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十四年

第26章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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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仟抱着一台很大的录音机,侧过头,问身边的杜思人:“怎么样?走位和动作都记住了吗?”

杜思人点头:“记得差不多。”

“这个晴天对伴舞的要求比较严格,他的经纪人今天特意来看合练。”

晴天是参加演唱会的歌手之一,主打唱跳曲风,出名的作品不多,出格的新闻却是大把,娱乐周刊上写他的经纪人精于炒作,也有两人关系暧昧的桃色花边。

他们边说话,边走进一间由光洁的木地板与三面镜子墙组成的大练功房,已来了一群年轻的舞者,赵仟走在前头,往角落里围着的一小撮人走去,杜思人跟在他身后。房间里有几个她相熟的面孔,曾在街头或是校园活动时一起跳过舞,她与人打招呼,有人故意伸腿绊了她一个趔趄,她回头作势踹那人一脚,眉开眼笑的。

赵仟在与某人打招呼:“杨老师好。”

杜思人转头去看,看见了被那一小撮人围在中间正在谈笑的人,是杨青。

他仍旧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地笑着。

赵仟介绍说:“杨青老师是这次活动的学生会指导老师。”

杜思人刚刚与人玩笑的活泼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沉默几秒,才终于松口,十分僵硬地问老师好。

杨青像从没见过她一样,很自然向她点头问好,堂堂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表演专业的杜思人同学,是吗?”

那天晚上在医院,杨青问她的专业与姓名,她没有回答,此刻他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眯眼笑着,不见锋芒,却十分挑衅地看着她。

幸好这时候,房间的门被叩响,门外站了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衬衫领口上别一副墨镜,气质好像那些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女模特。

赵仟与杨青迎上前去。

“朱小姐,你好。”

这位朱小姐,想来就是八卦传闻中那位手段独到的经纪人。

朱小姐微笑颔首,“你们好。”她伸手,仅是用指尖敷衍地碰了碰杨青伸出的手,“我一会儿还有别的工作,我们抓紧开始好吗?”

杜思人看不见杨青的表情,只看到他有些僵硬又装作自然地将手收回来,插进兜里。

赵仟答好,转身招呼舞者们都站起身来,他们排好队形,由杨青代替歌手的位置。朱小姐倚在镜前的栏杆上,抱着双臂,她在衬衫外穿着的长风衣垂坠,质感很好。

录音机被按下播放键。杜思人站在人群中,跟着鼓点踩出第一个舞步。

昨晚她练到凌晨三点,身体比大脑还更烂熟,不用思考便能跟着节奏舞动。跳舞的时候,她的头脑会变得异常清晰,在音乐与周边人嘈杂的响动中,只有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舞步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此刻旋律跃动好像翻飞的蝴蝶,而她是扑蝴蝶的人,跳舞于她来说,是回到本真,是唯一珍藏的儿时的梦。

一曲跳完,舞者们随着音乐一起滑落至静止,直到朱小姐用两根指头碰着另一只手的掌心,鼓一鼓掌,他们才像活过来的雕塑一样从队形中散开,杜思人去与站在她身边的人击掌,回过头时,正与朱小姐微笑的眼睛四目相对。

她有些不好意思。

朱小姐移开目光,脸上是笑着的,语气却毫无起伏,她对赵仟说:“辛苦你们了,我觉得还可以。只是不够齐,还有些用力过猛,晴天可能不会满意。我也知道你们不是专业舞团,不过既然你们接了这个活动,至少要做到让艺人满意吧?还有半个月时间,希望你们再多练习一下。”

本来热火朝天的房间,因为她的这番话,瞬间冷却了下来。

她紧跟着又巧笑嫣然地说:“那我就先走了,正式排练时再见。”

朱小姐踏出了门,赵仟紧跟在她身后。屋子里随即一片怨声载道。

杜思人耸肩,她站在人群边缘,还在想刚刚的舞,一边想,一边做着小小的波浪动作,由指尖,到手背,又到小臂。

她的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掏出来看,是徐文静给她发来短信:思人,路小花报了哪个角色?

果然,说什么要义结金兰,都是骗人的。

大学四年,徐文静与路小花争了四年,女主角只有一个,她们谁也不愿让步,一吵起来,路小花直言快语,徐文静则擅长阴阳怪气,常把对方气得够呛。

但她们又在某些方面最是合拍,每每喝酒,必定双双哭成泪人,还能一起接连逛八个小时街,其他同行的人全在半路累倒,杜思人更是一早逃之夭夭。杜思人曾问路小花:你和徐文静到底算不算朋友?路小花恶狠狠地答:徐文静是我一辈子的仇人。

她打字回复徐文静:你去问问她。

舞团散了,杜思人背起包,她宁愿回家自己练习,也不要和杨青共处一室。

踏出门口,赵仟正往回走,问她:“走了?”

她点头。他挥手与她说拜拜。

“对了,”她又站住,“这个,”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见习爱神》,塑封还是完好崭新的,“帮我交给陈亦然。”

赵仟不明所以地接过去,“干嘛给他这个?”

