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限世界被終點所分解吞噬了,那剩下的就隻有熔爐與虛空。
虛空中,到處都席卷著虛空亂流,那夾雜著各種從有限世界內逃逸而出的“具體”與“概念”的複雜聚合物。無法說清楚,虛空的屬性到底是具體的,還是概念的。
也許,對於起源與有限來說,虛空就是由廢料所組成的“無用之物”。
不具備任何價值,隻會像腫瘤一樣到處擴散。
虛空是複雜的,存在著大量的信息,但這些信息都非常零散和複雜,基本無法組成具備一點丁價值的事物。從虛空之中穿過,那些複雜且混沌的信息,便像是能量流一樣,肆意衝擊精神與意識。
喬巡帶著奧爾科特穿行在虛空之中。他們的目的地是目前唯一能夠直觀分辨出“是什麽”的起源熔爐,那裏被星空環繞裏,以及各種各樣的具體生命與概念生命。
奧爾科特站在喬巡身側,腳步同他的步伐一樣,緊緊跟著。
按照她的能力,要抵抗虛空的侵蝕,有些勉強,所以隻能寸步不離。
但即便有喬巡的庇佑,虛空亂流還是能夠一定程度上幹擾她的精神。這就導致,她一直都覺得有一個聲音非常詭異的人,在繞著她轉圈子,然後不斷說著她聽不懂的話。那些話,詭異而恐寒。
這是一種精神折磨。
奧爾科特額頭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咽了咽口水,問:
“喬先生,還要多久才能離開這裏?”
喬巡看著她,
“感覺很難受嗎?”
奧爾科特艱難地說:
“太奇怪了……就像有個人不斷在我耳旁低語。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雖然聽不懂,但這些話,讓我本能地感到受迫與恐懼。”
喬巡輕聲說,
“不必害怕。虛空之所以讓人覺得恐懼,就是其特質‘混沌與無序’,本身就是對有限世界特質‘規律與秩序’的顛覆。對於任何一個誕生自有限世界的人而言,虛空都是本能的恐懼。隻要穩定自己的存在性,那虛空中危險的也僅僅是能量亂流了。”
“話是這麽說,但要控製住不去恐懼,實在是太難了。”奧爾科特好奇問,“喬先生是怎麽做的?”
喬巡想了想。他沒有輕視這個問題,考慮了一會兒後說:
“以前的我,不論是在虛空夾縫,還是在虛空中,都盡量保持靜默狀態,降低自己的存在性,以免受到幹擾。這樣做,長期下去,很可能讓自身的存在性被虛空所同化了。現在的話,對我來說,虛空其實很普通,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究其原因,在於我比起以前,更加清楚了的‘真實’。”
“真實?”奧爾科特問,“難道莫非還有虛假嗎?不應該存在即是真實的?”
如果是以前,喬巡大概是要認同奧爾科特這個觀點的。但是在意識深處,感受了“偉大存在眼中他的一生”後,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搖搖頭,
“存在,並不一定真實。我們對真實的感受,其實是十分缺乏的。我們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無法有力地去左證,這份感受,是真實的。”
奧爾科特費勁兒地想了想,迷茫地說:
“感覺好難啊。”
“嗯,大概吧。我也正在學習。”
喬巡無法肯定自己的觀點是對的。畢竟,他對“真實”的理解,也僅僅是在意識深處遊**的那段時間。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的機會了。
奧爾科特歎了口氣,
“唉,我又隻好依靠喬先生了……真不好意思。感覺總是在麻煩你。”
喬巡笑笑,
“還好。每次幫你的同時,也能做自己要做的事,不算專門的付出。”
奧爾科特鼓了鼓臉,
“話是這麽說,但對我而言,可不就全是喬先生在為我出力嗎?唉……要拿什麽才能報答恩情呢?”
