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原告被告全员到齐,新天条出世后,涉及妖命官司的第一案终于开庭。
然而,见到玉帝,黑袍却又不急着告状了,反而首先问道:“小妖听闻前任司法天神杨戬已然伏法,不知如今的天庭由谁执掌天条?”
坐在御案后头白面团团眉眼带笑的玉帝随手一指殿下第一人,李靖。“正是代司法天神,李天王。”
李靖闻言,当下心头一梗。他自然也知道他这个司法天神是暂代,但黑袍前脚刚提了杨戬,玉帝后脚就点明他只是暂代,这话听来实在难堪。
黑袍却终究是个妖怪,听不懂这办公室斗争,只管转身向李靖抱拳一礼。“小妖敢问李天王,听闻新天条出世,主持三界公道。那么,是否也主持妖怪的公道?”
李靖一挺胸膛,与有荣焉地回道:“新天条共分天、地、人、生四卷,主持神、鬼、人、妖,三界万般生命的公道。”
黑袍眼眶一热,躬身道:“可否借生卷一阅?”
李靖目视玉帝,玉帝含笑点了点头。“新天条泽被三界,自然要三界与闻。”
“陛下圣明!”
在殿上群臣的歌功颂德之声中,一卷厚厚的新天条生卷被天奴送到了黑袍的手上。
鹤道人与儿子急忙凑上前,只见黑袍翻开的生卷第一句便是:众生有灵生命平等,三界精怪的性命不弱于神鬼人,伤妖者刑、杀妖者死!
见到这一句,鹤道人已与儿子抱头痛哭,黑袍亦是心服口服,当即跪倒在地将数百年前的九灵洞惨案向玉帝娓娓道来。最后,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哭喊:“九灵洞一百七十一条性命无辜被戮,恳求李天王主持公道!恳求陛下主持公道!恳求新天条主持公道!”
“如此惨案,令人发指!”玉帝故作惊色,片刻后,又遗憾摇头。“只是事过境迁,九灵洞一案真假不能凭你一面之辞。黑袍,你可有证据?”
“我是人证!”小玉上前一步,铿锵有力的应声。“方才,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三圣母自承杀害九灵洞满门。”
杨莲见小玉反水,当场变色,只管揪着沉香咬牙道:“贱妇!贱妇!沉香,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给我休了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妇!”
沉香满面难堪,小玉亦是满腹哀婉,她痴痴地凝望着沉香,哽咽道:“沉香,我对不住你待我的情分……可是,我没有错!”
玉帝可不嗑沉玉CP,只管追问黑袍:“可有物证?”
黑袍无力摇头,低声应道:“家人早已化为尘土,没有物证。”顿了顿,他又道。“小妖听闻,陛下有一法器名为伏羲水镜,可知过去未来。恳请陛下……”
不等黑袍把话说完,玉帝就已打断他。“伏羲水镜已然失落。”说着,他又转向杨莲。“三圣母,朕且问你,那黑袍妖的控告可是属实?”
玉帝说清了没有伏羲水镜才追问杨莲,殿上群臣皆以为玉帝有心庇护自家亲戚,不免肚里暗叹。唯有黑袍妖等四人面色古怪。
听闻没有伏羲水镜,杨莲立时精神一振,忙矢口否认。“启奏陛下,绝无此事!”
玉帝点点头,又看向百花仙子。“想必,你也定然说是绝无此事了?”
百花心里七上八下,背上层层沁汗、面上已无余色,良久才答:“绝无此事!”
“哎呀!这可难办!”玉帝含笑看着黑袍,假意感叹。
黑袍心领神会,当即自怀中摸出一面古镜,双膝跪地高高举起。“陛下,小妖无意中在下界得了一面古镜,也可照映过去,不知是否正是陛下失落的伏羲水镜?”
黑袍话音一落,满殿哗然,杨莲和瑶姬却已是脸孔煞白,摇摇欲坠。
不一会,天奴接过黑袍手中古镜又奉还给玉帝。玉帝假模假样地翻看了一阵,高兴道:“不错!正是朕的水镜!黑袍,你有功!赏!”
黑袍却只梗着脖子道:“但求陛下主持公道!”
玉帝手持水镜,笑道:“水镜照映过去,须得外物为引。”
鹤道人当场自怀中掏出了一只老旧脆弱却保存完好的小拨浪鼓,流泪道:“陛下,这是小妖亲手给长孙做的拨浪鼓,那一日,原是他满月之喜……”
玉帝叹了一声,瞥着瑶姬意味深长地道:“父母之爱子,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说罢,他便接过拨浪鼓随意一照。百年前的九灵洞惨案,百年前三圣母的恶行与恶语,百年前司法天神的痛心和为难,百年前杨戬对黑袍的惺惺相惜及同情怜悯便一一展露人前。
殿上沸反盈天,不知有多少神仙默默地与杨莲等人拉开了距离。而杨莲,早已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殿上,脸孔雪白大汗淋漓。
“大胆杨莲!为恶在前、灭口在后,到了御前还要欺君?你当真视天条于无物耶?”玉帝一拍御案,震声怒喝。
“我没有,我没有!”杨莲惊慌失措至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我不是没杀黑袍吗?……是二哥!明明是二哥……明明是他要充好汉,结果仇家找上门他又躲得远远的!……不是我,呜呜呜……”
殿上群臣:啥?你说啥?这你都能怪杨戬?他帮你背了这么久的锅啊!你还怪他躲了?这是他要躲吗?是你们全家把他关起来了啊!
