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弱肉强食,皇宫里又何尝不是。
宋弇不想显得自己可怜或可憎,不欲多说,只是弯腰捡起黑衣人身上掉落的物件。
“这……”宋弇有些讶异,将其递给谢止礿,后者亦瞪大了眼睛。
谢止礿将物件拿于食指与拇指中间,对着日光照着看,“这是师父的残魄——臭肺?”
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应当是羌族的魂瓶。体积很小,只有一指长。材质像是青铜,上面刻有羌族的古怪文字和那熟悉的羊角图腾,瓶身部分区域还泛着土黄色的锈斑。
“啊?这聚宝盆融合的是谢国师的‘臭肺’?”薛蕴之瞧着这小小魂瓶道。
“不,”谢止礿将魂瓶拿在手里反复观看,“聚宝盆里的是‘除秽’,在我净化后便自己融进师父的神偶里了。‘除秽’本有祛除脏腑污秽的效用,受邪祟污染后反而成了藏污纳垢的邪物。而这‘臭肺’像是并未受到过邪祟污染。”
“那这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宋弇道:“是否是便宜还要再看。除秽刚回,师父又昏迷不醒,还是等他醒来给他过目后再定夺。”
谢止礿点头,将魂瓶别进腰间。
一直在边上沉默的狼耳却出声问道:“那‘臭肺’有什么功效?”
谢止礿道:“传闻人的寿命与吞吐气息间隔有关。修道之人延长寿命即是延缓吐息纳气时间,而一吐一吸皆与‘臭肺’相关。”
狼耳虎视眈眈地盯着谢止礿腰间的魂瓶:“那有了这个,阿奶是不是就可以延长寿命了。”
谢止礿被他问得一愣,眨了眨眼如实回答道:“师父灵力深厚,魂魄修炼得自然是比一般人要稳固坚实许多,按照道理上讲确实可——”
“少动歪脑筋,”宋弇直接给了狼耳一个爆栗,“常人三魂七魄就够了,未经修炼又是老人家,平白多一魄是想让她神魂紊乱直接暴毙么?”
狼耳摸了摸额头,不屑地撇嘴。
薛蕴之不住点头:“可惜你没见着,之前有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故意将邪祟引入体内,刚来我们这里的时候,瘦得不成样,那是风一刮就倒了。”
狼耳对美若天仙的姑娘不感兴趣,手往薛蕴之跟前凑了凑:“我知道了,把钱给我。”
薛蕴之愣了:“什么钱?”
狼耳面无表情地转向宋弇,指着薛蕴之说:“他说你是王爷,很有钱,把钱给我。”
宋弇气笑了:“谁与你说王爷就会有钱的?王爷也分京城的王爷,扬州的王爷……你觉得益州这种多为流放之人来的州郡,王爷能有几钱?”
“不管,总之答应我了。”
宋弇拂袖:“他答应你的,你找他去,与我何干?”
谢止礿看不下去了,赶忙道:“你先带我们去见你阿奶,有些病症或许不需要钱我就能解决。”
“那好吧。”狼耳勉强同意,随后又指着谢止礿道,“大鸟!”
“你这破孩子怎么还骂人?”薛蕴之循着狼耳指尖方向看,这一看便不淡定了。
他说的大鸟,是真的大鸟。
这是一只拥有细长高挑双腿的鸟,头型与身体形似仙鹤,只不过都是以竹条编织而成。
这是薛蕴之父亲的得意之作,既能飞,跑动速度又快,还能载着人走路,常常被他们用来传递信件。
嶲县地处偏远,竹鹤能循着他的气息找到这里,想必也花了不少时间。
莫非是薛家出什么事了。
薛蕴之心慌慌地取下竹鹤嘴尖上的竹筒,倒出里面的信,展开读了片刻后便脸色苍白。
谢止礿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薛蕴之沉默,随即苦笑道:“老爷子要不行了,也不知我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
特别是他们到了及冠的年纪,要开始目睹并接受着身边亲人离去。
往常一直笑嘻嘻的薛蕴之此刻再也笑不出来,耷拉着脸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还记着老爷子前些年还说等着新帝大赦天下,再重振雄风,重返官场呢。”
新帝登基会大赦天下,流放之人得到赦免便能返回原来的地方。只是这个大赦名单中把薛家剔除掉了。
与神魂师相关的薛家,梁景帝并不想宽恕。
“这么说来,你们一家被流放到了哪里?”谢止礿安抚地拍了拍薛蕴之的肩膀。
“在一个叫丹水县的地方。说远不远,就在益州。可说近也不近,已是大梁边界。”
狼耳突然扬起脸说:“丹水县?我便是从丹水县到嶲县的。”
“何时动身?”宋弇看了一眼狼耳,转而问薛蕴之。
薛蕴之犹豫片刻:“现在就走吧。我怕再晚些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边关多守卫,你又是流放之人脱逃,小心为妙。”宋弇叮嘱,又拿出几张黄符,“这几张黄符我已附灵,关键时刻你可用来自保。”
薛蕴之热泪盈眶:“宋弇,你真是我好兄弟!”说完便张开双臂想拥抱宋弇,对方轻巧闪过,他只得又虚虚抱了抱谢止礿。
薛蕴之吸了吸鼻子:“小谢,你太臭了,我就将就虚拢一下。”
宋弇横眉冷对:“臭你还抱。”
“你怎么这么小气。”
薛蕴之大步跨上了薛父送来的竹鹤,“待事成之后,我再来向各位请罪,先走一步,对不住了。”说完后便三步并两步跨消失在了丛林中。
谢止礿望着薛蕴之消失的背影有些奇怪:“怎么感觉蕴之态度怪怪的?”
