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应道。
谢止礿打开门,便见宋弇站于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神魂师使用的风水罗盘。
“你是宋弇本人么?”谢止礿懵懂问道。
“……你这么问冒牌货,冒牌货会与你说我不是本人,我是假的吗?”
“噢,看来你是真的。”会用这种腔调说话的,是宋弇本人无疑。
宋弇气笑了,刚要拎着罗盘进来。
“等下!”
谢止礿将他拦住,严肃道:“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十六岁那年,你我下山历练,有个姑娘送了我一对陶瓷杯,是不是你打碎的?”
“这么久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宋弇暗自咬牙,又对上谢止礿不依不挠的目光,轻哼道,“是又如何,山间松鼠误入客堂,我不过拿手挥了挥,杯子就碎了。这杯子如此不牢靠,表面崎岖,做工粗糙,碎也就碎了。”
“果然是你!”
宋弇这话说得很没道理,陶瓷杯哪有坚固的,摔在地上当然会碎,至于后面崎岖和粗糙这两个形容,谢止礿听完便更气了。
宋弇看见对方有些生气的神情自个儿也不高兴了,酸道:“这杯子有这么重要么,我送你的梳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也不见你生气。”
只要一提及这梳子,谢止礿就毫无办法,语气立刻软道:“……那杯子是我做的,拜托人姑娘烧制好了给我,本来是打算送你的。”
“……”宋弇想了想,“仔细想来,这杯子形状倒挺别致可爱。”
谢止礿:“……”
谢似道没想到他们验明个身份都能扯出这么堆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于是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了回来。
“弇儿,你手上这是哪里来的啊?”
“我在床底找到的,上面还残留着前一人的神识。”宋弇顿了顿,“我追踪了一下,主神识大致卫于之前穿过的集市。”
人使用的贴身物件多少都会沾染上人的神识,所以民间在丧葬时会将死者使用过的衣物和物件一同烧了,让灵魂得以安息。既然这罗盘上还有前人的气息,说明四十九天内这间房曾住过人。
谢止礿接过罗盘,也用灵力追踪了一下,问:“那我们去找这罗盘的主人,不管这多吉了?”
宋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追击。”
谢似道点头:“也好。”
三人偷偷出了屋子,谢止礿突然道:“薛蕴之呢,把他留在这我不太放心。”
“小谢——”
说到曹操,曹操到。
薛蕴之大概是听到了院落里的动静,也立刻出了房门,撇嘴道:“不要丢下我。”
谢止礿失笑:“放心吧,干什么都想着你呢。”
于是四人便脚步轻快地于屋顶上飞檐走壁。
他们登上瓦片做的屋顶,月光映照下,放眼望去是环绕着的群山,以及被群山包围着的村落。
巴洛再繁华,晚上也只有几户人家门前的灯笼亮着零星的光。
“之前我听人说,看一个地方是否繁华,就得看这地方的阁楼塔房。”
一轮明月悬挂于阁顶,谢止礿看着巴洛最高的那座阁楼,不由想起了京城的亭台楼阁。
“这么看来还是京城繁华许多。”宋弇道。
京城高楼大大小小分布,而巴洛只有这幢高阁屹立,其余皆是低矮的楼房。
谢止礿:“倒是与两个地方的百姓民生相似,京城虽也有豪门大户,但百姓生活也算安康。而羌族只是富裕了扣扒们,其余民众还是穷苦的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羌族延续百年也自有它的一套法则。”谢似道说。
众人闲谈着落了地,一进入那集市便又闻到傍晚闻着的那股酸臭味。
这下都不用宋弇领着了,光循着味儿就能找到失踪神魂师,酸味越重的地方,魂魄的指引更强。
“这里我记得是之前买卖人口的地方。”谢止礿环顾四周,石板路上有道褐色的血迹一直延申至巷子尽头的木门处。
高大木门前方被铁链拴着,细听里面还传出嘤嘤的哭声。哭声于黑暗中显得幽怨、寂寥。
薛蕴之道:“难不成那道士被卖成奴隶了?”