“你看吧,這不就是在給自己徒增壓力嗎?畢竟,幫你的人,都完全沒想過報答什麽的。”喬巡勸慰道,“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我見過很多人,都是在這種自我糾結之中,做了一些錯事的。就像紗緒莉,她以前就是個很容易自我設限,自我糾結的人。”
一說起五茂紗緒莉,奧爾科特稍微有了些精神,
“哦……紗紗現在可好了。就算有時候也會自我糾結,但立馬就會被薇薇給說通了。”
喬巡莞爾,
“這麽說來,她們之間性格算是互補的吧。”
“嗯……大概是吧。紗紗很努力,目標清晰,做事考慮周到,總是能把大大小小的事都處理得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太懂得怎麽放鬆自己和寬慰自己吧。薇薇呢,很懶,她說是以前太辛苦了,現在想把以前沒偷的懶偷回來,”奧爾科特努努嘴,“我看啊,她本身就是個懶人。然後又馬馬虎虎的,丟三落四,一點也不在乎個人形象,跟外人交流也恨不得把別人吃幹抹淨,唯一的優點就是很會寬慰自己和別人吧……說起來,這唯一的優點也不像是什麽優點……”
喬巡笑道,
“哦,你說她這麽多壞話,不怕被她知道了?”
“她要是能知道了,就好了……”奧爾科特歎了口氣,她接著又打起精神來,微微一笑,“不過,怎麽說呢……對我來說,每天醒來看到她,就會很安心。就覺得,她隻要還在的話,就不會有什麽難過的事。”
喬巡目光遙遠,眺望星空下的起源熔爐,
“放心吧,還會再見到的。”
奧爾科特沒有說話。但,喬巡平常的語氣,讓她心中隱隱燃燒起期待。
兩人在虛空中穿行,如同漫步。
雖然奧爾科特依舊完全不懂得喬巡所言的“真實”為何物,但她的精神狀態明顯在喬巡的寬慰之下,變得更好了一些。盡管耳畔來自虛空的無序低語,仍舊陰魂不散,但也算是能夠堅持住,不出現幻覺了。
終於,在無法察覺的某一刻,他們忽然就走出了虛空,來到了這片閃耀的星空之下。
之所以是“無法察覺的某一刻”,也隻是因為虛空的“無序”特征,無法觀測時間的變化,僅有對時間的感受,隻能來自內緣。
步入群星所組成的星空後,奧爾科特長長地緩了一口氣,
“總算是離開虛空了……這種感覺太難受了,我再也不要進去。”
喬巡笑了小,沒說什麽。
奧爾科特稍稍往前走了幾步,眺望星空最中心區域的起源熔爐。這時候,她才真的意識到,起源熔爐到底有多大……
那哪裏是什麽熔爐,分明就是熔爐形狀的世界。
閃耀的群星,在持續不斷地往熔爐匯聚,但熔爐不斷地,一次又一次噴湧出那無法理解的力量。每一次噴湧,都是群星的暗澹時刻,但即便如此,群星依舊前赴後繼,絲毫沒有後退。
在前進路途中,暗澹後,無法再前進的群星,便以他們的身軀,組成這片星空的一部分,繼續為其餘群星貢獻自己體內尚未燃盡的剩餘群星之力。
奧爾科特即便還不是很了解群星這一種存在的特殊性,也覺得,這有一種很難以描述的“犧牲精神”在裏麵。好像,星空裏閃耀的每一顆星星,都願意犧牲。
她是無法理解這一點的,
“那些星星,都是甘願燃盡自己的嗎?”
喬巡望著星空,說:
“對他們而言,這是唯一能做的事。”
“那幹嘛不活下去?活下去的,肯定還有希望吧。”
“活下去就有希望嗎?”喬巡看著奧爾科特,認真地提出這個問題。
奧爾科特不知道怎麽去回答,低聲說,
“總比死去好吧。”
喬巡沒有急著否定,
“你知道那些星星,之前是如何存在的嗎?”
“不知道。”
喬巡笑道,
“所以啊,你連他們是如何生存的都不知道,又怎麽能對他們說‘活下去就有希望’?”
“……”奧爾科特有些犯難,“可,死了不就什麽都沒有了嗎?”
“是的,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但倘若你知道你的死,是你這一生做過最有意義的事,你會選擇去死嗎?”
“我……不知道。”奧爾科特有些恍忽。
喬巡說,
“那些星星,他們就生存在你所恐懼與難以麵對的虛空之中。混沌、無序拆解著他們全部的理性與秩序。你僅僅是在虛空中待了片刻,便覺得難以忍耐了。要知道,他們在虛空中待的時間……是用億年為單位的。我們都說虛空中沒有時間,那是因為虛空從來不變化。時間是用來描述變化的。對於生活在虛空中的群星而言,是有時間的。並且,他們的時間,唯一記錄下的變化,就是理性與秩序的逐步崩塌。”
奧爾科特眼神顫抖,
“聽上去,很痛苦!”
