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礿并未听说过人会因为过于聪慧而神魂不稳,但大多父母都会觉得自个儿小孩比常人要聪慧许多。
只是他有个疑惑。
看朱县尉家里的摆设和他自个儿的吃穿用度,不像是什么富裕的人家。而且他如此想要男孩,且对其余几个女儿十分冷淡,也不像是个会偏爱女孩的人。
那为何唯独对待小女儿香铃却要好上这么多。
而且,朱思棣为何会被邪祟缠上,嘴里念叨的“保护妹妹”又是什么含义呢?
想到这,谢止礿才发觉朱思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他的肩膀上。于是他拉过宋弇,小声令他去寻找朱思棣的踪迹。
朱文准备好招魂固魂用的道具后,谢止礿便开始为香铃招魂。
谢止礿让薛蕴之将马子三幅,即家堂、土地和本命供在案几上。所谓家堂即是先祖神位,土地即本地供奉的土地公的神偶,本命则是香铃的生年干支。
然后他点起了一根香烛并插至烛台上,将提前备好的豆腐,鸡肉,黄酒放置两侧。又讨了香铃的贴身衣物放于地面铺设的草垛上,接着嘴里便开始叽里呱啦地胡扯着旁人听不懂的道法咒语。
朱县尉被他唬地一愣一愣,问旁边的薛蕴之:“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在让土地公查你女儿的魂。”薛蕴之胡扯道。
“啊?不知查哪些内容?”朱县尉大惊,眼睛都要瞪出眼眶。
薛蕴之不知他为何这么大反应,但还是应付道:“查阳寿是否已尽。如果阳寿已尽,那再怎么招魂固魂也是没有用的。”
“噢。”朱县尉舒了口气。
谢止礿道经背诵完毕,又掏出大约食指到拇指这么长的青色的线圈扣,然后将铜钱串起,套在香铃的头上,看着倒有些像抹额。
为了防止疑心重的朱县尉再问,谢止礿先开口解释道:“这叫做扣魂,目的是将游离的魂魄稳在体内。”
谢止礿左手拿着镜子,右手拿着衣尺、剪刀和木秤,围着香铃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又开始念经。
待那香烛燃烧得只剩末尾一截后,谢止礿才将灵力渐渐汇于手中的镜子中,接着翻手对着香铃一照,镜面顿时迸发出耀目亮光。
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汇入进来,带着强劲的力道一股脑地贯入香铃的肉身中。
魂魄擦过谢止礿耳边时,他本能地捕捉到了一丝阴暗的邪祟气息。只是这气息弱得好似那已燃尽的香烛,晃一晃神便消失不见了。
随着亮光一显,幼儿啼哭的声音便也跟着传出。
香铃睁开眼,哇哇大哭。
朱文赶紧跑过去查看香铃的状况,将自个儿额头贴于香铃额头上,欣喜若狂道:“成了,成了!不烧了。多谢道长,道长果真本事非凡。”
朱夫人看到自个儿女儿醒了,激动地热泪盈眶,也摸着女儿的头道:“乖孩子,快谢谢道长。”
香铃抽泣着趴在朱文的肩膀上,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小脸皱成一团道:“谢谢道长。”
朱文见香铃恢复神智,立刻高兴地喊来下人,然后递了一两白银给谢止礿,又让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
“咦,另外一位道长呢?”朱文这才发现宋弇并不在这个屋子里。
“噢,我让他守在内院了。招魂固魂事关重大,万一中途被邪祟侵入就不好了。”谢止礿胡诌了个理由。
刚替他女儿固完魂,现在朱县尉应当相信自己,愿意与他透露些什么事情才对。
于是谢止礿问道:“依在下之见,香铃的症状可能是后院这棵石榴树的缘故,不知朱大人能否告知是哪位道士与您说只需种植一棵石榴——”
“轰——!”
庭院外突然炸起惊雷般的声响,紧接着一股强有力的阴气便如山般砸了下来。
难道是宋弇出了什么事?
谢止礿与薛蕴之立刻往外赶,刚越过门槛,眼前便陡然一黑。
他们刚进入朱家时不过晌午,做法事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却如子夜般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阴风刮过,谢止礿猛地往回看,屋子里已空无一人,唯有房间木门的吱呀吱呀声和门口晃动的白色纸糊灯笼。
灯笼上用墨水写着大大的奠字。墨水未干,沿着笔锋滑落下来,看着如同血泪。
空中突然下起牛毛似的细雨,雨黏滑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谢止礿手臂被猛地抓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要掏出黄符,就听见抓他手臂的薛蕴之抖着声音道:“你听到小孩子的笑声了吗?”
谢止礿嗯了一声,然后道:“我们现在应该进入到幻境里了。”
薛蕴之哪管什么幻境不幻境的,抓着谢止礿的手愈加颤抖:“你听清他在说什么了吗?”
谢止礿从薛蕴之异常表现里琢磨出不对劲,问道:“你怕鬼啊?”说完又不可置信地又强调一遍:“你一个神偶师,怕鬼啊?!”
