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仍不知道親爹是朱元璋

第147章 滿江漁火為你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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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徐達的話之後,朱元璋三位義子都認為義父準備做的這件事很不靠譜。

“標弟也要參與祭奠,義父他哪來的自信變裝能瞞過標兒?”朱文正滿臉不信,“我擔心他這會玩脫。”

李文忠雙手抱頭,學到了陳標喜歡抱頭甩腦袋的壞習慣:“我義父為什麽登基之後就變得如此奇怪了?”

陳英委婉道:“徐丞相,請勸勸義父,讓義父三思。”

徐達問道:“陛下如此自信,我們等著看熱鬧,勸什麽勸?”

三人沉默。

他們忽然想起來,這位徐丞相私下裏是個最愛看熱鬧的人。在非正事上,指望他不可能。

三人隻能希望義母能勸住義父。

馬秀英確實在勸朱元璋。她能理解朱元璋想給標兒一個驚喜的心情,但她更擔心朱元璋身份暴露。

那個摔壞了腦袋的算命先生已經辭世,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不可歸位”要能做到何種程度。如果標兒知道自己是太子就算歸位怎麽辦?

朱元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嗒啪嗒響:“放心,我已經準備妥當!”

朱元璋的性子很倔強,當他下定決心之後,就算馬秀英也勸不了,唯一能勸得了他的隻有陳標。

這事不能讓陳標知道真相,陳標沒法勸,馬秀英隻能幹著急。

“我看標兒提前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該怎麽辦!”馬秀英氣得跺腳。

朱元璋再次拍胸脯:“絕對沒問題。”

馬秀英見朱元璋如此自信,隻能由著朱元璋。

朱元璋確實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他和假扮成他的替身去現場,把陳標支開,然後換衣服在高台上主持完祭奠,再把衣服換回來,絕對不會出問題。

聽了朱元璋的計劃,馬秀英稍稍放下了心。

“好,萬事小心。”馬秀英無奈,“標兒見皇帝來主持祭奠,一定很高興。”

朱元璋笑道:“為了讓標兒高興些,這點險值得冒。”

馬秀英再無奈,聽著朱元璋的話,也不由跟著笑了:“好。”

朱元璋以“不到黃道吉日”為名拖著祭奠的日子。待徐達到了北平後,陳標才知道洪武皇帝要親自參加祭奠。

他愣了許久,接下旨意,心中難以抑製地湧出,對這位還未顯示出癲狂暴戾的大明開國皇帝的好感。

陳標想,他現在越來越努力,除了在洪都之戰被迫從“旁觀者”被拉入這個亂世中之外,朱元璋本身的人格魅力,讓他不由自主想幫忙,也是重要原因。

“陛下有軍務在身,來了北平後,當日就要去巡視邊境。多餘的禮節就不用了。”徐達道,“我會在這裏留一會兒。北平不是缺糧缺錢嗎?陛下讓我留在這,你做好那個叫報表的東西,直接交給我審核,我審核完就給你送糧送錢。”

陳標感激道:“謝謝徐丞相。”

徐達故作委屈:“標兒啊,怎麽,現在你當了知府,都不肯叫我一聲叔叔了。”

陳標板著臉道:“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可混為一談。陛下和徐丞相願意為我行個方便,我就更應該事事謹慎。”

徐達給了朱元璋一個“你看,標兒又來了”的眼神。

朱元璋拍了拍陳標的肩膀,道:“說得好。徐達你多學學。”

徐達歎著氣笑道:“好,我肯定好好學。我也是個公私分明的謹慎人,老大你還不了解我?”

朱元璋雖然想損徐達幾句,但徐達確實是這樣的人。他微微頷首:“好好保持,多和我家標兒學!”

陳標本來很嚴肅,聽了自家爹的話後,嚴肅不起來了。他開玩笑道:“爹,徐叔叔現在是丞相,你對他尊重點。你看,徐叔叔以後好歹也是排名前三的功臣,地位或許會比你高哦。”

徐達樂了:“對!陛下說最遲明年就要先定下一批開國功臣來。我怎麽也能算得上前三,老大你當個影衛,說不定都沒有名字呢。”

朱元璋:“?”你信不信我把你名字寫到倒數第三?!

