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73章 普姆达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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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秀丽纯净的面庞蘸上了血点,却像是杀不够似的,将那男人的躯干划得皮肉绽开,直到确认他不可能再活着后才抬起头,随后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水蛇与食人花一同消散,幻境逐渐褪去,布拉尔河又恢复成了原本平静无涟漪的模样。

她用脚将血泊中的男子踹开,将那染血的木头用布包住,用弯刀砍成碎块后扔进河里。

人死后若无外因,会在世间停留七七四十九天。

普布现在只是灵魂状态,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少女划得面目全非,抖着身体尖叫道:“疯子,疯子!”

普姆达瓦精准看向他的方向,鲜血给她的脸增添了几分天真的妖冶。

她歪头残酷笑道:“你下辈子想做畜生还是恶鬼呢?不,像你这样肮脏的灵魂,哪里也去不了。”

她说完这句话,双手便缓缓抬起,四周有细微的风吹动。

“她要杀魂。”宋弇站于树枝上,同为杀魂师,普姆达瓦周身流动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神魂师求生,扣扒问死。

普姆达瓦指尖攒起了一朵红色的莲花,它转着圈,花瓣似有生命,危险又热烈的跳动着。

自红莲出现后,普布便像是被勾了魂,他呆呆地看着红莲,双膝跪地,嗓子眼里发出干涩沙哑的怪异声调,随后伸出手,像是久旱的人渴求甘霖。

普姆达瓦将红莲轻轻扔过去,那花便随着风晃晃****地落在普布的脚边。

一瞬间,红莲在他脚下疯狂生长,“轰”地一声变为了烈火。

那火犹如地狱业火,疯狂蚕食着普布的灵魂。

“啊——”

普布痛得面部扭曲,趴在地上打滚,想要将身上的火滚灭。

他的肉身已被大火烧得焦黑,魂魄也已经被烧掉半边。

普布冲向河水,试图用布拉尔河的水浇灭身上的火焰。

可燃烧他的并非普通的火,他现在也并非肉体形态。这把火由内烧到外,是将魂魄吞噬的烈火。

普布冲进布拉尔河的那刻,身上的火将布拉尔河的水汽瞬间点燃,仿佛这并不是河,而是滚滚的沸油。

“砰!”

水花四溅,伴随着普布的灵魂碎片,一同溅出几尺高空,变成雨水又降落至布拉尔河。

一阵风吹来,河岸旁烧成灰烬的尸身便也随风而散了,变成了布拉尔河底的河沙,变成了布拉尔山的软泥。

普姆达瓦垂下了双臂,瘫坐在地上,汗水从她的额头不断冒出来,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谢止礿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手挥开:“别靠近我!”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普姆达瓦才恢复了些神智。

她手撑在膝盖上,勉强站了起来,喃喃道:“你们觉得我残忍吗?我以前也觉得被火烧死是很残忍的,直到我见到了被当作奴隶的人。被火烧死是一瞬间的痛苦,可被当作奴隶便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仿佛置身地狱,被人架在火上烤。”

普姆达瓦看向他们,勉强笑了笑:“做个自我介绍,我的羌族名字是普姆达瓦,是月亮的意思。我的大梁名字是柳弦月,正巧也是月亮。”

谢止礿看着少女与宋弇一样的琥珀色眼睛,问道:“你是羌族人,又是扣扒,为什么有大梁名字?”况且普姆达瓦的大梁官话说得非常流畅。

“说来话长。”柳弦月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姻河村地势很高,离天很近,仿佛一抬手就摸到月亮。

“我是扣扒,但我憎恶现在的大巫,因为他害了我们全村的人。”柳弦月说,“大梁的官兵屠杀了我们村庄,我被卖到了一个村落里做奴隶。”

“奴隶是很不值钱的,在那个村落,牛比奴隶要珍贵,因为五个奴隶才能换一头牛。”

“大梁人屠杀你们村庄,你不是应该憎恶大梁人吗?”宋弇问道。

“是,我应该都恨的……只是我从村落里逃了出来,被大梁云游的和尚救了回去。你们应该在兰芳寺见过他。他推算出大梁的劫难,而又测出我是大梁化劫的一个棋子,所以收养了我。许多年后我又重新回到这里。”

柳弦月愤恨地说:“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帕卓……大梁的官兵也根本攻不进来。”

宋弇回想起当时在兰芳寺与住持的对话。

“王爷可信缘?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灭则彼灭。有因必有果,凡果必有因。世间参破天机者甚少言语,谢国师亦如是。只因万物皆有定数,非凡人所能倾覆。”

宋弇想了想,说:“他既然说万物已有定数,那为何又说你是棋子,又派你来这?”