“是的。很痛苦。你見那片星空,星光點點,群星閃耀。但更多的群星,早已在虛空中沉淪了。”喬巡呼出一口氣,“奧爾科特,你知道嗎,更加關鍵的是,虛空是他們唯一能待的地方,除此之外,哪裏也去不了。”
奧爾科特幾乎屏住了呼吸,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喬巡,
“就住在虛空中?”
“是的。而且,在這之前,他們跟你一樣,來自有限世界。奧爾科特,你試想一下,現在讓你去虛空中,生存幾億、幾十億,幾百億年?你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奧爾科特肩膀僵硬,
“我會死掉的!”
“所以啊,從這方麵來說,那些星星們其實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這片星空中燃燒自己。”
了解到這些後,奧爾科特變得非常敬佩那些群星。她望向星空的目光,閃爍著光芒,
“很了不起。”
“變成群星後,他們失去了對自己的認識,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如同飄零在混沌之中的塵埃,漫無目的,渾渾噩噩。”喬巡說著。
當仙後座燃燒自己,化身成錨點的時候,混沌中的那些群星們,才算是看到了自己唯一能走的路。
所以,對於群星們而言,仙後座是他們的“曙光”。
能夠在混沌之中飄零數十億年,還保持著灼熱的希望,這是很難以做到的事。在這方麵,喬巡無法說自己比仙後座優秀。但,仙後座,讓他見識到了,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這種事。
大概,願意為仙後座對抗宿命,也有著這麽片刻的念頭在其中吧。
奧爾科特說,
“所以,這算是他們的解脫嗎?”
“解脫……總有一種受盡苦難後,要逃離苦難的感覺。對於群星來說,大概並非是逃離,而是追尋。”
“追尋……”
這一刻,奧爾科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在追尋什麽。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變成群星了,能撐得住幾個春秋呢?
她問,
“群星們都會前來追尋嗎?”
喬巡搖頭,
“不,大多數群星都早已在混沌的拆解下放棄自己,化身虛空的一部分了。能夠來到這裏的,都是保持著僅有的一絲意誌,依舊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
“總感覺,很悲壯。”
“悲慘而壯烈。悲慘,是殘缺的有限世界下,所注定的悲慘。壯烈,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喬巡說。
奧爾科特神情恍忽地說,
“是不是渺小且偉大的呢?”
喬巡目光動容。
渺小……的確,跟起源,跟有限比起來,混沌中的星星實在太渺小了。
偉大……誰又能說,自己所做的事能比他們要偉大呢?
奧爾科特感歎道,
“人的一生,能做一件偉大的事,就不虛此行了。可我仔細想來,我的一生,的確沒做過偉大的事。就像……我就像宿命車輪下的一隻螞蚱,跟著一起滾動,倘若碰到不平整的路,磕著石子了,便被碾個稀巴爛。”
喬巡哭笑不得,
“你個小孩子哪裏來的這麽沉重的感悟?有點朝氣好嗎?”
奧爾科特欲哭無淚,
“我不是小孩子,隻是長得像而已……而且,我這個樣子,不完全拜你所賜嗎!你要是把我想象成知性成熟的大姐姐形象,不就合理了嗎?”
喬巡看著她,
“關鍵不在於我把你想象成小孩子,於是你就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而是,你的確是個小孩子,所以,你在我心裏的形象才是小孩子。”
奧爾科特震驚地看著喬巡,感覺人生觀都要崩塌了,
“我一直以為,你隻是喜歡少女形象而已!原來,你真的覺得我是不成熟的小孩子嗎!”
喬巡微微一笑,
“不然呢?”
奧爾科特蹲下來,開始懷疑人生了。她低聲碎碎念,
“我到底哪裏表現得像個小孩子了。”
喬巡莞爾不語。
事實上,他並非覺得奧爾科特幼稚,所以在內心給她所設的形象才是這副“半斤可愛,美麗加八兩”的形象。而是,在他看來,奧爾科特的赤子之心,是正成長的少年們才會有的。
他神情輕鬆,語氣歡喜,
“走了,奧爾科特,最後一程!我們站到熔爐上去,再欣賞那片星空吧!”
奧爾科特也許會傷心難過,但隻要有人鼓勵安慰她,她立馬就能恢複如初。她站起來,握著拳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