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弇说完这句话后便失去了意识。
谢止礿匕首掉在地上,踉跄着奔向他,也不顾火焰灼烧烫人的温度,将手覆在宋弇胸口,源源不断地将灵力传送给他。
火焰遇上净化之力渐渐熄了下去,可宋弇却迟迟未醒。
“怎么会这样……”谢止礿大脑一片空白。
宋弇成年后神魂便一直稳固,即使偶有发作他也能靠着自己扭正回来。
更别提他本人向来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又总是副争强好胜、目空一切的态度。
连谢止礿都偶尔会将宋弇身体内有个隐患的事情忘了。
谢止礿一直以为他们会有很多时间,等将谢似道的魂魄收集完了,宋弇想去哪儿他便去哪儿,然后等时机到了,再将自己的内丹给他。
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早。
自打师父去世,所有的事情都像失了章法,以狂放而又残暴的方式砸破了谢止礿的所有计划和所有认知。
他知道人生无常才是常态,可他未曾想到无常的破坏力竟然如洪水海啸。
谢止礿抖着手试探宋弇的神魂。刚探进去便觉得像是将手伸进了熔浆。
宋弇因灵力耗费过多又经历了情绪的大开大合,里面已混乱成一团。再加上帕卓打入谢似道残魄,对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谢似道从布拉尔河里游上来,木头做的身上还滴下了水珠。
他探了探宋弇的鼻息,又贴在他胸口听了片刻,摇头道:“神魂颠倒得太厉害了,已经无法后天扭正回来。”
连谢似道都这么说,谢止礿听罢如同置身冰窖,他擦了一下眼泪,说:“如果我把内丹给他,他还能活吗?”
“能。”谢似道叹气,“但他允许你这么做吗?”
“……”
宋弇昏迷前的那番言语,大有谢止礿敢换命,他便敢一起同归于尽的模样。而且他向来说到做到,他说他会立刻下地府,那便真的会立刻下去。那谢止礿这颗内丹给了就与没给一样。
谢似道将宋弇额间的汗抹了,哀伤地看着他:“弇儿性格暴烈,对他人的情感如锻铁铸剑的烈火。虽贵为皇室,却如无亲无友。我与你师弟们去了后,你便是他在世上唯一亲人。你若一走了之,他当然不知如何自处。”
谢止礿沉默片刻,抖着唇道:“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
“礿儿,人与人是不同的。为师问你,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你又如何?”
如果谢似道和宋弇都不在了,他该如何?
他想象不出来。
若是没有谢似道身陨后经历的一系列的事情,他可能会说,应当是隐藏着悲痛,通过救助苦难之人获得心中宁静。
可他如今再也说不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世间多丑恶,有些人真的值得救吗?他连自己身边人都救不了,又如何去救其他人。
佛讲出世,斩断尘俗联系,六根清净。道讲入世,隐于市,隐于野。
可他谢止礿哪个都不沾,他无法断下与所爱之人的联系,也无法置身红尘却如遗世独立。
想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他现在只想救宋弇。
谢止礿将宋弇扯断的吊坠捡起来,紧紧攥着。
他说:“我还是要救他。”
“其实有别的法子可以试试。”柳弦月在薛蕴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她坐下来,感受着宋弇体内混乱不堪的魂魄,“他的症状在羌族其实有过先例。”
谢止礿:“你说的是……神魂颠倒?”
