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玫瑰

第21章 ⅩⅩ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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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考好,还是被那四个家伙找麻烦了?

夏藏抚一抚杨声发抖的后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上课铃声踩点响起。

杨声挣开这个拥抱,故作淡定地说:“嗯,哥,我先去上课了,回见。”

却不等夏藏做回应,转头就几步攀上了楼,与平常的轻快欢愉大相径庭。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黑眸子里盈着雾气,一眨眼仿佛都要落了雨。

夏藏一步步地下楼去,到走廊处特地停了会儿,在矮墙边儿上看那轮月亮。

空洞洞的心脏那块裂开了小小缝隙,仿佛那悬崖边落下的细碎石子,没入黑暗便无声息。

竟然是有一点点疼痛,不知为何。

他不想见着杨声这个样子,但这一次好像一个拥抱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难得上课迟到,好在只是被罗老师抓了个正着。

难得心神不宁,借着白炽灯光望向窗外的黄桷,都觉得它在夜风里晃着鬼影。

如果只是考砸了,那倒也还好说;如果是别人找茬,处理起来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总会得到解决。

可杨声这样的失态,分明向夏藏倾诉着,事情才不是那么简单呢。

浑身克制不住的抖动,相拥时手臂无意识地发狠收紧,以及耳边那声泫然欲泣却又戛然而止的“哥”。

夏藏在那个瞬间感觉到,杨声是破碎在了他怀里。

相离的瞬间,又迅速而勉强地拼合成原本的模样。

得去问问,夏藏放下了笔,一声叹息。

挨了两节课,夏藏少有地踩着下课铃声,拎起书包就冲出教室门,也不管后面的同学会不会仔细关灯关窗。

几步钻进楼道,赶在放学大部队涌来之前,不带停歇地一口气爬上四楼。

五班也刚好下课,夏藏逆着人流,看见被人搭着肩膀踏出教室的杨声。

“哥?”在对视的瞬间,哪怕隔着老远距离,夏藏明显地感觉到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亮起了光。

原来确实有安慰的效果啊。

夏藏心里不自觉地涌上了缕酸涩的甜蜜,咝。

而那搭着杨声肩膀的男同学也颇有眼色地放下胳膊,“哦,声儿,这就是你哥啊?”

收回那句“有眼色”的评价,夏藏默默地想,还有“声儿”是什么奇怪又亲昵的称呼,你们男孩子之间关系那么密切吗?

头脑风暴了好一阵,夏藏杵在原地,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感觉他这么冒冒然跑上来,好傻逼。

待会儿又得走下去,还不如在自己教室门口等。

倒是那位很没眼色的男同学大大方方道:“一直听声儿说起你,夏哥,我叫姜延絮,是声儿的好哥们~”

“我也听杨声说起过你。”干干巴巴,麻麻赖赖,一点都没诚意。

夏藏努力勾了点儿笑,奈何太假,腮帮子都疼。

“那声儿就交给你了,夏哥。”姜延絮把呆愣愣的杨声往夏藏面前轻轻推,“他晚自习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都是这种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所以拜托夏哥你好好劝劝他,跟他说虽然没上六百分,但考进全年级前二十已经很不错啦。”

夏藏下意识地上前,挽住了杨声胳膊,轻轻捏着。

“我知道,谢谢你了。”感激地冲人点点头,就莫名觉着姜延絮应该是个好人,只不过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没有冒犯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姜延絮乖巧地挥挥手,又担忧地望了眼灵魂出窍的杨声,“声儿,明天见。”

杨声轻轻地哼了声,没做其他的回应。

夏藏只好接茬道:“路上小心。”

为避免挡着别人下楼的路,夏藏拉着杨声衣袖,将他带到与理科楼相连接的天桥上。

只不过这楼的天桥已被封锁,基本没有人过来,夏藏将身体放松,由着杨声小动物般搂上来。

是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的,但这会儿的杨声很乖很安静,夏藏怕自己失言说错什么,会将这份宁静给打破。

怕杨声又像方才那样,碎掉。

前两天从家里回来也是,或者更远,像初二那会儿的梦游。

到底是,怎么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啊,杨声。

“今晚的月亮挺好。”话到嘴边,说了句最无关紧要的。

杨声稍稍侧了身,想探头去看。

夏藏趁机捏了捏他后脖颈,说:“被楼挡住了,得下去看。”

好一阵,杨声才轻声说:“那我们回去吧,哥。”

教学楼已然人去楼空,杨声抓着夏藏手腕,慢慢地跟着走。

到楼梯口忽然被人叫住:“那个……”

是个女孩,夏藏停住脚,示意杨声看过去。

杨声很给面子地清楚喊道:“皓月。”

被唤作“皓月”的女孩提了提书包带子,眉头微蹙着:“杨声,你还好吧?”

“还好。”杨声摆摆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学校没走啊?”