徐達樂完就跑,沒給朱元璋揍他的機會,把朱元璋氣得臉色鐵青。

陳標安慰朱元璋:“沒事,爹,你做的隱秘的事,不好記作功勞。陛下說了,你的功勞,以後讓太子直接給我,我肯定能封國公,咱們家以後絕對地位不會低!”

朱元璋心情複雜:“嗯。”

他現在滿腦子就想怎麽把徐達從功勞簿前三給踢出去,頂多給他一個第四。

叫你嘴賤!讓你丟盡臉!

朱文正、李文忠、陳英回到北平後沒能立刻和陳標見麵。他們三人被朱元璋派去接手軍營事務,特別是撫恤的事。

他們三人本就是鎮守北平的主將,雖沒有參加這場戰鬥,但身為主將,接手此事很正常。陳標就算想親力親為,身為文官也不好搶武將的權力,“被迫”將此事交了出去。

朱元璋又給陳標配了一個副手,陳麟。

陳麟是葉錚的弟子,最初一直跟著葉錚屯田,自己又擅長商賈之事,一來北平,就將春耕打理得井井有條。陳標除了準備祭奠,完全閑了下來。

陳麟成了陳標的副手,心裏又激動又委屈。

他受尊師葉錚先生指點,借尊師的麵子,想要跟隨陳標學習。

那是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的事。

朱元璋那時身邊急缺有本事的文吏,李善長加班加到崩潰。再加上朱元璋也不可能讓一個不熟悉的年輕人直接跟隨陳標,就將陳麟帶在身邊觀察。

之後,陳麟就一直跟在李善長身邊,埋頭各種數字中,完全被朱元璋“忘記”。

今年已經是洪武元年(1367年),整整四年了,陳麟才達成目的。

朱元璋再不想起他,他都快成每天都哀歎“我老了,要致仕”的李相的接班人了。

朱元璋一召喚他,陳麟立刻丟掉中書省郎中的正五品官印,背著行囊北上,來北平當同知。

同知是府一級行政單位的二把手,品級雖也是正五品,但京官的地位比地方官高,特別是中書省,那是宰相預備役。

北平就算變成了北京那也是邊陲,和有麵聖機會的中書省郎中能一樣嗎?同僚們皆不明白陳麟為什麽如此積極想外放。

陳麟表示,他麵聖已經麵煩了,現在投奔陳標,已經成了他的執念。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做夢都在夢這件事!

四年時間,足以讓陳麟從“陌生人”,變成朱元璋的心腹文吏之一。

看著陳麟幽怨的眼神,朱元璋有一點點心虛。

隻是一點點。

陳麟的計算天賦特別好用,自己和李善長用了之後就離不開,算後勤都得帶著他,所以就多留了一會兒。

“以前標兒沒有領多少俗務,用不著你。現在他能用著你,我不是立刻把你給他了嗎?”朱元璋找完借口後,不心虛了。

沒錯,就是這樣!

陳麟半點不信。但皇帝都找借口了,他能怎麽辦?還不是隻能說“皇上說得對”。

他希望以後再也不和李公共事,再也不去麵聖。

在這四年裏,他每日頂多睡三個時辰,大部分時候隻能誰兩個半時辰甚至兩個時辰。

有時候他剛睡著,就被還沒當皇帝的朱皇帝親手從**拖下來,讓他算賬。

陳麟以前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現在頭發稀稀疏疏,已經不到以前發量的一半。再跟著皇帝幹幾年,陳麟擔心自己連發髻都梳不起來。

皇上和李公為何精力如此充沛?!陳麟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當然,朱元璋和李善長也想不明白,陳麟這麽年輕,為什麽有那麽多的瞌睡。

你正值壯年,既然有了機會就該廢寢忘食建功立業。事沒做完,你怎麽睡得著?

陳麟:告辭!

朱元璋無視陳麟的幽怨,道:“好了好了,這事揭過,你以後好好輔佐標兒。你跟在太子身邊,未來不會比在中書省差。”

陳麟疑惑:“太子?誰是太子?”

朱元璋疑惑:“標兒啊,你不知道?”

陳麟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誰?!”

朱元璋:“標兒啊……”

陳麟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標兒……信任陳知府。原來陳知府並非陳將軍的兒子,而是陛下的太子?陳將軍在幫陛下養孩子?”

朱元璋怒道:“屁!別胡說,我就是陳國瑞!你真不知道?”

陳麟:“……啊?!”他再次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朱元璋不解:“你不是已經知道標兒是太子,才心心念念要跟隨標兒,念了四年嗎?”