柳弦月摇头:“我也不知,但并非他派我来这,我是自己要来这里报仇的。”

谢止礿感慨,和尚真是无论对方关系远近,有无姻亲生养等红尘之缘,都只会对他说哑迷。

仿佛把话说清就会显得不那么专业。

然后他灵机一动道:“如果棋子本身就是命数的一环呢?如果不是帕卓做出残害同族的事情,也不会有柳弦月报仇这件事了。”

宋弇怔了怔,随后摸着他头微笑赞许道:“你向来是有些慧根的。”

柳弦月:“……”

谢止礿又说:“柳姑娘,能否再请你说说,有关扣扒的事情。”

柳弦月点了点头,这神秘外族终于被揭开了一层面纱。

羌族与大梁不同,大梁有十分完备的政治体系,皇帝大臣各司其职各谋其政,层层分封,层层监管。而羌族权力最大的便是大巫,且各村落的联系也没有那么紧密。

制度是十分松散落后的。

大巫是世袭,皆为男子。若一个大巫有多个儿子,那便选出灵力最强的做大巫。

而到了帕卓父亲的这一代,帕卓与他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帕卓父亲脾气暴烈,对大梁的态度是主战,大批的物力财力都用于养护军队。可羌族实在太穷了,地处荒凉,难以耕作,商业贸易也难以发展。即使人们因为信仰源源不断地将大批量的钱财上贡,也无法与地大物博的大梁抗衡。

渐渐的,主和派的声音就越来越大,而主和派的代表就是帕卓。

这点倒是与阿巧说的一致。

柳弦月说:“每个村落都会有个扣扒,主管平日的各项事宜。帕卓的父亲一死,帕卓便打算将主战派的扣扒全杀了,而我父亲就是主战派。他被帕卓偷偷放进来的大梁官兵杀死了,男人被送去做战俘修陵墓,女人和小孩不是被卖掉就是被杀掉。”

她还记得当天燃烧的熊熊大火,到处都是哭声,喊声,犹如炼狱。

她的父亲母亲与兄长死在了那场浩劫里。

而柳弦月本人便被卖到了主和派的村落做奴隶。

谢止礿摇头:“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让大梁的官兵做这件事?将外族牵扯进来不是一件风险更大吗?”

“因为他怕脏了自己的手,怕世人诟病。他与梁景帝是一类人。”宋弇评价,“表里不一。”

谢止礿长叹:“那现在怎么办,我先将这树和这河里师父的魂魄给净化了吧?”

柳弦月摇头,恶狠狠道:“不急,切勿打草惊蛇。明日是河神祭典,我想先将这村里的扣扒给杀了。如此草菅人命,助长邪恶的扣扒,留他有何用?”

“……”谢止礿无言以对,这柳弦月一点都不像被住持收养的,倒像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

“那我们明日酉时在这山脚下见。”柳弦月与他们约好时间,又道,“我灵力不足,近几日又用得太多,明日主要还得靠你们。”

“一定。”谢止礿点头。

三人正事做完,便打算穿过树林,原路往山下去。

只是还未走多远,便见到一个戴着羊角面具的黑衣人,后面还跟着三三两两的人。

三人立刻藏在树林后面。

黑衣人驻足片刻,弯下腰,用手指捻了几下地上落下的土。

“是人的骨灰。”他说道。

“这么说,真的是河神发怒?还是这可达布成精吃人?”

“……”黑衣人未说话。

柳弦月眯眼看着黑衣人:“卡木珍的扣扒为何会来这里?”

“你是怎么认出是卡木珍的扣扒?”谢止礿问道。

他一眼便认出来这个黑衣人便是之前交手多次的那位,没想到在嶲县的那次战斗竟然还没能把他干掉。

“看面具的花纹,面具花纹越复杂,地位越高。”

像他们点天灯时的面具只有装饰作用,便只是素色的。

他们小声议论着,黑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往他们方向看来。

众人屏气凝神。

“格桑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格桑又将眼神移了回去。

三人边观察着边后退,待看不见人后才开始狂奔起来。

路上还碰到了迷路的薛蕴之。

“你去哪里厮混了,让你子时来,你看看这都几时了?”谢止礿掐他脖子。

“这鬼地方这么大,怎么找。我本来都想打道回府了。”薛蕴之装作要窒息的样子,余光一瞥却见到谢止礿脖子旁边的红痕,傻问道,“山顶蚊虫这么大?”

谢止礿立刻捂住脖子,慌乱道:“啊,嗯,是啊。”

薛蕴之是谁,别的不太灵光,对这事却剔透得很。他一看谢止礿这暧昧态度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啧啧摇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宋弇拿手敲了薛蕴之脑门:“话这么多。”

谢止礿脸热得厉害,立刻岔开话题道:“对了,我们遇上个人,就是你说的普姆达瓦,她还有大梁名字呢。”他转过身,“这位是薛蕴之……”

薛蕴之朝他身后看:“没有啊?哪里有人?”

后面空空****,连个飞鸟走兽都没有,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诶?怎么不见了,难道是走别的路先回去了?”谢止礿纳闷。

薛蕴之撇嘴:“被你俩腻歪走了吧?”说完脑壳又被打了一下。

宋弇揉了揉手:“反正约在了明日再见,总归还能再见到。”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柳弦月第二日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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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关于一命换一命这事儿,快了,就这几章的事儿。我会安排在一个场景更激烈的时候让他知道。好期待,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