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蘇州的這三年一年四季都在下雨。
急飛細雨裏夏鶯千囀, 隔著瀲瀲來波傳入亭台閣樓。自上而下俯瞰,可見施家私宅的假山清池上已生滿浮萍,這一處那一處得時不時漾開水紋, 那是憋久了的池魚爭先冒出水麵吐氣。碧池上綠蓮朵朵, 蓮瓣啜珠,猶如美人妝上凝汗。
潮濕、悶熱、粘糊, 這應當是蘇州秋夏交接時節最合宜的詮釋。
正麵對著清池的的一處院落新奇大雅,又不乏纖巧爛漫,正是施老爺子平時處理賬簿賬務的書房。此時陸續從書房裏走出數個身著白袍的讀書人,單看衣著服飾並非像是出自富紳大家, 然而舉手投足之間自有年輕郎君的風流文雅。
施老爺子親自將人一一送出, 轉而朝水榭眺目。
“姝予!”
姝予,姝予,彼姝者子, 何以予之。
昔日周章清初為人父,因為心中驚喜便早早替尚未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又被算命先生卜算出個女孩兒, 恰趕上愛妻那段日子格外喜讀詩經, 引以為奇, 幹脆取用《詩經·幹旄》中的“彼姝者子, 何以予之”一句。如今江晚寧已經離開京畿, 理該棄了從前身份, 重新叫回了周章清取的名。
施老爺子腿上有疾, 平日走動都顫巍巍地杵著拐杖, 耐不住站的。
無需他出第二聲,就見疼愛的外孫女翩躚至眼前。
她細袖輕裙地跑來, 白纖纖柔荑中握著柄小團扇, 於頸邊搖風。粲然美目漸漸撞上施老子半慍不惱的視線, 仿佛有些心虛般往地上一瞥。
“外祖父。”
施老子哼一聲,佯怒:“我讓冬溫喚你來一趟,你怎不來?”
“湖中綠蓮開得早,我和冬溫撈蓮剝子去了,讓下人給外祖父做碗蓮子羹。”江晚寧伸出紅通通的指尖給對方看,待施老爺子好不容易散了些火氣,又氣死人地補充一句,“外祖父的脾氣和這天氣一般一日日往上漲,府上的小廝伺候您都是心驚膽戰的,我想讓外祖父敗敗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