柳弦月垂眸:“是的。我父亲教我巫术时有提及过,羌族有巫术可将人神魂颠倒。”
薛蕴之经此一战也已筋疲力尽,干脆也坐了下来,问道:“你们让人三魂七魄颠倒有何好处,再说了,宋弇这不是天生的么。我记得是说因丽妃体质纯阴,梁祀帝体质纯阳,阴阳冲撞下才会使诞生的孩子神魂颠倒。”
“不,是后天的,他这个一定是后天被人弄成这样的。”柳弦月看了眼谢止礿,“扣扒认为神魂颠倒之人的身体更适合做培养邪祟的器皿。”
聚宝盆那次,邪祟也是沾染上了宋弇的血,才会变得更加残暴。
难怪帕卓将谢似道的另一残魄打入了宋弇的体内。
谢止礿握着宋弇的手,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见到宋弇时,他的神魂已经是这副模样。可他之前一直在宫里从未出去,宫里知晓这种巫术的人却只有……”
谢止礿话未说完,只觉再说下去残忍至极。
致使宋弇神魂颠倒的,只有可能是他的生母丽妃。
“神魂颠倒之人的身体更适合做培养邪祟的器皿。”
器皿,在生母眼中,竟然连人都算不上。
谢止礿将可达布与布拉尔河净化了,‘雀阴’也终于回归谢似道的体内。如今三魂七魄已齐了三魂五魄,剩下一魄在宋弇体内,另一魄大概率在帕卓身上。
空谷的风刮过,布拉尔河的浪拍至岸上,竟成了悲鸣。
柳弦月说:“诸位先回村歇息吧,之后我会将扭转神魂的方式告知。”她说完哽咽片刻,眼睛和鼻尖都泛上红:“等我埋葬了我的哥哥。”
众人相对无言,经历了跌宕起伏的战斗后心境只剩一片荒芜。
“两族相争,各有各的阴谋算计,个人再有能耐又如何,依旧躲不过这漩涡与泥泞。”谢止礿将宋弇打横抱起,“从前是我天真,觉得人强大了便能独善其身。可事到如今,我发现,好像越在上面,所受的桎梏越多。”
大概这天与地本就是一体的,宋弇生于高处,却似长在地底,看惯了这些肮脏烂事。三魂七魄,三魂归天,七魄归地。想来即使三魂归地,七魄归天也没什么区别。
“小谢……”薛蕴之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谢止礿说:“师父,我终于知道你说的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行之法的意思了。大梁为保边疆平和,势必会抢走布拉尔山这块区域,那也终会导致羌族反扑。羌族地处荒芜,为让族人吃饱穿暖也势必会进犯大梁。神魂之术在大梁久矣,招致帝王偏信,民不聊生,从而又导致太子怨恨。你与师弟们的死又是必然。”
“东升西落,花开花谢。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看似是个人决断,实则是事物发展规律罢了,人人皆是自然运行中的一环。”
他说完又喉结滚了滚,苦涩道:“可是这刀子刮在身上好疼啊。”
大梁皇宫。
青年皇帝坐于玫瑰椅上,看着庭院前深红深黄的枫叶。
他身穿素色锦衣,周围无一仆从。
若不是他身后案桌上堆着成山的奏折,而他所坐的扶手椅柄上刻有金色龙头,几乎要误以为只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咳咳咳。”宋璟拿手帕捂住口,再移开时明黄手帕已填满腥红。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帕子对折起来。
“皇帝陛下别来无恙。”檐下黑雀发出熟悉的人声,声音透着愠怒。
宋璟未回头,只是道:“大巫师许久未现身,今个怎么想着来找朕,是想与朕闲聊解闷么?”
“我来看看你死没死。”帕卓叹道。
宋璟轻笑:“朕还未看到羌族灭亡,怎么会轻易去死。”
“宋璟,你胆子真大,与羌族定下血咒竟还敢背信弃义。”鸟雀拼命挥动翅膀,一根羽毛便也缓缓飘落下来。
“背的什么信,弃的什么义?朕只知朕取信于民,为的向来是天下大义。”
“你允我益州,两年多了,怎么益州未见?”帕卓阴恻恻地说,“你说将谢似道魂魄给我,却又派人来取,你们大梁皆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吗?”
“帕卓,你少来这套。你与我定约时恐怕也早想到我根本不可能把益州给你。你我各自心怀鬼胎,不过各取所需。”宋璟收敛笑容,“至于谢似道的魂魄,是他两个好徒弟擅作主张,与我有什么关系。”
宋璟站起身,抚摸着黑雀的身体,说:“益州我迟迟未给你,你也没有动静。谢似道的神魂被人夺了便马上来兴师问罪。你要益州是假,要谢似道才是真。”
帕卓不回答宋璟问题,转而又问:“那你派兵集结于丹水,安的又是什么心?”
“将兵集中到丹水附近操演一下,你紧张什么。有你这大巫的结界在,寻常军队怎么过得去?”宋璟拍了拍手,“帕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场博弈,一定是我赢,你信或是不信?”
帕卓嗤笑:“就凭那俩个兔崽子?”
宋璟垂眸:“朕乏了,你滚吧。”说完便高声喊道:“来人!”
帕卓咬牙,倏地就将神识抽走了。
“咳咳咳咳。”宋璟手撑在椅子上,又接连咳嗽几声。
太监从外侧匆匆赶来,给宋璟披上大氅,低垂着头道:“陛下,现已深秋,不宜在外久留,易感风寒。”
“是啊,连朕养了多年的鸟儿都死了。”宋璟指了指倒于鸟笼中的黑雀。
黑雀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这鸟雀白日里还活蹦乱跳,这死相明明是活生生被人掐死的。
太监不敢乱说,只是道:“奴才这就把它给埋了。”
“不用,拿个火盆来。”
太监连连称是,很快将火盆拿来,然后恭敬地立在一边。
宋璟用手帕包着死鸟,一把扔在火盆里。
帕子与死鸟很快都变成了火盆里的灰烬。
他笑了笑说:“变天了。这种天气什么东西都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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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宋弇你再醒不过来就要被反攻了(指谢止礿将其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