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学校的各个角落以及附近区域都已经看过,走了很远的路依然徒劳无获。校门口的麻辣烫小吃摊没有支起来,今天显然不会营业。
这里的夜晚灯光很少,周遭建筑都早早地陷入睡眠,两人在一个路灯昏黯的街角停下来。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喻岭又一次询问道。
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和纪书桃毫无关系。
“朋友吧。”梁树过了很久才说。
喻岭看了一眼手表,“你要找我也陪你找了,找不到也没办低头法,”目光瞥向面露颓然的梁树,又补充了一句,“等消息吧,说不定警察已经找到她了。”
“你以后不要后悔就好了。”梁树小声说。
此时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大货车驶来,轰鸣声渐近,恰好盖住了他的声音。
“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会后悔。
梁树揉了揉太阳穴,内心倦意丛生:“没什么。”
喻岭盯着他看了几秒:“走了,宿舍门禁。”转过身,声音在夜色里显得疏离又冷淡。他背对着梁树,大步朝前走去。
梁树看着喻岭离开的背影,汹涌的车流渐渐把他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就在这个瞬间,梁树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命运如同尖刀直抵胸膛,告诫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谁都逃不掉。
第二天,喻岭一走进教室里就感觉到一阵**,同学们扎堆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敏锐地捕捉到某几个字眼,他的第一反应是听岔了,问同桌:“昨天失踪的那个女生找到了吗?”
“听说自杀了。”
喻岭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人救回来了了吗?”
“没有。”
高中生因为压力太大自杀的新闻屡见不鲜,许是这个话题于他们而言太沉重,他们很快便换了话题。
整个上午,教室都笼罩在身边同学自杀的阴影之中,气氛格外沉闷。课上,各科任课老师也纷纷提醒学生说要关注身边同学的心理健康,有问题及时寻求家人和老师的帮助,及时就医。
喻岭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话,心里依然没有生起太大波澜,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昨天那个奇怪的男人,他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其实昨天喻岭看到他在窗外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他压根不认识什么叫纪书桃的人,他平时连女生都很少接触。
下午,警察例行来学校调查取证,分别询问了纪书桃的老师、同学和朋友。
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里,喻岭听着身边的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纪书桃的前男友怎么这么多啊?听说警察最后一共叫走了十来个男的,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
“不会吧?那她有没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被某个前男友……”
“哎呀,这可不要乱说啊,不过她在她们走读部风评的确不怎么好的。”
喻岭并不关注那个叫纪书桃的女生交过多少个男朋友,只是好奇,昨天的那个人,他也是纪书桃的前男友之一吗?
然而直到放学,喻岭都没有再见到他。傍晚去了天台,他也并未如喻岭所想在那里出现。
喻岭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在找他,只是见过两次面而已,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上次已经把天台上的画稿都带走了,但喻岭还是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
他不希望自己的东西再弄丢了。
把天台的门锁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喻岭像是早有预料般地回过头。
果然是他。
梁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经过一夜潦草睡眠,眼神昏沉,眉间难掩倦色。
喻岭傻站在原地,迟疑地开了口:“你知道——”
“嗯,我知道。”
“我可能很快要走了,”梁树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说,“走之前想去她家看看。”
“她妈妈应该很难过。”
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喻岭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不要太难过。”
“你呢?你难过吗?”梁树突然看向他。
“……”喻岭犹豫片刻,动作轻微地摇了下头,“还好。”
奇怪的是,梁树并没有说他冷血,而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那也好。”
应该算是完成任务了吧。梁树默默在心里说。
“再见了,喻岭。”说完这句话,梁树希望系统可以听到他内心的祈祷,让他看完纪书桃的妈妈再送他回去。
也许系统真的听到了,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到小狗喻岭的身边。
面前的人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喻岭,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梁树疑惑地挑起眉,“你怎么不走?”
