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的經曆,遠比上麵這些人們的爭鬥來得簡單。
無非是失去父母庇護,然後戰爭、逃難、饑荒、易子|而食。
幼子不堪饑渴而死,丈夫胡澤哭著說沒有辦法了,給活著的人留一條路吧;夜裏被窸窣的聲音吵醒,女兒不見蹤影,胡澤正用一塊破布捂死從別人家換來的幼孩。
她發瘋一樣衝過去揪住胡澤的衣領,問他女兒呢你把女兒送去哪裏了,而胡澤隻能紅著眼,說:“對不起小禾,我好餓啊。”
周書禾也餓,胃液像是要把內髒全都吃掉一樣,第二天中午盆裏有了肉,她沒有吃,想吐也吐不出來。等到晚上家人睡著了,她爬起來胡亂收了點行李,叫醒最後剩下的長子離開了隊伍。
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胡澤其實是醒著的。
他放他們走。
雖然逃難一年損了肌膚容顏,忍饑挨餓使身體枯瘦了許多,但周書禾畢竟出身富貴人家,和勞苦了一輩子的百姓比起來姿容出眾許多。離家後入了新的隊伍,有人打這具身子的主意,她隻稍做思索,便拿了那人手裏的麵餅。
餅很幹,周書禾揪下一團放入口中,用口水濡濕了再吐出來,慢慢喂給胡燁。
不到五歲的孩子虛弱地窩在她懷裏,她想起自己像胡燁這麽大的時候,也愛窩在娘親的懷裏,最愛喝的是牛乳,最愛吃的是豆沙餡的酥餅,不記得哪位兄長在旁邊讀書,他念著史記裏的句子。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她棄了禮節不講榮辱,無所謂官宦人家教育出來的道德廉恥而隻想活著,可即便如此,懷裏的孩子還是在一個無衣無食的夜裏,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起先還有人想輕辱她,後來漸漸也少了,人在物資匱乏的時候是沒有道德的,但當物資匱乏的程度超過了閾值,人們其實連起作惡心思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