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毒蛇般的声音传来后,大门应声而开。
石门带着百年的重量迟缓开启,透出里面冷似冰窖的寒凉。而自黑暗中生出的鬼手轻慢,似拢过宋弇,诱骗着他过来。
宋弇缓缓起身,咽下口中苦涩的血沫,擦掉唇边的血,亦步亦趋直往鬼手处走。
“宋弇!”谢止礿喊他,对方却置若罔闻。
谢止礿急火攻心,脑袋里似断了弦,一股脑冲破帕卓压迫,砍断鬼手,慌张地扯着宋弇。
宋弇转头看他,眼神呆木。
谢止礿拽着他的手腕,却感觉握着块冰,寒冷、刺痛,像雾般,好像他一松手便会散了。
宋弇从来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他认识的宋弇看着冰冷坚硬,内心却柔软温暖。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宋弇与他说的向来都是,他只管往前走,他总会在他身后。
谢止礿渡灵力给他,宋弇失焦的眼神才恢复了清明,如梦初醒地看向谢止礿:“我刚才——”
谢止礿心中不祥之感更甚,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了,刚才叫你,你不应我。”
宋弇捂着头,露出痛苦神色:“我出现了幻觉,我好像看到了我母妃,又听见帕卓在喊我,他让我过去,我当时脑内一片空白,只想循着声音过去。”
“……你别往前走了,你回去吧。”谢止礿脑中不断浮现谢似道身死的画面,握住宋弇的手抖得厉害。
他不怕死,但很怕看到至亲至爱之人再死在自己面前。他到现在恍惚间还能听到谢似道喊他礿儿的声音,这种剖心挖肺之痛不想再承受第二遍。
宋弇还未答,帕卓如毒蛇般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帕卓幽幽道:“你们出不去了,我与他有联结,无论在哪,他都会被我唤过来。”
“什么意思?”
谢止礿脸色愈发难看,而帕卓的声音自洞穴中传来:“你们不怕死,便都过来吧。”
说完便抽回了之前的压迫感,而石门大敞,像随时欢迎他们几人的光临。
谢止礿深呼吸,声音尾部带着不可察的颤抖:“那你现在还认得我吗?”
宋弇迟缓点头:“认得。”
分明是一副比往常迟钝许多的样子。
“你一定要进去吗?”
“嗯。”宋弇低声应道。
柳弦月终于能动弹了,谢止礿问她知不知道宋弇这是什么情况。她摇了摇头,只道:“他与帕卓有联结,只怕出去后更加凶多吉少,再加上神魂来这后便震**得厉害,目前只能照着帕卓指示,跟随着宋弇进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宋弇说完身形便猛晃一下,谢止礿赶紧扶住他,担心得要命。
薛蕴之听罢,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现在竟然是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柳弦月冷笑:“帕卓发疯打算让全天下人陪葬的那刻,我们便没有退路了。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他。”
“杀不掉就是一死,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宋弇淡淡道。
谢止礿用黄符变作的绳子绑于他和宋弇的手腕,然后说:“我跟着你走。”
薛蕴之视线在宋弇与谢止礿身上移动,内心打鼓不敢说话。谢止礿现在平静的样子比往常生气或痛苦时更可怕,像是平静湖面底下蕴藏着翻天的巨浪。
他嘴张了张,勉强笑道:“小谢,你别太难过,其实杀掉帕卓后一切就都变成原样了。”
“我现在不怕帕卓。”谢止礿拽紧了绳子,“我现在怕的是宋弇,如果他不在了,我怎么办。就算把帕卓杀了,宋弇还是活不了,我怎么办,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他根本没有设想过生离死别,哪怕是宋弇说自己短命,他也是把离别这件事排到了很久很久以后。起码是等他们游历完一圈,享受了几天安生日子后。
“我现在真的明白当时我说要给你一命换一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了。被留下来的人是最惨的,所有的苦痛都变成了一个人的,让一个人来背。”
“师父的死让我彻底清醒了。”
“我真的很怕……但是怕没有任何用处。”
宋弇现在心魄被帕卓半摄,看到谢止礿这番表情却仍觉心痛,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两人的无声拥抱很短暂,谢止礿终于低声道:“走吧。”
他们踏入了骷髅穴,众人点燃火折,惊奇发现火焰颜色已变成幽蓝。或许正如守墓人说的,这里是阴阳交界之处,所有的明火在此地都会变成阴火。
和灭灵之火一样,能将魂魄一同烧掉。
“难怪叫骷髅穴……”薛蕴之抱着手臂道。
整个洞穴甚少有**的石块,因其墙壁皆用人的头骨砌成。人穿行于此,便像是被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些骷髅不知在此埋了多久,阴凉的风刮过,穿过头骨,便发出凄怆悲鸣之声。
宋弇领着他们,于一处站定。
他们停在了一排棺材前。
棺材上刻有羌族图腾纹路,石棺半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破棺而出。
薛蕴之咽了口唾沫,害怕道:“我们现在要揭么?”
