说,我却还是有些忧心巴特先生的情况。”夏节南故作凝重说道,“他这会受了不少伤,这样去见安东尼先生实在是有些失态……”
“不。”本来只是呆滞下来的巴特却忽然开了口,“我要上去,我就是为了这来的。”
前台目光在夏节南身上停留了一会,她脸上的笑容有些似笑非笑,像是在评判他值不值得拉拢一般,显得直白又贪婪。
夏节南回视了她一眼,而后迅速弯腰将巴特扶了起来:“如果您一定要的话。”
“请开门吧,女士。”
不做任何劝解,哪怕巴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在场的另外两人却都心怀鬼胎,对他本人实际并不在乎。医院的前台将第三层通向第四层的门打开了,楼梯和走廊上都因为天黑亮起了灯,昏黄的光芒照在他们眼前的楼梯上,让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是黄金铺就。
“我只能送两位到这里了。”她轻声说着,又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安东尼先生不喜欢我们打扰,两位上去之后就能见到他了。”
夏节南微微颔首,扶着巴特的手臂缓缓迈上台阶。
此时二楼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楼下传来行人走动的声音,好像是提醒医生下班,也是告知护工们该送今天最后一次药。夏节南精神陡然紧绷起来,他可没忘记自己打晕的韦恩还躺在洗手间隔间,缺人的事迟早被发现。而同时他也无法保证是否会有清扫工检查所有洗手间是否打扫干净。
这个时间不太凑巧,但有得有失,按照他之前的计划来,他今天未必能冲上四楼。
他深吸了口气,不再多想,只是步伐稍稍加快,力争迅速将人带上去。
穿过黄光之下的楼梯走道,第四层的场景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一片寂静,每隔一米的距离亮着一盏灯,充沛的黄光洒在姜黄的绸缎地毯上。这里比楼梯上的景象更甚,甚至有种他们已然堕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这里的走廊很短,只有尽头有着一扇厚重的胡桃木大门。
就在他们踏上第四层时,夏节南忽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他屏住呼吸,轻轻在与神秘相交的某处投掷出了一枚骰子。
带着嬉笑语气的声音告诉他:【聆听,97/50,大失败。】
在声音停滞的一瞬间,无数纷杂的动静击穿了他的耳膜,他听到了一声尖锐而又刺耳的惊叫,紧接着呼啸而来的是嚎啕的哭声与苦难,非同凡响的声音之中,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微小的、渐强的、有节奏的声音。
它一下、一下,犹如击鼓一般响起,在消弭时减弱。规律地好像仿佛着一种运动。
而就在这样一声声中,他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啵”的轻响,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这也是他最后听到的声响。
湿润温热的东西舔l舐过他的脖颈,夏节南空了一只手出来,在精神恍惚之中摸了一把脖子,却见到手掌一片鲜红。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那样有节奏的运动,正是他的心脏在搏动。
一种生理上的强烈预警和冲击,就在刚刚袭击了他。聆听大失败所带来的后遗症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正在接触的——是不可聆听的声音。
夏节南缓缓将手上的血擦在了袖子上,又用袖口擦掉了脖子上的血。
在他恍神的那一会时间里,巴特就已经到达了门前,此刻正伸手推开门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跟了上去,与巴特一同将房间内的情景收入眼底。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办公室,这是一个庞大的仪间。因为面积实在是太大,所以中间还有不少支撑的柱子,围绕在上面的,则是扭曲而看不清全貌的黄色印记与斑驳的黄绸。地面上还没有开始画东西,整桶的颜料就放在柱子边。
夏节南粗略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在其中看到任何他想见到的身影。
巴特颤抖着,好似终于归乡的旅者。他缓步朝着房间里走去,张大着嘴,吐出着毫无意义的“啊”的断音。
他已经疯了,比自己疯得厉害得多。
可夏节南却无缘无故心里升起一些嫉妒来,他嫉妒又憎恨着巴特,嫉妒他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存在。而夏节南自己,却依旧没能寻得他要寻找的人。
他跟着进了房间,看向杜鲁门曾和他说过的方向。绕开了柱子,这次他倒是注意到了,原来在这个房间内还有一个房间。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行动,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人穿着得体的西装,脸上留了撇胡子,从他们方才视野的盲区站了出来,握住了巴特的双手,激动地说着什么。
那也是塞穆尔见过的人,虽然这一个看上去显得更加成熟,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安东尼。
巴特的目光不在安东尼身上,他紧紧地锁定着支柱,还想往那边靠近。
而安东尼则是满脸笑容地握着人的手朝他想去的方向靠近,极为狂热地开始解读着他的这所仪间。
夏节南对此不感兴趣,他已经丧失了听觉。他特意避开了两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着里面门的方向靠近。
就在他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他余光中的两人神情忽然大变,安东尼回头看了眼大门的方向,又骤然转头扫视了眼仪间与夏节南对视上。
安东尼的神情暴怒,他怒不可遏地喊叫着什么朝夏节南扑了过来。
而夏节南也根本没多想,直接助力小跑了这一段路程,直直撞向里面的门。
【敏捷对抗,69/60,失败。】
【力量对抗,14/70,极难成功。】
两枚骰子迅速被抛向空中,响在他脑内的声音解读了这次争夺。
夏节南心里一沉,但在撞破木门栽进里面的空间之时,回头却瞥到了安东尼踩在绸缎上摔了一大跤的模样。
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没有什么比对抗中自己失败而对手掷出大失败让人更高兴的事情了。
他放松下自己的身体,准备在摔到在地面之后迅速翻滚爬起来。
然而他却没有砸在他预想的坚硬地板上,无形的柔软拥抱住了他,棉花一般蓬松却又透露着非同寻常的凉意的气息将他扶起。
夏节南愣了下,立刻转头看向房间内。
这里一片黑暗,好像了无生机的寂静之地,连神明也吝啬投来目光的荒芜之所。而在其中的,则是手中掌着明灯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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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骰出两个97的大失败,我的骰子……(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