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渟满身热气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裹着浴巾,一只手擦头发,另一只手滑动手机通讯录。
数数天数,今天是秋意北易感期的最后一天了,也是陆渟计算好,彻底收尾抵御宁星河恶意收购的时间。
“陆总。”欧阳荣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陆渟问:“银河集团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欧阳荣:“差不多了,包括陆氏集团和银河集团近几年不法交易的实证。现在就看陆总您想让银河集团垮到什么地步。”
陆渟笑说:“你怎么也学坏了,不是我想让银河集团垮到什么程度,而是法律会怎样惩罚他们。”
欧阳荣:“那……和陆董事长有关的呢?”
陆渟擦头发的动作一停,“先留着,以后有用。”
“是。”
陆渟看了眼表,说:“半个小时后,你和法务小陈到溺烸,等晏总那边的消息,我们四个人开个小会。”
欧阳荣应了一声,又突然问道:“跟踪宁星河怎么是晏总亲自去的,是陆总您安排的吗?”
陆渟换浴袍的手停住:“晏总亲自跟踪宁星河?”
欧阳荣:“是,我取资料开车路过银河集团时,看到晏总的车跟在宁星河的车后面,里面是晏总本人。”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西边,上了平康大道。”
陆渟心头阵阵担心涌了上来,“知道了,你先联系小陈,再把陆公馆的保镖调出来两个,等我电话。”
“好的,陆总。”
陆渟放下手机,迅速换下浴袍,套上衬衫外套,头发都没有吹,拿起秋意北的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临关门前,陆渟停了停脚步,拿出手机给秋意北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你车我开走了。”
门应声而关,陆渟飞也似地跑下楼梯,熟练地打开车门,调整座椅位置,脚踩油门,往西边疾驰而去。
路上,陆渟不停给晏燕打电话,毫无例外一个都没有接,再打就是提示已经关机。
西边的平康大道横穿平愚市的新兴开发区,很多互联网和电商企业都在那一片园区。
虽然陆渟打探到宁星河有带银河集团转型的打算,但他并不清楚宁星河的新公司藏在了哪一栋写字楼。
他给欧阳荣打了个电话,让他查查开发区有没有宁星河名下的房屋。
欧阳荣虽然答应下来,但表示需要时间。
陆渟也明白,欧阳荣再有能力,也没办法短时间内找到关系,查到这么私密的信息。
所以他只说了句“尽快”就挂了电话。
陆渟刚把和欧阳荣的电话挂断,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一接起,电话那头就是一通咆哮:“我说陆总,你和秋意北折腾什么呢!这么一会儿,我手机收到十多条超速违章记录了,你们俩怎么还玩到车上去了。”
陆渟听出是梁少泽的声音,本来不想解释直接挂了。但他突然想到,梁家的信息获取渠道会不会比他们要四通八达。
“梁少,能不能帮我个忙?”
梁少泽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问:“什么忙!”
陆渟:“你能不能查到,平康大道这边的开发区有没有宁星河租赁写字楼的记录?”
梁少泽听陆渟说有关于宁星河,而且语气很严肃,不禁也正经起来:“你查这个干什么?是和秋意北的南飞有关吗?”