“揭。如果里面是空的,就把楼国王子放进去吧。”
穆罕死得壮烈,临死前唯一愿望便是将楼国王子好好埋葬。
谢止礿不愿背弃穆罕的遗愿。
他用剑柄撬开已有缝隙的石棺,石棺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
并无其他异象发生,薛蕴之便壮着胆照向石棺。
火光映着一架白骨,皮肉被时间冲刷殆尽,而底下铺着的金银珠宝依旧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是大巫的尸体。”
柳弦月毫不避讳,拿起骷髅旁边的面具,翻手看背面文字,补充道:“看文字记载,应当是几百年前的大巫了。”
“……还真是藏着大巫尸骨的墓穴啊。”
他们一连开着好几个棺材,里面皆放着白骨与面具,除了骨头粗细长短不一,其余几乎是一模一样。
然后他们来到了最后一棺。
最后一棺甚至未合上,里面的人还存着皮肉,面具也完好地戴在脸上。
“这人是……”薛蕴之觉得背后凉风阵阵。
柳弦月欲伸手揭开,被谢止礿拦住。
他将面具缓缓揭下,露出一张与宋弇有两三分相似的脸。
宋弇面色铁青。
柳弦月做梦也忘不了这张脸,当时烧了她村庄时,那人并未戴着面具。
她愤恨地咬着牙:“是帕卓。”
“帕卓?帕卓死了???”薛蕴之大惊,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帕卓只是肉身死了,因为刚才还在与他们说话呢。
说话间,帕卓肉身突然睁眼,薛蕴之吓得弹跳起来。
然后帕卓便像得逞似的张狂大笑,只是这笑声并非这具尸体传出,而是从整个洞穴四面八方传出来。
“我死了,可我又没死。你们可知为何要给大巫单独建个墓穴?”
谢止礿握着袖子里的几张黄符,绕着四周道,“还能是为什么,为了轮回成神。”
“不对,这都是诓骗他们无知之人的,这世间哪有轮回。”帕卓桀桀大笑,“因为大巫与阴者接触过多,魂魄死后会直接转为邪祟,根本消散不了。所以才会被封在这里永久镇压。”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东西?”
邪祟根本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只会凭借本能做恶。
“我?你猜猜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帕卓说着说着,便往洞内吹来一阵大风,情绪突然转成了愤怒。
“谢止礿,你坏我好事,我好恨你。”
“……你丧尽天良,还不知悔改!”
“改,我为什么要改?!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只要大家都去死,那我便没有输!”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楼国王子便开始剧烈抖动。
情景再现般,楼国王子如同之前的那两个楼国人,从内部被巨力撕扯开,眨眼间便被这洞穴吞噬得一干二净。
“果然是这样,帕卓已与这洞穴合为了一体。”谢止礿心中震颤。
穆罕拼死保护的事物,被帕卓轻而易举地抹除了。
宋弇突然开始狂奔。
谢止礿与宋弇之间被绳子连接着,他跑起来便会带着谢止礿一起。
“你要去哪里?”谢止礿紧拽着黄绳问道。
宋弇未回,跑了一会儿后便停下来。
他们面前有座骷髅头骨组成的山,而站于骷髅山最顶端的那个男人缓缓站起,睥睨他们。
他打了个响指,顶上便轰隆轰隆露出个敞口,光照进来,射在帕卓身上,又落下滴答的水。
帕卓现在已经不能算人了。
谢止礿光是看他便觉得他置身混沌黑暗中,已经与邪祟无异,或者说,他将自己变成了介于魂魄与邪祟之间的事物。
“仪式要开始了。”帕卓狞笑。
谢止礿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袖中黄符即刻飞出。
只是帕卓比他更快!
帕卓凝聚黑雾,将宋弇围了起来。宋弇猛地受到邪祟侵袭,立刻吐出黑血昏了过去,然后身体被黑雾缓缓抬上。
谢止礿拽着黄绳不让帕卓得逞,帕卓砍绳却如砍细发。
黄绳绷断的那刻,谢止礿唤出巨龙,乘着龙头扶摇直上,劈手想要夺回宋弇。
“痴心妄想。”
帕卓冷笑,刹那间,他脚下的骷髅柱像有了生命般疯狂向上生长,速度之快,顷刻间便到了露天口。
与此同时,黑雾形成大手,将黑龙脖子狠狠一抓。
谢止礿一窒,仿佛被抓住的人是自己,视线模糊间,黑龙身形就要维持不住!
他一个跳跃,跳上飞速攀升的骷髅柱子,双手双脚抱柱,同时发狠地看向上方。
“轰!”
他们飞出了山体,骷髅柱在触到外面新鲜空气的那刻停住了。
天葬场的火被雨水浇灭了,只剩苟延残喘的灰烟。
谢止礿朝帕卓疯狂扑去,黑雾却像个牢笼将他隔绝在外。他的手已布满直接接触邪祟后崩出的口子,但却不知疼似的硬闯帕卓的禁制。
他伸出手,想要够宋弇的衣领,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宋弇,你醒醒!”
两年的天机观,谢似道亡于刀下,他没敢去救。观中几十条人命,葬身火海,他没来得及去救。
如今宋弇就在面前,他哪怕同归于尽,也得救回来!
“宋弇——!”
“螳臂当车。”帕卓看他的眼神宛若看蝼蚁。
-----------------
伯爵乌龙茶:
开始死人了,死几个不好说。
不过本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