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渟把秋意北的大衣扔进后车座,自己也钻了进去。
坐上自己的车,陆渟才觉出一丝放松。秋意北那辆宾利虽说比他这辆保时捷贵了几倍,但车座的皮料总归不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坐多了难免没那么舒适。
他往后靠了靠,闭眼休憩道:“去公司。”
欧阳荣闻声踩下油门。
汽车驶离南飞地产,小雨比刚才又大了些,打在车窗上劈啪作响。
陆渟睁开了眼睛,偏头,目光追随雨滴打在车窗上的轨迹。
欧阳荣从后视镜去看一言不发的陆渟。
从陆氏集团得到陆渟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到欧阳荣接到陆渟的电话,过去了将近两天。
整个公司忙上忙下,尤其是他们的那个共患难过的小团队,一边死死支撑因为舆论而陡然下跌的业绩,一边又左右探听消息,看能不能把陆渟捞出来。
但是事件中心的当事人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这一遭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给欧阳荣打电话时,语气慵懒,还让欧阳荣不用那么快来。
欧阳荣专心开车之余,频频打量有那么点和平时不一样的陆渟。
从陆渟走出南飞地产,欧阳荣就觉得今天的陆总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是哪里,直到此刻,他看到了陆渟胸前的那条花色领巾。
他从没见过陆渟私下会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颜色明亮的饰品。
感受到欧阳荣一直来来回回的目光,陆渟顺着欧阳荣从后视镜反射出的视线低头看去,看到了秋意北塞给他的领巾。
他沉默注视了许久——然后把领巾抽了出来。
“啊……陆总,是我冒犯了,您不必收走,我不应该一直看您。”欧阳荣赶紧解释。
陆渟没有责怪欧阳荣,反而问道:“你也觉得这个颜色不该出现在我身上,对吧?”
陆渟的声音轻飘飘的,看似在问欧阳荣,但听起来,更像是他在问自己。
“没有!”欧阳荣立刻道:“我觉得陆总您配这条领巾特别合适!气色都亮了很多。”
欧阳荣说的是实话。
“是吗?”陆渟僵硬地勾勾嘴角,“我不这么觉得。”
陆渟摊开花色领巾,凑到鼻下,是他讨厌的酒味,但他却在闻到后的一瞬间笑了。
“这么明媚的颜色不该出现在我这种人身上,我也护不住。”他没有听取欧阳荣的建议,还是把领巾从自己身上拿开了。
但他认真叠起,将这条他认为只该出现在秋意北身上的领巾工整放进了西服内袋,贴着他滚烫的胸口。
一套动作结束,陆渟重整神情,好似方才的对话并不存在一样,问道:“有查到什么吗?”
欧阳荣迅速抛掉刚才的微微歉疚,进入工作状态:“抱歉陆总,我只查到秋总入过狱,五年前出狱后才来到平愚市,然后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梁家梁少泽。”
“进过监狱?”陆渟蹙眉,“什么罪名?”
欧阳荣答:“查不到。”
“怎么会查不到?”
“全省的监狱都查不到一个叫秋意北的人,周边城市的各类飞行学院也找不到这个名字。我是从梁少泽身边的一个保镖那里,才得到秋意北入过狱的信息。”
陆渟问:“可靠吗?”
欧阳荣道:“可靠,这个保镖虽易放松警惕,但很忠心,从梁少泽小时候就在他身边,现在还在。”
陆渟抱臂,食指轻点鼻梁,思索片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以前不叫秋意北。”陆渟笑了,“改过名字啊?那倒还真是和我有几分——不谋而合的缘分了。”
陆渟紧接着说:“不用查下去了。你这几天把溺烸近三个月的所有月报和资料整理一份交给秋意北。”
“陆总,您这是……”
陆渟笑说:“给你们换个东家。”
欧阳荣听到陆渟这话,平时一直一板一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犹豫了很久,试探问道:“陆总,您是已经找好国外的医生了吗?”
“有在联系,但还没找到合适的。”陆渟顺口答道。
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出欧阳荣话中的一丝难过,安慰道:“别哭丧着脸,我又不是现在就走。总要花点时间和心思,把和陆家的一切勾连斩断,才能安安心心带母亲去治病。”
欧阳荣:“陆总,您为了带蒋夫人走,真的——要把我们都交给秋总吗?”
