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散去, 夜深人靜,無人成眠。
陳師道一出轎門, 掠過殷勤的家仆, 差點被門檻絆倒,看門的童子驚呼連連,府裏燈火逐一亮起,上上下下都被驚動。
“別小題大做, 都回去睡, 把燈熄了, 莫浪費油。”陳師道擺擺手, 叮囑兩句,又讓人熬點醒神的藥湯給他, 吩咐完才回到廳堂坐下來, 怔怔地望著朦朧的夜色,動了動嘴巴:“怎麽就不想活了?”
他最得意的學生,最心疼的孩子,被逼到不想活了。
明知道趙白魚慧極必傷,心裏清楚他更適合做個看山問水的隱士,明白他太剛直,太同情黎民百姓, 嘴上時常說著‘官場無是非黑白’,也不是沒有妥協過, 可是當真有一天,百姓的公道和官場之道互相碰撞,兩難抉擇之時, 他卻寧願粉身碎骨也要替旁人掙個公道。
趙白魚不適合進官場。
那時分明這麽說過了,為什麽後來還極力慫恿他建功立業?為什麽還遊說他入兩府當宰相?
明知道兩江凶險, 偏還攛掇他去。
倒是如願以償得了個大景第一青天的學生,可是趙白魚得到了什麽?
得到他對官場心如死灰,得到他對人間無公道、人人奔走隻為追名逐利的萬念俱灰,得到生死未卜的致命一刀。
陳師道顫抖著抬手捂住臉:“我也是逼死五郎的人啊。”
一再叫他妥協、退讓,那封送去兩江的書信自以為是救趙白魚,焉知不是壓死他的稻草?
刀斬三百官後的五郎該有多恐懼?
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可他不過是求一個殺人償命的公道罷了,上至君王下至師友都與他背道而行,都勸他別再走了。
停下,妥協,退讓,別固執,別犯傻,不值得!
他該有多孤獨?
雖千萬人吾往矣,但那條路隻有他踽踽獨行。
五郎該有多絕望才會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