谢止礿与宋弇二人终于在狼耳的带领下回到了嶲县。
只是狼耳家离嶲县居民聚集处更偏远些,都不能称之为家,更像是用几块木板遮盖起来的简易木棚。说的难听些,比京中一些富贵人家的马棚还不如。
谢止礿浑身是血,觉得这般模样不好拜访老人家,只得在叩门前问道:“这附近可有洗漱的地方,我先去清洗干净吧。”
“沿着小路往前走,走至村尾,许多人在那里洗浴洗衣。”狼耳说完便推门进去了。
谢止礿与宋弇沿着狼耳说的路线一路摸过去,果真见到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自底往上看还能见着远方一道银帘似的瀑布。
谢止礿看看宋弇,又抿着嘴,并不动作。
鸟雀叽喳,泉水叮咚,还时不时有鱼浮上戏水。
“怎么?”宋弇问。
谢止礿有些尴尬:“你转过身去,帮我看着些来人。”
“又不是没见过。”宋弇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转了过去,盘坐于溪边,也拿布轻轻擦拭着灭灵上的血水。
两方安静下来,之前因心魔勾起的尴尬心境才又浮现出来。
宋弇听着身后人悉悉索索的脱衣声,清了清嗓子道:“关于之前幻境的事情,你不必过于挂怀。我也不觉着自己可怜,你也不必因为同情我而做出有违本心的事情,咱们照常相处——”
“啊!”谢止礿惊叫。
宋弇猛地转身,就见谢止礿**着上身站于溪流中。夕阳将溪水照得波光粼粼,倒映着谢止礿精瘦似白玉的胸膛,腰肢细却有力,肌肉形状清晰可见。
宋弇觉得脸有些热,一时也忘了转身,只是眼睛往别处瞟,僵硬问道:“你,你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啊,我,我……”谢止礿对着宋弇也忘了想说什么,眼睛疯狂眨着,片刻后才醒悟过来道:“师父的魄不见了!我一直别在腰间的。”
宋弇瞥了一眼还在筐里沉睡的谢似道,道:“被人拿走了吧。”
“薛蕴之……他拿师父的魂做什么?”谢止礿如梦初醒,“难怪最后那句话他说的这么奇怪。”
一定是薛蕴之与他拥抱时在他腰间顺走的。
“咳,你先洗漱吧。现在去追他也赶不及了。”宋弇转过身,微风拂动着他的发梢。
“哦对。”谢止礿耳根发热,将发丝垂于溪中冲洗,“给我递个皂角。”
宋弇将皂角递给他,二人手指相碰处又跟火烧似的。
“你要与我一起洗么?”谢止礿觉得自己可能失心疯了,不然也不会就这么大剌剌地对宋弇说出这等虎狼之词。
幸好宋弇足够清醒,只听他没好气地说:“我与你一起洗还能是单纯洗漱么?别磨蹭了,赶紧洗完。”
谢止礿自觉失言,飞速洗完后将衣服穿上,头发却仍湿漉漉地垂挂在肩头两侧。
“过来。”宋弇招手让他过去,又拿出风符,细细吹着他的发丝。
宋弇手法轻柔,一下便让谢止礿又想到了天机观时互相用风符吹头的日子。虽然被谢似道看到了免不得阴阳怪气一顿:“这灵力是太多了,天机山的山风都不够你们吹。”
“我自己吹吧。”谢止礿顿了顿,“不浪费你灵力了。”
“没事,这才多少灵力。打架用得更多,怎么不见你不舍。”
谢止礿轻笑:“也是。”
头发吹干后,宋弇替谢止礿重新束发,绑成马尾垂在脑后。
宋弇满意道:“还是马尾较适合你,看着精神。”
“不臭了吧?”
“不臭。”
“香吗?”
“还成。”
谢止礿心下一动,转过身将宋弇扑了个满怀。
宋弇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扑弄得踉跄一下,但内心又柔软许多,揉了他脑袋问:“你突然之间做什么?”
谢止礿脑袋抵着他胸膛,笑嘻嘻道:“让我撒个娇吧,我真的好喜欢你。”
宋弇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谢止礿又说:“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我确实是喜欢你,与其他人都不同。”
“嗯。”宋弇低声说。
谢止礿坚定地说:“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找到我自己的道,你神魂的事情我也会帮你解决。”
“好。”
谢止礿抬起头,怕宋弇不相信自己,捧着他的脸说:“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牵挂之人了,相信我好吗?我喜欢的人,我要自己保护。”
-----------------
伯爵乌龙茶: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薛蕴之,竟然是个二五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