“或者更糟。”
宋弇站于门前,用灭灵三两下便将门砍成两半,抬脚一踹,萧瑟阴寒的风便透着摇摇欲坠的门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哭声、咒骂声、铁链声却响彻一片。
谢止礿刚踩进去,便觉得踩到一片湿凉滑腻的东西,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打开火折的那刻,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从大门初始,周围两边便放置着铁笼,只是里面关着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兽,而是白日里在路边被明码标价买卖的人。
奴隶大多不会说话,看见他们后甚至都无反应,只是裹着肮脏破布般的衣服或坐或躺在里面。
偶遇几个情绪激动的,也是啊啊叫着,并不成字句。
路面皆是污水,混杂着带有腥气的血水。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谢止礿一路走着,痛苦道,“难怪柏说自己是有福之人。”
毕竟大多奴隶是在这样的环境生活。
宋弇用火符将四周的火炬都点燃了,火光明艳,一直照亮直至前方最高的阁楼。
原来登上象征着繁华的高阁需要先踏过最为黑暗与残酷的路径。
宋弇说:“……那道士的魂魄在阁内,我们先过去吧。”
“我知道的,我救不了所有人。”谢止礿低声问道,“如果大梁将这块地方收了,他们的日子会变得好些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宋弇叹息。
薛蕴之道:“我听说一般在这些地方被售卖的奴隶都是低品级的,不会说话又面容丑陋。品相稍好的奴隶便会被放到更好一些的地方售卖。”
“低品级、品相、售卖……可这些本就是不对的,都是人,为何要以价值评估,又是何人定的评估标准?为何有些人生来荣华富贵,又为何有些人却成为畜生不如的奴隶?”
若真有神,为何将这世上的苦难分摊得如此不均,难道真是因为因果轮回不成?
可这太过滑稽可笑了,一个没有上世记忆,与上世家境、样貌、品性截然不同的人,还能被称之为同一人么?所谓灵魂到底是什么,难道灵魂真的会被打上邪恶的烙印,生生世世伴随于人么,可他为何从来未见过?
高阁未锁,他们便直接进去了。
阁内底层墙壁四周的火把竟已被点着了,谢止礿凝神,未搜寻到有其他活人的气息。
有些古怪。
满满当当的书架挤占着底层的空间,书架上摆满竹简,刻的也都是羌族的文字,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谢似道踮脚拿起一本竹简,随意翻看了几下,道:“这些竹简都记录着巴洛百姓每一个人的出生与死亡。”
他们现在与谢似道通了感官,故也认得出羌族的文字。谢止礿也翻了翻,奇道:“别的一概未写,如何死亡却写得十分清楚。”
“你们看这边。”宋弇站于一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拿指尖蹭了蹭上面的壁画,“这似乎是某种仪式。”
壁画年份已久,有些画面斑驳不可见,且画面粗糙,人物小且模糊,理解起来有些难度。
他们沿着台阶上去,到达二层后,书架上存放的书籍就已变成现在广泛使用的纸张,而壁画图案也变得更为清晰。
二层整个墙面都刻有奇异图案,谢止礿将其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心中泛起不适。
宋弇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某种仪式。
羌族向来喜欢各种将活人、死人献祭的仪式,自马武那老鼠嫁女时便可见一斑。只是这壁画上刻有一口大锅,锅上又架着一个被二人如牲畜般拿竹竿抬着的人。
难道……谢止礿心下泛起恶心。
“谢止礿,你来看这里。”
宋弇将一本还泛着墨香的书本拿给他看,上面记录着一月前,有个叫柏的奴隶的死亡记录。
谢止礿看完便觉得像被人当头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
因为柏的死亡原因不是坠崖,而是有福气。
“什么叫有福气……”
谢似道也拿了本书过来,纸张比其他们现在在看的这本要黄上许多。
谢似道说:“这上面写着一个叫玉珍的奴隶,杀了主人一家后出逃。”
“……是柳姑娘,我听格桑叫过她玉珍,普姆达瓦是她后来捏造的名字。”谢止礿看着又有些鼻酸,“可她那时才几岁啊?”
宋弇道:“那为何有福气会成为柏的死亡原因?”
谢似道终于道:“之前我便在猜测,那股酸臭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答案昭然若揭……人肉被煮沸后,会有酸臭的味道。”
谢止礿吐了:“那有福气是……”
谢似道沉默半晌:“我也只是听说,有些外族为了给人治病,会给有福气的人投毒,并食其肉,他们认为这样便可将有福之人的气运转嫁在自己身上。”
谢似道话刚说完,便刮来一阵妖风,将那书页吹过翻了一页。
那本写着柏死亡原因的书本,最新一页上赫然用墨写着薛蕴之的名字,只是还未写死亡时间与死亡原因。
宋弇指尖沾着墨:“甚至还未干。”
谢止礿猛地转身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薛蕴之。
“薛蕴之”身形“咔咔”涨大数倍,转眼变为之前引着他们进屋的管家模样。
“糟了,薛蕴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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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关于杀人治病的事情,出自珞巴族很久以前的风俗。他们会俘虏本氏族以外的人,或不认识的走路者,将其杀死食之,并举行仪式以救助生病者。有时也会因为一个人有福气而杀了对方,认为可以使其携带福分的灵魂转入本氏族和杀人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