杜思人答:“他买的啊,在李导那里预定的。你跟他说,是我特意帮他带来的。”

她的耳朵发烫,每次说谎,她的耳朵就发烫。

所幸赵仟也没有看出什么来,一口便答应了她。杜思人的口袋里响起《七里香》,徐文静来电。

赵仟低头,看见她的来电显示,又看她犹豫着不接电话,调侃她:“你还敢不接徐班长的电话?”

她反问:“那你觉得徐文静和路小花谁演女主角更好?”

“呃……”赵仟被她问倒,想了又想,才说:“当然是谁更合适就谁演。”

杜思人笑,“这话你可别让她俩听见。”

“那换了你呢?你选谁?”

她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我偏心谁,就选谁咯。”

铃声戛然而止,她松一口气,逃过一劫。他们挥手告别,她离开教学楼,去音像店买《神的孩子都在跳舞》。

她早说好去买的。并非故意找借口要去。

走过侧门附近的学生生活区,宿舍楼下的面包房正新鲜出炉,烘焙的香味扑鼻,她又调转脚步,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豆包。她吃过一次,红豆馅儿饱满绵密,只是太甜了,不合她的口味。

她到达精品音像时,林知鹊正和某个人吵架。

“我真的怀疑你们店懂不懂音乐,将一张这么好的唱片放在顾客根本注意不到的地方。”

那个人十分傲慢地折叠着手里的墨镜,是刚刚练功房里见过的那位朱小姐。

林知鹊站在收银台里,愠怒地扬着下巴,“这位女士,麻烦你不要一直乱动我辛苦陈列好的商品。为什么要把卖不出去的唱片放在正中间?。”

“卖不出去?那不正说明你们销售策略有问题?”

“那承你吉言,等这家店倒闭,清仓甩卖的时候,我一定把这张唱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杜思人站在店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两人唇枪舌战。

朱小姐先扭过头来注意到她,眼前一亮,转而与她搭话:“你是刚刚的伴舞,我记得你。”她瞬时变脸,笑容可鞠。

杜思人赶忙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林知鹊。

朱小姐向她走过来,掏出一张名片,“我是朱鹤。”

杜思人颤颤巍巍,“我知道,你是晴天的经纪人。”

“是的。不过严格来说,过了这个月就不是了。”

她用指尖点一点杜思人握在手里的名片,上面写着“热爱文化艺人总监,朱鹤”。

“这是我的新公司。我们公司正在主办一档电视选秀节目,《热爱女声》,最近电视在播,你应该看过。”

“嗯。”杜思人偷眼看看林知鹊。她正托着腮,十分不耐烦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杜思人有些吃惊,“我吗?”

朱鹤理所当然地说:“是啊。你会唱歌吗?不会也没关系,刚刚我有注意到你,你在人群里很亮眼,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一行。”

“……不会唱歌也没关系?”

“嗯,你参加比赛,我一定可以捧红你。”

不等杜思人回答,她又说:“你考虑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她扭过头,又换回傲慢的脸孔,指使林知鹊道:“帮我把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十张唱片包起来。”

林知鹊回敬:“这里不是LV专柜,你想买什么,自己拿过来结账。”

眼看战争又要爆发,杜思人连忙走到唱片架前,帮着胡乱挑了十张唱片,堆到收银台上,拿过计算器,一边念,一边逐一输入,还未加完,林知鹊冷冷地开口说:“535。”

杜思人停下手头的动作,向朱鹤复述道:“535元。”

朱鹤数出钞票递给她,换走她装好的塑料袋,临走前,十分狐媚地笑着对她说:“你长得很好看。希望会再见到你。”

说完,风姿绰约地转身离去,春风一吹,微微拂起她的长风衣下摆。

杜思人赶忙回头,俯身趴在收银台上,对林知鹊讨好地笑。

林知鹊瞄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来买专辑,昨天说好了的。”

“哦,我忘了。”

她睁着一对圆圆眼看着林知鹊。

林知鹊打发她说:“你不是要买专辑?你去拿啊。”

于是杜思人转身去找《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找了几圈,没有。

她又扭头,可怜巴巴的,“我找不到。”

林知鹊面无表情地答:“卖完了。”

她有些失望,挨到收银台边,拿起自己一直提在手里的红豆包,塞到林知鹊手里,一下将失望抛诸脑后,又开心地说:“是红豆包,我刚刚顺路买的,你趁热吃。”

林知鹊拿在手里看看,揭开塑料袋,咬了一口,什么馅儿也没有。

又咬了一口,还是只有面包。

杜思人紧张得一直偷看,好像面包房会卖一只没有红豆的红豆包给她似的。

直到咬到中间,变成弦月的小圆面包才露出满满的红豆馅来。

这红豆包也是偏心的。

“好不好吃?”

“还可以。”

杜思人从包里掏出路小花托付给她的那套《古惑仔》,一直放在她的包里,已经被她背了好几天。她递过去:“我要还碟。”

林知鹊咬着红豆包,腾出一只手来,打不开碟盒,杜思人伸手去帮她,啪嗒一声,她拿出里面的租借卡,“逾期了。要交10块钱。”

“……噢。”

她又从收银台里拿出一盒DVD,放在台面上。

是那天杜思人看见的,她租的那一盘《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拿回去快点看,不要害我逾期。”

杜思人小鸡啄米般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