“来不及解释,人命关天。”
梁少泽果真如秋意北评价的那样,虽然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公子哥,但的确仗义。
一听陆渟说“人命关天”,便不再追问,不到十分钟就借用他老爹的各种关系查到了一个地址。
陆渟道了声谢,没时间说其他客套话,直奔那里。
——
昨天陆渟对晏燕强调,一定要最可靠最信任的人。
可她和秋意北来到平愚市不过五年,没有什么根基,再加上秋意北一直说尽量不要把梁家牵扯进来,所以晏燕最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晏燕换下利落的西服高跟鞋,套了一身很有学生气的运动服到身上。
金丝半框眼镜也变成了她大学时期不引人注目的黑框眼镜。
她跟着宁星河进了一栋寥无人烟的写字楼,从外面看,一楼到顶层,除了个别楼层有人员在办公,其他都是还未装修的状态。
眼见宁星河警惕地左看右看进了电梯,晏燕等电梯门彻底关上,冲到了电梯前,看到电梯经过了三楼,四楼。
晏燕按开旁边的电梯,按了数字三。
三层很快就到,晏燕只探出半个身子,发现宁星河所在的电梯经过了六层还没有停的意思。
晏燕立刻退回电梯,按下了五层。
和三层一样,晏燕半边身体留在电梯里,看到宁星河最终停在了顶层。
晏燕果断舍弃电梯,跑进楼梯间往顶层奔去。
很幸运,顶层楼梯间的门没有锁上。
晏燕双手压在门把手上,控制自己的力道,一点一点往下压。
细微的“咔哒”声精准嵌合晏燕加速的心跳。她尽力控制铁门的“吱嘎”声,打开了一个小缝。
顶层狂风大作,差一点吸动铁门将晏燕带出去。晏燕拼尽全力控制铁门打开的缝隙大小,小臂的肌肉被拉扯地抽痛。
彻底稳住铁门后,缓解一些胳膊拉伤的疼痛,晏燕凑到门前,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向顶层天台望。
一眼扫过去,天台空无一物,只有风的呼啸。
不过晏燕还是捕捉到了天台最远处两个男人极小的模糊身影。
距离她不远处有一个死角,如果她动作快,推开门后立即躲到那里,那两个人也不会发现她。
晏燕想到做到,鼓足勇气,弯腰推门在地上一滚,虽然有些狼狈,但那处小角落完美隐藏了她的身形。
铁门的轻微声响也隐在了风中。
晏燕一点一点向两个男人那边移动,终于摸到角落的墙边。她把脸慢慢挪出墙边,可是原本站在远处的两个男人消失了。
晏燕大惊,内心的恐慌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与此同时,身后猝然传来扬起攻击的破空声,晏燕回头,穿着宁星河衣服却不是宁星河脸的彪形大汉举着铁棒,冲晏燕的头而来。
晏燕闭上眼睛。
预想的疼痛没有出现,晏燕睁开眼睛,一个在彪形大汉面前稍显单薄的背影霍然出现在她面前,用自己的小臂挡住了也如小臂一般粗的铁棒。
手臂受到如此重击,来人却未发出一声呼痛。他反手握上铁棒,一个横扫腿,彪形大汉不稳倒地。
来人手执铁棒狠狠敲在假扮宁星河的人背部,彪形大汉痛呼一声,晕厥过去。
晏燕刚要放松下来,恍然想到天台上不止一个男人。
她刚要提醒这人,只见他先行一把拽过她,将她挡在身后,一脚踢中墙后准备偷袭的男人,男人倒在地上捂住腹部哀嚎。
随后又从楼梯间跑上来两个保镖模样的人,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晏燕,而是地上两个宁星河设下的诱饵。
欧阳荣紧随其后,看向此刻还护在晏燕身前的陆渟。
陆渟点头示意。欧阳荣了然挥手,两名保镖将地上的人拖走。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立在晏燕眼前。
当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女孩时,曾被梧桐里的小混混们堵在街角,到底是因为抢了他们的一个包子还是一个馒头,晏燕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但她清楚地记得,当年的陆渟,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扛下了所有危险。
见欧阳荣带走那两人去处理,陆渟转身,从地上捡起晏燕惊吓中掉落的鸭舌帽。
他弯腰的动作有点大,牵扯了右臂的伤。
陆渟没忍住吸了口凉气,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在忍痛,将帽子递给晏燕,露出让人极具安全感的笑容,说:“小燕姐,不用怕,我来了。”
晏燕望着陆渟疼的有些发白的脸,悄然晃神。
此时陆渟的脸,与当年被小混混揍的鼻腔脸肿,龇牙咧嘴忍着疼,也要捡起小燕抢的吃的递给她时完美重合。
眼泪霎时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陆渟慌了神,一如十多年前,小燕也是被陆渟救下之后,哭的无法自拔。
没等陆渟纠结如何开口安慰,晏燕一把抢过帽子,压在了脸上。
她鼻子囔囔的,说:“去医院,处理一下伤。”
陆渟来不及拒绝或者接受,就被晏燕不容置喙地一把拽走。
整个过程,晏燕没有说一句话。陆渟被医生缠伤间隙,偷瞄晏燕,可惜晏燕的脸被鸭舌帽挡得严严实实。
陆渟因为不老实乱动,还被医生用力拉紧纱布警告,他没忍住痛呼出声。
这时晏燕才往陆渟那边看一眼。
她脚步踟蹰片刻,走到陆渟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陆渟。
陆渟一怔,旋即摇头,微笑拒绝道:“我不爱吃糖。”
晏燕微微错愕,收回了糖块。
医生端走医用盘,嘱咐陆渟在诊疗室观察半小时再走,就离开了。
