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雇了三个伙计的,可是灾后……”掌柜继续着手上动作,但是速度却慢了许多,“我是个愚妇,却也知道该当留个伙计帮看着,可我这铺子都是自己家的,除去进货的钱款就数伙计的工钱支出最多,灾后店里头入不敷出,我没办法只能辞了伙计,一个人撑着这家铺面。”
掌柜看着年纪不小,大约是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了,大约已经嫁作他人妇,只是不知为何家中男丁也不来帮衬一二。
没等轩辕澈思量出个究竟,掌柜便又自顾自的说道:“说来也是不容易,一个时辰前城南的隆瑞商行开张低价售粮,我和街坊邻居赶着去便没来得及锁门,结果回来一看衣服就少了好些。”
话音未落,总账已经算好,统共五十六两。
千悦轻扯轩辕澈的袖子,小声对他说:“太贵了,别买那么多。”
整整五十六两纹银啊!
要知道,他身为暗卫在西黎时的月俸也不过一两银,纵使是统领也就二两银。
而到了这儿,他从前分文不用地过四年又八个月的薪俸不过堪堪抵得上几身衣服和一些配饰。
掌柜见他一脸肉疼的模样,生怕错失了大主顾,便忙陪笑道:“那这样吧,我给您便宜六两,凑个整,您看如何?”
这话是对轩辕澈说的,方才她就看出来了,虽然是给纤瘦的公子买衣服,但两个人里面说话有分量的其实是戴面具的高个儿。
“不必。”轩辕澈直接从钱袋里取了锭银子放下,便拿起东西拉着千悦往外走,全然不顾两眼发直的掌柜。
轩辕澈做事都很有目的性,也不多在街上停留,径直去了马车那里。千悦本想接过衣物自己上去换,没想到他进入车厢之后轩辕澈也跟上来。
虽然同为男子,不必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但千悦还是能觉得羞怯,他堵在了门口,对轩辕澈道:“换身衣服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轩辕澈好意被拒,难免有些不悦,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止了入内的动作转而坐在了车辕上。
这要是放在以前,千悦无甚过错都会被他鸡蛋里挑骨头地苛责;可现在,他对千悦的耐心越发好了,甚至还会注意着他的好恶。
不过,他现在还未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变化。
斜倚着车板,轩辕澈一双锐利眼眸将不远处的商铺逐一打量过去,风畔觉出不寻常,便也跟着看过去,但除了门庭冷清之外并未其他发现。
“主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轩辕澈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怅然答道:“我在想适逢如此悲秋,若是商铺里的伙计被辞退了可还有出路。”
整条街上半数的铺子都关着门,大抵是交不起租金被迫歇业,这种时候不少富贵人家也在节衣缩食,自然不会有人再来租商铺,关了门基本不可能再开。
风畔心知肚明被辞退的伙计势必难有出路,但他不想再给轩辕澈添些惆怅,又不想说些乐观的违心话,便只好默不作声。
富商哄抬粮价,官府屯粮不放,普通人即便不丢活计也难混饭吃。
“主上莫要忧心,只要这里的情况能直达圣听,一切必然会好起来。”这些宽慰之语说出来,风畔自己心里都没底。
闵都城里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难道会不知道他派来的钦差大臣是个什么德性吗?可是他还是把房俊明派来了。
风畔不似轩辕澈那般谙熟帝王心术,只单纯以为宇文天纵此次是昏了头。
轩辕澈并未因风畔的话松一口气,反倒是心又往下沉了沉,此次行程已经比他想象的残酷太多。
风畔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再说了,这不还有咱们在隆瑞商行发放赈灾粮嘛。”
轩辕澈摇头叹道:“杯水车薪。”
楼船因其船身高耸,重心不如其他船类稳当,因而不适合远航。此下江南走的虽然是内河航道,但重心下移可助船身于风浪间更平稳。而且此去是为暗访灾情,轩辕澈就急令泠崖调集粮食一万石置于船舱中,可这区区一万石粮焉能赈济滨州全境?
二人之间气氛凝重,恰此时千悦从车帘后面钻出来了,轩辕澈抬眼一看顿时无语扶额。
千悦看不到轩辕澈的表情,但见风畔那一脸憋笑的模样就知道定是有什么不妥,可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蹙着眉无奈地看着这主仆俩。
“哎呀!”轩辕澈冷不丁往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暴栗,千悦委屈巴巴地捂住额头生怕他再来一记。
“笨死了。”
轩辕澈解开他的上衣系带,将左衽换成了右衽。他手上不停,嘴皮子也没饶过千悦:“穿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中原汉人以“右衽”谓华夏风习,中原之外的蛮夷则通常为左衽。但为了显示阴阳有别,凡死者之服——即寿衣,用左衽。
西黎也属中原,但太监、暗卫的常服和官员的朝服都是圆领袍,不过形制略有区别,颜色亦不同,宫女妃嫔的上衣是清一色的对襟,皇帝太子的常服中倒是有右衽,不过千悦从来都避着他们,十几年也没看见过几次,自然不会注意到。
轩辕澈没有解释清楚,千悦看着他说完做完还是一头雾水,而且穿上新衣的喜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千悦瘪了瘪嘴,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整个人弥漫着低沉的情绪。
风畔赶忙缓和气氛:“主上,这身挺好看的呀,是吧?”
千悦选的是霁色那套,恍若雨过天青一般的淡雅色彩倒是很衬他的气质,而且大小适宜,不像之前那样松松垮垮的。
轩辕澈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一本正经地下了决断:“确实不错。”
千悦得了夸奖便开开心心地抬起了头,眉眼弯弯,笑得腼腆。
“走吧,办正事去。”
轩辕澈大步流星地往县衙大门而去,却不入内,而是在鸣冤鼓前站定,拿起鼓槌就咚咚咚地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