陳麟:“……我從哪知道?!我不知道啊!!”

朱元璋:“……”

陳麟;“……”

兩人四目相對。

……

陳標不知道家中某處正發生四目相對相視無語的事。

洪武皇帝選定了黃道吉日。陳標穿上趕製的官服,準備接駕。

朱元璋想要繼承大唐的強盛,許多製度都沿襲自大唐。在準備登基時,他特意叮囑,官府也要模仿唐朝的樣式來。

大明一品官到四品官皆穿紅袍。北平知府為正四品,朱元璋自造的詹事府中書令為從二品。雖詹事府現在就隻有個名字,詹事府中書令不算實職,但朱元璋特賜陳標穿從二品官服。

朱元璋還琢磨著,等陳標稍大一些,再賜更好的衣服。免得別人不知道陳標的身份,衝撞陳標。

此刻大明官服還沒有補服,即衣服前後的禽獸圖樣,隻是一身帶花紋的紅袍。

陳標的從二品官服上繡著小獨科花暗紋,低調華麗有內涵。但因為他在官服裏塞了幾件厚衣服,顯得過於圓潤,有些滑稽。

滑稽就滑稽,陳標可不會要溫度不要風度。

穿上大紅官袍參加祭奠儀式,陳標覺得有點尷尬。

祭奠應該穿素服吧?這一身鮮豔紅袍……

不過將士們半點不在意,還感動極了。在他們眼中,當大官的穿著公服來祭奠他們,比穿素色常服要有麵子得多。

到了祭奠那日,陳標終於見到了自己三個哥哥。

兄弟四人沒空敘舊,各自穿著官服肅立假朱元璋旁。

陳標當了太子,可不能給假朱元璋行禮了。再行禮,朱元璋的替身會直接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所以朱元璋提前告知陳標不可行禮。

假朱元璋對陳標匆匆勉勵幾句後,陳標就被安排到另一處撒黃紙,念悼詞。

朱元璋趕緊和假朱元璋換衣服,主持祭奠。

此時正好倒春寒,又因河水化凍了一段時日,水汽蒸騰,那鵝毛大雪下得比冬季還大。

朱元璋正好找借口,說陳標年幼不耐凍,派人將撒紙錢的陳標送回北平。

陳標在馬車上隻撓頭:“總覺得怪怪的。”

但他冥思苦想,又想不出哪裏奇怪。他就隻能將其歸結於朱元璋不注重那些繁文縟節,心意到了就好。

總不能是皇帝和自家爹合夥瞞著自己什麽吧?

陳標被自己的腦補給逗樂了。

怎麽可能。就算自家爹有事瞞著我,老爹何德何能能讓洪武皇帝跟著一起胡來?洪武皇帝又不是我爹那個逗比。

陳標笑完之後,撩開馬車厚重的窗簾,看向馬車外厚重的雪花。

快到北平城的時候,天色昏暗,陳標望著蒙著一層黃昏陰影的雪花有些走神。

他想,天暖了好些時日,偏偏這段時日倒春寒,偏偏今日下起了鵝毛大雪。難道老天爺真的有靈,將雪花撒做紙錢,祭奠陣亡將士?

然後陳標搖搖頭。

這亂世陣亡的將士那麽多,老天爺什麽時候大發慈悲過?與其拿著正常的天氣感動,不如多想想正經事。

比如這場倒春寒會不會影響春耕。如果倒春寒持續下去,恐怕種子會爛在地裏了。

陳標正想著,突然發現前麵燃起點點火光。

他立刻詢問:“怎麽回事?”

衛兵詢問之後,回稟道:“北平的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奠因阻擋元兵攻打北平而陣亡的將士,自發在門口掛起了燈籠。河裏的漁家也掛了燈籠,說咱們大明的兵基本家都在南方,順著這漁火,能找到去大運河的路。”

陳標微愣。

他又問道:“這裏原本是元大都,我們來這次還不到一年。”

過了這個月,才剛一年。

衛兵道:“這一年他們吃飽了肚子,沒人餓死,當然不想元兵回來。而且元兵凶悍,回到了北平肯定要搶掠殺人。”

衛兵頓了頓,又道:“我們進北平的時候沒有殺人,還讓他們吃飽了肚子。他們不想元兵回來。百姓是這麽說的。”

顯然,衛兵也問了和陳標一樣的問題。

陳標又愣了一會兒,小聲道:“是這樣啊。先別回去,帶我去通惠河。”

衛兵聽令,駕駛馬車來到通惠河。

領隊的陳英策馬過來,問道:“標兒,發生了什麽事?”