“刚在办公室多待了会儿,柳哥还问我你怎么了。”女孩解释道,又看一看旁边的夏藏,“这位是?”

“哦,我哥。”杨声回答说,扣紧了夏藏的手腕。

夏藏友好地颔首道:“多谢你关心。”

“别别,哥你客气了。”女孩语无伦次道,甚至随着杨声管夏藏叫起了哥,“都是怪我,净提些有的没的,对不起。”

“你瞎说些什么。”杨声不满道。

女孩往自己嘴边比了个封条,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想开一点啊,杨老师。”

便也是不给他们应答的机会,背着书包叮当哐啷地下了楼。

“你同学……是提了什么事儿啊?”待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夏藏引着杨声往下走,斟酌问道。

“没什么,”杨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就是我们隔壁班,有个同学意外去世了,在国庆假期里。”

“是你朋友?”夏藏下意识地问。

“不是。”杨声摇摇头,“我不认识她。”

“但哪怕都不认识,我也很难过。”

心里的缝隙又松动了些许,夏藏能感觉到随着山石滚落,还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缝隙里。

针扎一般的疼痛,伴随着麻酥酥的痒意,那东西是一粒棱角分明的种子,在心脏的缝隙抽条扎了根。

“别难过。”夏藏追不上他低落的眼睛,只得略显笨拙地安慰道,“你别难过。”

“也是我太矫情了,哥。”杨声说,抓着夏藏手腕的力度松了松。

夏藏顺势扣住他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回去吧,杨声。”

没心情再去看月亮,哪怕再是皎洁如玉,也是缺了一块,不得圆满。

恰如大苏的词句所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夏藏想不到该怎么来安慰杨声。

用这缺了一半的月亮,还是喑哑呜咽的晚风,或是眼前无止尽蜿蜒入黑暗的小径?

似乎一切都在雪上加着霜。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夏藏声音沙哑,背诵起自己摘抄入线圈本的诗句。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我不曾睡去

我是万千呼啸而过的风

我是轻柔洒落的雪

我是温和的阵雨,

我是谷物成熟着的土地。

我在清晨的万籁俱静里

我在鸟儿盘旋的优雅疾飞中

我是夜空中温柔的点点星光

我在盛开的花朵里,

我在宁静的房间里。

我在歌唱的鸟群中,

我在每一件愉快的事物中。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我不曾死去”

他们走出蜿蜒的小径,穿过婆娑的树影,那轮缺月照着没有路灯的空隙。

月光在夏藏指尖流淌,而他将那流淌的月光递予杨声。

“我好像听过这首诗的英文版,乔老师给我们放过朗诵的音频。”杨声轻轻说。

“嗯,原诗是一个美国诗人所写。”夏藏解释道,“也许那位同学已经去到了星星上面,你抬头看。”

他们停下脚步,一起在这无遮蔽的空地上仰了头。

夜已深,星星都是明亮的。

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

满天灿烂着,是无数会笑的银铃铛。

“希望那颗星星上,有一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杨声终于提起了些精神,顺着夏藏的话头说道,“活火山能当灶台做饭,死火山能当板凳坐着,看好多好多次夕阳。”

夏藏笑笑,说:“那我就希望那颗星星上没有猴面包树吧,要清理干净怪辛苦的。”

回到住处,一切如常。

睡前杨声问起夏藏的考试成绩,和罗老师一样不吝夸奖和鼓励。

“你够了啊。”夏藏无奈地薅了薅杨声后背,却不想用力过猛,把他宽松的睡衣给掀起了一半。

指尖触到了那伤疤的一角,虽已愈合,但那边缘与周遭格格不入。

“抱歉。”夏藏立马把人睡衣给拉扯平整,装作没事人一般忽略那块伤疤。

杨声埋在他怀里不起来,哪怕满口说心里好多了,仍然软乎乎地黏着他。

“哥,那不是胎记。”杨声闷闷地说。

夏藏没怎么听清,垂眼看他。

杨声露出半张清秀的脸,眼睛亮亮的,“是小时候的烫伤。”

“疼吗?”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杨声勾了勾嘴角:“早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诗感兴趣的可以上网搜,建议读英文版。

文里用中文是因为,声儿的英语一般,要小藏给他背一通他听不懂,那就尴尬了…

————小剧场————

关于杨声的称呼问题。

姜延絮:声儿。

邱光浩月:杨老师,小杨,小杨同学,杨声。

杨声母亲和继父:小声。

夏藏:感觉大家叫得很有创意呀。

杨声:你叫的那名儿也不差。

(小仓鼠什么的)

夏藏:我决定也叫个比较有创意的,让我想想啊…

杨声:你不要再想了,哥!小仓鼠就已经很突破下限了!

作者:但我要说句公道话,你哥还真没当着别人面儿,喊你小仓鼠。

姜延絮/皓月:原来还可以叫小仓鼠啊,学到了学到了。

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