“怕鬼怎么了……娘啊,声音越来越近了。”
幼童的声音辨别不出男女,只是在一片漆黑中,听觉变得比往常更敏感。童稚又拖长的声调听上去尤为阴森恐怖。
“咯咯咯……猫儿叫,猫儿叫,漂亮的花纹,白色的手套。猫儿笑,猫儿笑,血淋淋的皮肉被剥掉了。”
薛蕴之越听越害怕,头皮一阵阵酥麻,像个狗皮膏药紧紧扒拉在谢止礿的身上。
幼童唱着童谣的声音愈来愈响,几乎就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薛蕴之听到谢止礿那边悉悉簌簌的声音,咽了口唾沫,用着气音问道:“你要干嘛?”
“点火折子照明啊。”
“别——!”
黑暗中蹿出一团明黄火焰,以谢止礿为中心形成了一道光圈。
光圈照出一个幼童倒挂着的脸,空****的眼白对着薛蕴之,然后对着他咧嘴一笑。
“啊——!!”薛蕴之凄惨大叫。
“咯咯咯咯。”幼童被薛蕴之反应逗笑,高兴地拍着双手,又嗖地离开了光圈照耀的范围。
谢止礿无语:“鬼不过是死人魂魄离体所化,有什么害怕的。再说了,方才那个只是幻象,并非幻境主人的本体,魂归亮都未亮。”
“道理我都知晓,我就是怕黑,而且这兔崽子也太吓人了。”
谢止礿奇道:“你画的傀儡娃娃不是更吓人么。”
“不要侮辱我的作品!”薛蕴之气得双手挥动,就见谢止礿不知什么时候携带着唯一光源到了远处。
薛蕴之气势立减,眼泪汪汪地冲向谢止礿:“不要丢下我。”
然后脚便被什么东西一抓,立刻以头抢地,对着空气行了个磕头大礼。脸贴着地面有些冷,心里却是更冷。
“嘻嘻嘻嘻。”
又是方才那小鬼,他趴在地上故意绊倒薛蕴之,就为了看他出丑的模样。薛蕴之与小鬼四目相对,嗷嗷叫着从地上爬起来。
谢止礿五道黄符飞出,并停于空中缓缓燃烧,小小的内院终于被点亮得勉强能看出一些轮廓。
小鬼终于没法再作弄人,掏出一根墨笔飞快朝谢止礿袭来。
谢止礿往右撇头,小鬼却好似提前知晓了他的动作,身子立刻一歪,用毛笔在他右脸轻轻画了个圈。
“画个大王八!哈哈哈!”
“这小孩成的鬼怎么这么气人?!”薛蕴之见着光亮,胆子终于大了几分。
这小鬼脸上毫无血色又只有眼白,初看有些吓人。但看外貌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吓人的。薛蕴之这么自我安慰道。
“孩童对魂魄的感知较为敏感,他们自身成了鬼魂其实反而比大人要更难弄些。你越是表现得害怕,他越是想作弄你。”谢止礿解释完,又对着小鬼试探问道,“你是朱思棣?”
“错啦!”小鬼身形一闪,倏地出现在谢止礿眼前,右手一挥,又在谢止礿的脸上画了个大叉。
谢止礿:“……”
“住手!”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院子一角又出现个身影,只是身形极小,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这圆润脸颊,身穿祥云锦服的正是刚刚才替她招完魂的香铃。
捣蛋小鬼本就是幻境主人的潜意识生成,见到香铃立刻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魂归“嗡——”地响起,与魂瓶同时发出亮光。
幻境主人竟然是香铃,方才残留在思棣身上的谢似道残魂也跑到了她身上。
可他才替香铃招魂固魂,怎么会突然生成幻境的?
谢止礿正思考着,就见香铃艰难地走了过来。一岁多的小孩才刚学会走路,走起来自然踉踉跄跄。
香铃身上虽残留着与思棣身上相同的邪祟气息,但却对他无敌意。谢止礿轻轻抱起香铃,就听她说道:“求你救救哥哥。”
薛蕴之奇怪道:“这俩孩子真奇怪,一个让救救哥哥,一个说要保护妹妹……对了,还有懿王呢,他去哪里了?”
“他是杀魂师,估计进不了这幻境。我总感觉是他那边发现什么而触发了幻境。”谢止礿有些不安,又问起香铃,“你哥哥在哪儿?”
“在……石榴树下。”
谢止礿凭着记忆找到石榴树,让薛蕴之提着火折和魂瓶给他照明,接着用魂归砍了根粗壮些的树枝后,便在树根底下挖了起来。
未挖多久,便碰到个坚硬的物件,物件呈圆形,里面填充着厚厚的土,看着像是瓶口。
“嗯?”谢止礿继续挖着,终于将物件拔出来。他将瓦罐口的泥全部挖开,待看清样子后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个很大的保存良好的瓦罐,待口子上的泥全部被清空后,一张刻着生辰八字的黄纸便露了出来。
而掀开黄纸后,最先让人看到的,是个孩童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