“你若不想灭口,为何一年半前又要伤我大哥和侄儿?”黑袍冷眼看着她,阴恻恻地追问。
“我没有!”杨莲委屈尖叫,“宝莲灯早就已经废了,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明明是你蛮不讲理,一掌打伤了我的彦昌,还刺瞎了沉香的眼睛!舅舅,你要为我做主啊……”
殿上群臣:这傻逼是谁?
瑶姬/沉香/小玉:这傻逼真是我女儿/母亲/婆母?
鹤道人:什么?宝莲灯废了?太好了!杨戬也不在,这贱人身边没人了!万一打起来先杀杨莲!
黑袍:哦,原来沉香的傻是遗传啊!
下一刻,黑袍全家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求陛下主持公道!”
瑶姬无奈至极,也只能也扯着女儿和外孙跪下。“求陛下法外开恩!”
玉帝沉甸甸地看着瑶姬,缓缓道:“瑶妹,你这是逼朕徇私啊!”
瑶姬脸上一阵发烫,瞬间哽住了。三十三年前,她刚出秘境,面对触犯天条的儿子,她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地上一年、天上一天,这件事不过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啊!那个时候,她只为杨戬求了一命,旁的什么都没说。如今面对同样触犯天条的女儿,这当着满殿的原班人马,难道她还能提更过分的要求吗?良久,瑶姬方才落着泪,艰难道:“只求陛下看在兄妹情分上,别杀她。”
玉帝尚不置可否,杨莲已满面震惊地喊了一声:“母亲?”杨莲总觉得母亲该为自己求情脱罪,怎么能只求不死呢?难道还要将她压回华山去吗?
她昏昏沉沉地摇着头,不肯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突然咬牙大喊:“不服!莲儿不服!妖精是什么?畜生而已!从洪荒到封神再到现在,从来如此!你们!”她手指一转,状若疯狂地指向殿上群臣。“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杀过妖精?谁?”
凌霄宝殿上,唯有嫦娥还念着往昔姐妹情意,与杨莲站地最近。于是,她也就第一个被杨莲揪住了衣领。“嫦娥姐姐,你没杀过吗?”
“莲妹妹,你冷静些。”嫦娥上殿站班几千年都没这么狼狈过,眼看衣服都要被杨莲扯开了,她只得一面护着胸口一面叫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杨莲听到这个回答立时一怔,片刻后,她忽然咯咯而笑。“你……你的确不用亲自动手,但凡你皱下眉,我二哥自会帮你杀!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连亲妹妹都忘记了!嫦娥姐姐,你很得意吧?能够把他踩在脚下,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二人之下、三界之上的风光?”
这下,嫦娥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她一把推开杨莲,大义凛然地叱责:“杨莲!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莲这一跤摔地很是狼狈,却仍咯咯笑个不停。“你清高,你了不起!三界之中,谁都没有你君子!我们都是小人!你当初逼着我二哥放我出来,却不去逼陛下和娘娘,是因为你正义,不是因为我二哥喜欢你,不敢拿你怎么样!”
嫦娥的眼前一阵恍惚,隔了许久,她终于转身向瑶姬和沉香敛衽一礼。“长公主、沉香,你们的家事,请恕嫦娥日后再不能相帮了。”
瑶姬只觉老脸都要丢光了,侧着头不敢搭话。沉香也没见过这阵仗,呆滞了许久才想起要上前阻止。“娘,快别这样了!”
沉香上前试图扶起杨莲,可杨莲却挣开沉香又往哪吒身上扑。“哪吒!哪吒,你不是嫦娥那样的伪君子,你一定杀过的,对不对?”
哪吒脸色黑沉,一动不动地睨着杨莲。“我是杀过,还杀过不少,但它们每一个都是仗着妖法祸害人间的恶妖!且无论我杀过多少,至少我从未杀过襁褓之中的婴孩!”
杨莲嘴角一抽,喝道:“你少说大话!我问你,东海三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哪吒眉头一拧,气怒道:“杨莲!你若也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来人哪,快把他们拉开!”看够好戏的玉帝总算发话了。
有玉帝一声令下,杨莲很快被摁回了瑶姬的身边。可她却仍不消停,又拽着瑶姬的衣袖不断哭诉:“母亲,女儿才与您团聚,难道这就要再度分离了么?母亲,您的心,为什么这么狠啊!”