陳標搖頭:“沒什麽,就是想來這裏看一會兒再回去。”

陳英看著通惠河中的漁火,歎了口氣:“好,我給你生堆火。”

陳標坐在河邊石頭上,陳英讓人給他撐傘擋住雪,又在他身旁升起一堆篝火。

“北平城外的村莊掛起了燈籠,城裏呢?”陳標問道。

陳英道:“我命令去開門的衛兵剛回來,他說城裏也亮著燈籠。”

陳標抱住膝蓋,輕輕哼起了一首歌。

陳英驚訝:“這首歌是你做的?”

陳標搖頭:“不是,是碰巧聽來的。”是大學校慶被迫參加合唱比賽學會的。

陳英道:“可不可以教我唱?我還沒聽過類似的曲調。”

陳標點頭,聲音稍稍大了一些。

“北風吹起,蘆花飛舞漫天霜……”

簡單幾句歌詞,又是大白話,陳英很快就能跟著唱。

守衛著他們的軍士們也不由自主跟著哼了起來。

很快,不知道從誰開始,唱歌的聲音越來越大,歌詞越來越清晰。

通惠河已經化凍,隻是幾日倒春寒,還沒有將河凍住。漁家的船在河麵上,正好碾開浮冰撈魚。

夜間也有可以撈的魚,漁家並未這麽早睡去。

他們聽到歌聲後,走到甲板上好奇觀望。當他們看到穿著官服的少年郎時,就算不認識陳標,也立刻知道這位就是讓他們今年家中沒有再餓死人的陳知府。

陳標唱的詞是官場用的“雅言”,漁民們本來聽不太懂。

有一個懂雅言、也懂北方話的小吏靈機一動,用北平這邊常用的漢家方言大聲唱了出來。

正趴在船頭甲板給陳標磕頭的漁家聽到這大白話的歌詞,先呆了一會兒,不知道從哪鼓起來的勇氣,居然也跟著唱了起來。

他還是扯著嗓子唱的。

漁家都會漁歌,唱漁歌是漁家為數不多打發時間的愛好,也是他們與相鄰的船交流的方式。

漁家看著瘦弱,嗓子一開,比陳標這邊響亮多了。

陳標聽著漁家的歌,站了起來,也拉開嗓子高聲唱了起來。

他今年年底才會到十二周歲,現在正卡在變聲期前最後的童聲階段,嗓子十分清亮悅耳。

在陳標的帶動下,陳英和衛兵們都跟著放開了聲音。

很快,又有新的漁家加入;城外村莊中,也有人提著燈籠佇立在門口,跟著一同唱了起來。

他們就在城門口的河邊。

城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帶著帷帽的馬秀英提著一盞白色燈籠,領著一眾提著燈籠的百姓魚貫而出,走到了河邊。

漁船和官府的船隻在守軍的指揮下,在河中靠岸排成兩列,皆燈火通明。

“娘,你怎麽來了?”陳標趕緊停下唱歌。

馬秀英笑著拂去陳標的淚水,道:“很好聽。”

陳標抿著嘴:“這樣好嗎?會不會給百姓帶來麻煩?”

馬秀英道:“你以為是我帶他們來的嗎?不,是他們請求出城,來河邊為將士們送行。”

陳標怔住,然後緩緩點頭:“好,我們送他們一程。”

陳標接過一盞燈籠,和馬秀英並肩站在河邊。

長長的燈火,勾勒出一條通向遠方的路。

朱元璋隻比陳標晚走一刻鍾。他回來的時候,正好遠遠看到這令人震撼的一幕。

朱元璋和陳標一樣,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得知原因後,朱元璋看著那一條長長的燈火之路,駐馬不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陛下,不過去嗎?”徐達問道,“你現在換了衣服,標兒不會知道你是大明皇帝。”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從馬上跳了下去,大步跑向河邊的妻兒。

朱文正和李文忠緊跟其後,也飛速跑了過去。

“義父,等等我!”

“義父,為什麽不騎馬,非要跑著去啊?!”

徐達沒有過去。

他和燕乾一起背靠著馬車,看著燈火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