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指尖滴答落下,渗进纯白的地毯里。
谢生回过神,连忙拿纸巾擦拭,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上面依然残留着淡红的印迹。
抹不去,擦不净,修不好。
就像某种关于他们的预兆。
一只手落在他的发顶,谢生以为是沈鲸落回来了,眸光一颤,猛地抬头。
“……是星星啊。”
谢生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弯起嘴角,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沈彗星歪着头,一头长发乱蓬蓬的,应该是午睡刚醒。
谢生将玻璃包在纸巾里,扔进垃圾桶,再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他摸摸沈彗星的小脑袋,“要哥哥帮你编辫子吗?”
崽摇摇头,低头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握着拳的小手伸到谢生面前,摊开,粉白的掌心中,躺着一枚创可贴。
花花图案的,儿童专属。
包扎的动作很笨拙,但崽的神情严肃而认真。
谢生看着指尖歪歪扭扭的小花,眉眼温柔,“谢谢星星。”
沈彗星抿着小嘴,视线飘忽不定,小手拉住谢生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谢生明白,这是要他跟她走的意思。
谢生跟着崽一路上了楼,穿过走廊,停在三楼尽头处的一个房间前。
这个房间,谢生从没进去过,之前路过两次,也只当是寻常的储物间。
沈彗星从窗台上的花盆底下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一下。
咔哒,是锁芯打开的声音。
崽的动作如此熟练,谢生以为这里是小女孩的秘密基地之类的,也没多想。
直到进入房间,看到满屋的书架,和墙上挂着的书法字迹,谢生才意识到,这里的主人,是沈鲸落。
“是大哥的书房吗?”
沈彗星点头,把钥匙放进谢生手里,指指窗台上的花盆。
谢生笑了,“好,我不会忘记藏回去的。”
虽然不知道崽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但刚才他和沈鲸落吵架,沈彗星应该都看到了。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剔透,或许她是想让谢生在这里发现什么吧。
看布局,这里就是一个简单的书房,从柜子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来看,应该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桌子上堆着很多书,还有毛笔架和宣纸,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谢生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下面是几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都是读书笔记和一些随笔,沈鲸落不喜欢打字,总是选择最传统的方式记录。
从这一点来看,还真像个老学究。
谢生唇角微微扬起,不过很快,这丝笑意便消失了。
因为,不管是书法还是笔记的落款,上面记载的时间,永远是夜里。
一月七日夜,三月二日夜,九月十四日凌晨。
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五年前,最近的,是去年夏天。
他们相遇的那个夏天。
谢生心底倏地涌起一阵凉意。
——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房。
这里是沈鲸落打发无数个无眠夜晚的地方。
谢生坐在沈鲸落坐过的椅子上,慢慢俯下身,直到脸颊贴上冰冷的桌面。
他仿佛看到,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十几岁的少年坐在窗前,他的背影远没有现在这么坚实广阔,仿佛轻易就会被吞噬进墨色浓稠的黑暗中去。
那些笔记和文章,里面没有一个字写着孤独,却也没有一个字不写孤独。
谢生忽然想起,沈鲸落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明白。”
或许他是真的不明白。
谢生不禁问自己,在沈鲸落独自承受这些的时候,他身在何处?
或许,正身在另一滩黑暗之中吧。
如今,谢生走出来了,是沈鲸落向他伸出手,把满身污秽的他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可他呢?
他用安抚的口吻,对沈鲸落说出了那轻飘飘的三个字:我明白。
对于心生了病的人来说,这三个字从不是安慰。
因为你永远不可能真正明白。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深渊,深陷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明明谢生也经历过那种绝望,可他还是对沈鲸落这样做了。
谢生眨了下眼睛,透明水滴落在书桌上。
此刻,他的心就如同那方干涸的砚台。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攫紧了他的心脏,攥出其中的每一点水分,只剩一团干枯的暗红,在挣扎跳动。
每一下,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谢生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离开,目光被最下面的一个本子吸引了。
其他笔记本都是皮质封面的,只有这个,是普通的硬纸壳封面。
本子似乎有些年头了,谢生轻轻翻开,青涩又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
“怎么还不回来啊……”
沈家别墅前,某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下午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问遍了家里每一个人,没人知道谢生到底去了哪里。
沈鲸落急得直薅头发,想起上午自己干的混账事儿,恨不得以头抢地。
他怎么能对谢生发火。
他怎么能……
沈鲸落失魂落魄地靠在门口的石墩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路口,犹如一块凄苦的望夫石。
良久,他喃喃自语:“我,我不会要被甩了吧……”
“是的,你要被甩了。”
“哼哼,甩飞也活该!”