陆渟说:“虽然还不知道秋意北的底细,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能看出秋意北重情义,有能力,是个值得跟随的老板。而且秋意北身后有梁家这个隐形靠山,你们去到秋意北手下,早日脱离陆家这个烂摊子,对你们未来也有好处。”
“那您和秋总的婚姻……”
陆渟静默了片刻。他本想脱口而出:“互相利用罢了。”
可话到嘴边,他不知为何有点说不出了。
很快,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对方可是拿着不知何其锋利的刀刃来的,他难道要捧着鲜花欢迎对方吗?
“秋总和您一起走吗?”欧阳荣见陆渟不说话,又问。
陆渟不解道:“他身上有巨大的秘密,接近我不知心里怎么盘算着把我剥皮抽筋。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您给我打电话之前,秋总先打给了我。他让我晚饭前去一趟他家,给您取——署名为他的今日病人套餐。”
领巾在这时,骤然发烫,烫得陆渟想把这条紧挨心脏的领巾掏出来,扔得越远越好。
“署名为他。”陆渟一字一顿重复,忽而神色一转,哂笑道:“秋意北,你自己主动撞上来的,可就别怪我不放过你了。”
保时捷溅着路上的雨水,一路飞驰至陆氏集团。
今天是周末,公司除了保安和保洁阿姨以外,没有人来上班。
陆渟先是把这两天堆积的文件挨个签了,然后给小团队里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不用担心,周一来上班时开个早会,讨论怎么把陆氏下跌的业绩尽可能的补救。
这样一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陆渟揉揉脖子和手腕,从一大片文件夹中抬起头,叫欧阳荣,但是没有听到回应。
陆渟疑惑去看手机,已经下午五点半了,还收到了欧阳荣的一条信息:
“陆总,我出发去秋总家了,半个小时回来。”
信息的发出时间是五点,看样子欧阳荣快回来了。陆渟从椅子上离开,走到落地窗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腰。
天色渐黑,这座繁华的城市灯光接连而起。
陆渟注视着一排排逐渐亮起的路灯,心里真的开始有点期待秋意北今晚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晚饭。
他打开手机蓝牙,音箱随机播放了一首钢琴曲——《降b小调第一号夜曲》
随着高音降si的缓缓流出,陆渟在办公室内踱步游走。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敲击在每一个音符响起的那刻,落在办公桌上。
他闭眼享受自己的手指随音乐而动,五分半的曲子行进过半,欧阳荣大包小包拎了一手臂回来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陆渟还是被欧阳荣有点狼狈,担心手里的饭菜洒了的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
陆渟关掉了音箱。
欧阳荣把三四个保温饭盒一一拿出,又按照秋意北嘱咐给他的顺序挨个打开。
饭菜的香味也一股脑冲了出来。
陆渟先是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一碗点缀了一片薄荷叶的南瓜小米粥先行登场。
然后是一份凉拌鸡丝,烫青菜。
紧接着另一股酸中带香的味道直冲陆渟鼻腔,欧阳荣掀开保鲜桶盖,一大桶罗宋汤出现在陆渟面前。
“嚯。”陆渟情不自禁惊叹。
还剩最后一个保温盒,欧阳荣将它推到了最前面,直接放到了陆渟的手边。
打开后,是十几个鲜红的小番茄,伴有几颗认不出是什么水果的湿润果干。酸甜之意扑面而来,碗底晶莹剔透的淡红汁水让陆渟唾液腺无意识开始工作。
陆渟:“这是……”
“话、梅、糖、渍、小、番、茄。”欧阳荣挨个字往外蹦。
陆渟疑惑看他。
欧阳荣收走所有盖子,摆上筷子汤匙给陆渟,说:“秋总猜到您会问,一个字一个字告诉我的。他让您先吃这个,开胃。”
陆渟一一扫过,没有动筷,而是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拿起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手机镜头将桌上的所有菜肴尽收,拍了一张构图技巧等于无的照片。
他把这张照片发给了秋意北,随后送上一串文字:
“多谢秋老板,这份署名为qi……”
“秋”字的拼音陆渟刚打了两个,忽然停住,删掉,重新输入:
“多谢秋老板,这份署名为——阿北的病人套餐。”
陆渟满意地编辑完成,点击发送。
正在自己家中的秋意北,手机嘀嘀响了两声。
他在黑暗中拿起手机,看了信息,但没有回复,而是将手机倒扣在地上。
秋意北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红烛摇曳,映衬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可是他的眼睛没有照进一点烛光,黑黢黢的两只眸子向上看去,目光所触,是那两张遗照,还有满墙密密麻麻被红线钉住的陆渟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