整个屋子只剩下了晏燕和陆渟两个人。
晏燕手里摆弄着糖块,说:“当年我和养父母离开前,给了你一块糖。别的小孩可能会哭闹不肯让自己的朋友离开,但我知道,对你来说,一块糖的安慰就足够了。”
陆渟右胳膊僵硬地穿进袖子,不在意地说:“我没吃。”
那块糖在他手里攥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化了满手糖浆,陆渟都没吃。
小燕临走前,把糖塞进陆渟手心,说:“我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真就如小燕临走时所说,她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陆渟从五岁起认识小燕时,就知道她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女孩。
她最常说的话,就是她有名字,她的名字叫小燕,她不属于27号,她和27号其他的孤儿不一样,她要逃离27号,她长大了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陆渟以为他和小燕不会再见了,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各自会以这样的身份再相见。
他突然很想知道,小燕离开27号后的生活是怎样的。
“你被收养的那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很好,有一对很爱我的养父母,很宠我的哥哥。只是……”晏燕说不下去了。
“只是什么?”
“只是,十年前养父母因意外过世,哥哥也在同一时间……失踪,了无音讯。”
陆渟喉咙骤然哽住,十年前,晏燕才十五岁。
“那你之后的生活……”
“我因为还未成年,被当地的福利院收养了。”
提及此,晏燕觉得自己小时候大言不惭说的那句“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就是一个笑话。
只不过换了一个城市而已。
她曾短暂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很快就被剥夺了,她再次走进了那种地方。
所以在她发现,他们找上的陆渟,竟然是在27号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恨陆渟有什么错。
可是,她从重遇陆渟的第一面,她震惊之余,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心狠起来,逼自己恨陆渟,甚至逼自己对秋意北说那些让他认清现实的话。
最终,还是忍不住对陆渟心软。
陆渟沉默了很久,低头听不出情绪地说:“看来月亮女神,的确不灵。”
这么多年的漂泊,晏燕反而没那么容易自怨自艾。
她耸肩换上轻松的神情,说:“不提这些事了。说说你吧,当年在27号,每当有家庭来收养小孩,你总是躲起来,把被收养的机会让给其他人,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我淘气,爱打架,不服管,还表里不一,有一大堆的坏毛病,就不给那些好家庭添累赘了。”
晏燕盯着陆渟插科打诨的模样,一句都没信,她知道陆渟没说实话。既然他不想说,她就不问了。
不过她还是想知道一件事,她只想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对她和秋意北都很重要。
这样想着,她也问出了口:“我们都被收养离开后,你怎么进的陆家?”
陆渟脑海中再次闪现那场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车祸与爆炸,怔怔的,整个人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不说话。
晏燕准备再问,陆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秋意北。
陆渟接起,电话那头没有立即传来声音。陆渟也不急,就那样端着手机等。
过了不知多久,秋意北终于开口:“陆渟,别跑,等我去找你。”
陆渟听了,嘴角微微弯起,但是没有回应秋意北,一句话未说,挂掉了电话。
因为和陆渟的距离很近,所以晏燕听到了秋意北说的话。
陆渟胳膊被铁棒打渗血的旁边,一些不可言说却显而易见其由来的红痕,也尽收晏燕眼底。
她偏过头不去看,说:“秋总他很好。”
这话晏燕上次说过,陆渟刚要提醒晏燕,就听晏燕又道:“你……也很好。”
陆渟不明所以,用笑声缓解尴尬:“小时候从来都是对我严厉为主的小燕姐,突然这样说话,还真让我不习惯。”
晏燕低头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接陆渟上句茬,而是自顾自说道:“秋意北这个人很轴,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说到这里,晏燕看了眼陆渟。
“他会一根筋走到底,无论中途出现什么阻碍,就算直到生命结束,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陆渟不太懂晏燕指的是什么。
晏燕整张脸藏在帽檐下,眼睛却越过遮挡,凝望陆渟稍显茫然的神情。
她渐渐柔了目光。
她还有一句话想说,但没说:
“不要再躲起来了,这次他选的是你,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