不知何时,沈鲸落身边多了一左一右两尊小门神。
沈极昼背着手,叹息,他就知道会这样。
谢生那种堪称完美的人类,在看清他哥金玉其外的真面目之后,选择离开,也是必然的。
谢听则是气得直用小拳拳锤沈鲸落肚子。
“让你欺负我哥!让你欺负我哥!大坏蛋!大坏蛋!”
锤了半天。
谢听看看纹丝不动的沈鲸落,又看看自己红彤彤的小拳头。
嗷,好疼!QAQ
化身望夫石的沈鲸落终于被这声“嗷”唤醒。
“听,听!”
沈鲸落一把抓住谢听的小肩膀,还来回晃了几下。
“你哥走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啊?”
谢听被他晃得有点晕,挣扎了两下,迷迷糊糊的,“没,没有!哥只说让我好好补课,回来给我烤小饼干吃……”
沈鲸落的表情瞬间垮下去。
不过很快,又支棱了起来。
“对啊。”
沈鲸落看着脸蛋红红爪也红红的听崽,露出反派专属邪恶笑容。
“你还在这,只要你还在我手里,谢生一定会回来的,哈哈,哈哈哈——”
说着,沈鲸落抱起谢听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旁边的沈极昼:“……我觉得他快吐了。”
-
晚上七点半。
谢生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回到别墅。
折腾了一下午,累得他腰酸背痛,刚想换只手擦擦汗,突然,旁边的花丛一阵异响。
一个庞大的黑影蹿出,直扑他而来,谢生被抱了个满怀,动弹不得,刚要使出分筋错骨手,忽然闻到熟悉的气味。
谢生松了一口气,“干嘛,谋杀亲夫?”
沈鲸落紧紧抱着他,一动不动。
谢生抽不开身,只能用下巴蹭蹭他肩膀,“好了,我好累,帮我拿一下。”
沈鲸落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一只手拎过袋子,一手还抓着谢生的胳膊。
借着花园里昏黄的灯光,谢生看见沈鲸落通红的眼眶。
谢生惊讶道:“你哭了?”
沈鲸落吸了吸鼻子,罕见地没否认。
是啊男人,我为你流泪了,你满意了吗。QAQ
“可怜了。”谢生捧着沈鲸落的脸,抹去摇摇欲坠的金豆豆,“乖乖,不哭。”
沈鲸落本来都忍住了,被这么一哄,鼻子又是一酸,“那我还是你的宝贝么?”
谢生笑了,又故意抿直了唇,“这个啊……”
见他拖长音又不说,沈鲸落急了,如果现在是兽形,谢生一定能听到他喉咙里的咕噜声。
谢生轻声叹息,仰起头,亲了亲沈鲸落的下巴,“那要看你,还想不想当我的宝贝了。”
沈鲸落再也无法忍耐,扔了袋子,一把抱住面前的人。
“……对不起。”
他将脸埋在爱人颈间,“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谢生轻轻摩挲着沈鲸落的后背,“是我不好。”
沈鲸落用力摇头。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他嗓音沙哑,“一点点就好。”
在等待谢生的这一下午,沈鲸落已经做出决定,他只是需要再整理一下思绪。
“好。”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
气氛本来不错,沈鲸落忽然嗅了嗅,“宝,你怎么臭臭的?”
谢生:“被你发现啦。”
沈鲸落:“?”
“我下午去了趟农贸市场。”谢生揪着衣服给沈鲸落看,“有个大妈的鸡笼子翻了,鸡屎满天飞,我刚好在旁边。”
沈鲸落看着谢生花花绿绿的外套,他刚才居然没注意,“……你去那干什么?”
“买些荞麦皮,给你做枕头。”
谢生捡起地上的袋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以前我外公失眠,外婆就用荞麦皮做枕芯,对颈椎病和睡眠都有好处。”
明明是个小洁癖,却为了刚吵完架的他跑到市郊去,弄得浑身脏兮兮也浑然不觉。
沈鲸落嘴一憋,再次虎抱!
谢生小声提醒,“我很臭哦。”
“才没有!我老婆最香香!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