“我陪你去。”
梁树在居民楼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补品之类的东西,打算如果纪书桃家没人的话,就悄悄放在她家门口。
喻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提刚买好的东西。
“先找个人问一下她家住几楼吧。”
梁树站在原地等待着楼里的住户出现。只见一个腰背佝偻、脸色灰败的妇女从远处走来,好像失了魂魄一样,步履缓慢地走进楼里。
看清楚了她的样子,正是那天在小吃摊上见到的女人——纪书桃的妈妈,梁树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过了一会儿,楼上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男人不耐烦的怒吼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痛哭。
几分钟后,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从楼道里晃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尼龙材质的黑色行李包,他站在垃圾桶前,“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被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毫不留恋地上楼了。
梁树转过头,喻岭从垃圾桶上移回视线,彼此对视一眼。
“那是纪书桃的东西吗?”喻岭问。
“应该是。”
两人走过去。
梁树粗略地朝垃圾桶里扫了眼,里面装满了书本报刊一类的东西,还能看到花哨的笔记本封皮,很新,像是还没被使用过。
他叹了一口气。
“她和她家里人关系很不好吗?”
“嗯。”梁树胡乱点头应道。
他放弃了去纪书桃家里的打算,准备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正准备上楼。
“等一下。”
喻岭突然出声。
他看到夹在某本书页里的稿纸露出一点边角,上面有熟悉的画迹,于是迅速把那几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稿纸翻了出来,展开。
“怎么了?”
梁树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变化。
“这是什么?”
“我的画稿。”
距离有点远加上天色渐暗,梁树看不太清上面画了什么,想要离得近一点凑过去看,喻岭却把纸折了起来。
“你画了什么?”
喻岭神情恍惚,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的画会在她这里?”梁树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测,“该不会……这就是你之前说找不到的东西吧。”
喻岭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我不知道她叫纪书桃。”
“她拿了你的东西被你发现了?”转念间,梁树想到了来之前喻岭告诉过他的话。
眼前的少年却摇摇头,“没有,我之前在天台附近见过她几次,但不知道她就是纪书桃。”
线索自此串联起来。
这个世界里的喻岭没有捡到纪书桃的学生证,但他们还是在无意之中有了交集。
过去发生的事一定会再次发生,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果然都毫无意义。
梁树顿时灰心丧气,萌生出退意。
是时候回去了吧,现在立刻想要回去。
喻岭又从垃圾桶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封面看上去很旧,还有一些折损的痕迹。
这是那个夹画稿的本子。
一页页翻开,前面几页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和一些日常花销记的账单。
后面则是日记,没有标注日期,但看字迹的颜色和潦草程度应该不是同一天写的。
看到纪书桃的字迹,梁树下意识想替喻岭把本子合上。
但见喻岭表情并未有松动,于是只好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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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他们为什么还不死?报警了也没用。
她让我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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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了,他对我很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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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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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了,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做这种事?很疼。
很疼,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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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在背后说我是婊子。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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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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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请家长了,他说是我非要缠着他……班主任说像我这样的女生肯定考不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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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到疼了,但还是恶心。
完了,忘买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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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真大啊,在天台上看到了一个帅哥。
原来他就是喻岭,比我之前的男朋友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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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怎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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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他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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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知道她们是怎么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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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到了他的画。
原来他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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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对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能不能安静一点,一句是不要碰我东西,谢谢。哈哈哈哈哈哈我都这样了他竟然没骂我还对我说谢谢!有没有搞错!
说出来不会有人信,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而已。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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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的画)说服了,不跳楼了。
日记自此结束,后面的字越来越潦草,只能勉强辨认得出字形。
里面出现的唯一一个人名就是喻岭。
凛冽的风刮到脸上如同刀割,梁树站在吹得肆无忌惮的冷风里,手脚冰凉,毫无知觉,几乎快要冻僵了。
“你……到底画了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声音哑得厉害。
“自杀手册。”
梁树张了张嘴,失声几秒,“那是什么?”
喻岭没有回答他,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你知道吗,跳楼是最痛苦的死法,内脏破裂,骨头撞碎,大出血,跳下去可能不会立即死掉,有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脑浆流出来,”
“所以,她没有选择这种死法。”
梁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薄唇,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
目光不经意放向远处,亮着“空车”红灯牌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入眼是一小块刺目的红。
风依然在呼啸,被焚烧过的荒野焦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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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怎么写都不太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