瑶姬又生气又心痛,眼泪不禁扑簌而落。“陛下……”
“唉!”玉帝这才幽幽长叹,扭头对李靖言道。“李天王,非朕护短徇私,只是杨莲说的确也有理。九灵洞一案已是数百年前,那个时候的天条,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你看这……”
李靖不慌不忙地叉手回道:“启奏陛下,这种情况,新天条中也有明文规定。新天条出世前神仙滥杀妖精,可以自身功德抵罪。”
“太好了!”玉帝一声欢呼。
“我不服!”黑袍霍然抬头。
“黑袍妖,这绝非陛下徇私,而是新天条确然这般规定。”李靖扭头正色向黑袍解释,“生卷第11卷 第1章 第1条亦有说明,你可自行查阅。且……”李靖略带顾忌地睨了玉帝一眼,见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瑶姬等人的身上,方才放心续道。“况且神仙抵罪的功德值所需极大,虽说亲朋也可自愿贡献自己的功德值,但为旁人抵罪,功德值还得打折……所以……”
——所以你放心,杨莲多半还是逃不了。
殿上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李靖的未尽之意,除了杨莲以及……玉帝。
只见玉帝一脸欢快地扬声叫道:“快召福禄星君!”
不一会,面带醉意的福禄星君就在一名职官的搀扶下来到了凌霄宝殿。
玉帝果然爱妹心切,不等福禄星君摇摇晃晃地要行礼,他就已不耐烦地道:“礼就免了,快帮朕看看,三圣母的功德可能助她免罪。”
“遵旨!”福禄星君翻开天机宝册,很快报出一组数据。“华岳三圣母,封镇华山,历时八百五十年,积有功德……呃……三……三百年?”
福禄星君刚一说完,殿上群臣的脸色都有些复杂。地仙向来是最易积攒功德的,三圣母当了那么久的地仙,居然只有三百年的功德,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玉帝却好似不知功德值的市场行情,只管追问李靖。“可能抵罪?”
李靖面色黑沉至极,艰难道:“启奏陛下,差太多!杀妖一只,需得十年功德抵罪;杀妖二只,须得功德二十年抵罪;可杀妖三只,就得四十年功德!之后,倍数上翻,超过十只又要再翻倍,以此类推。更有杀害老、弱、幼妖须得另行翻倍……如此一来,非万年功德,难抵三圣母罪孽。”
玉帝这才意识到杨莲的功德太少,不满道:“福禄星君,这三圣母的功德可有算错?”
福禄星君察言观色,即刻乖顺回道:“启奏陛下,新天条出世,功德值算法与以往大有不同。这一时算错,也是有的。”
哪知他话音刚落,他身边职官就冷着脸答道:“绝无可能!天机宝册记载功德臣等已重复验算三遍,微臣敢以仙籍担保,绝无可能出错!”
玉帝好奇地看向这个样貌平平却一身威仪的普通职官,很快就发现那值官虽官职低微但福禄星君显然还有些怕他,被其当殿落了颜面竟还不敢出言呵斥。
“不可能!”如梦初醒的杨莲惊慌摇头,“我在华山八百年,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功德?是不是有人偷了我的功德?”
“功德也是能偷的吗?可笑!”不等旁人应声,那职官就已出言呵斥。“究竟是有人偷了你的功德,还是你偷懒怠职,将自己的分内事推给旁人去做,平白地将功德拱手让人?”
职官话音一落,就连沉香都想起了母亲向来不爱理会公务,将事情推给他和小玉的情形。想来推脱公务母亲早已习惯成自然,那么在没有他和小玉之前,她又会推脱给谁呢?一个名字在沉香的心底呼之欲出,可他却只能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杨莲也傻眼了,紧接着又哽咽落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这杨莲虽美,可接二连三地哭诉示弱,大伙也难免审美疲劳,已不知有多少人在心底暗翻白眼。
沉香却终究不能不理母亲,急道:“陛下,沉香愿以自身功德为母亲抵罪!”许是想到自己年幼又无正经官职,他忙又补充。“还有我爹爹!我爹爹有地仙千年功德,他们夫妻情深,必定也愿意用功德为母亲抵罪!”
哪知,沉香话音刚落,那职官就是一声冷哼。“启奏陛下,微臣正要禀报此事!新天条出世后,臣等按新天条重算功德,竟然发现刘彦昌一介凡人却身负近万年功德!这怎么可能?微臣将此事禀报星君,星君却说看在长公主的颜面上让我噤言。微臣委实担忧,只恐有人刻意扰乱天机宝册,求陛下查明真相!”
“竟有此事?快将天机宝册呈上!”玉帝大惊失色,急忙取来天机宝册轻轻一拂。
刹那间,原本拢在刘彦昌功德值上的薄雾轻轻散去,露出功德事迹。
玉帝定睛一看,立时勃然大怒。“封神之战襄助武王,引导岷江水利,这也是刘彦昌的功德?来人,速将杨戬、刘彦昌提来天庭,查清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玉帝,处心积虑终于把我钓出来了,难为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