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
又来。
江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自己的手。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手被针线钉住，缝纫线在手背和手臂上蔓延，痛不欲生。
但现在，江驰手上什么都没有，干净白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是个梦。
周围也什么都没有。
之前的巨大生态箱又回来了，里面几只北极霞水母自在游动。
江驰回过神，凑到水母生态箱跟前，之前没注意，生态箱中有一只北极霞水母跟那个水母人领导长得实在太像了。
突然，北极霞水母冲了过来。
江驰下意识后退半步，接着它又离开，好像刚才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可他清楚看到玻璃上出现了四个字：水母工厂。
随着时间推移，几秒钟过后，那四个字消失了。
江驰已经习惯了这种看似有用也没用的提示，下意识揉了揉刚才被缝纫机缝的手。
此时此刻，水母馆跟他第一次进来时看见的一样。
大的小的水母都在生态箱中。
虽然那不是它们应该呆的地方，但至少，比变成人出来唬人强多了。
江驰沿着官方指定的路线一路向上，三层全部参观完毕，他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除了没有其他人外，一切都很平常。
江驰坐在三楼小店旁的椅子上，视线落在正对着他的那个镶嵌在墙壁中的巨大生态箱，里面是一只孤独的冥河水母。
和他现在的处境有些类似。
黑红色、拥有四条“桨状手臂”的冥河水母本该生活在深海，却被抓来这里供人观赏。
而他，本该在自己的小窝或者大海中虚度光阴，却被困在这里人人捉弄。
江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哪里的声音？
江驰愣住，环顾四周，最后把视线挪回冥河水母身上：“是你？”
冥河水母：不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这真是天大的惊喜，江驰万万没想到，这只冥河水母竟然不是基因产物。
他站起来走到生态箱前，盯着这只伞状头部近一米，四条手臂八米左右的冥河水母，忽然有一瞬间怜惜：“你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冥河水母：被逼的。
江驰了解，海洋世界大多数的海洋生物是不可能自己混入人类的渔网中，谁也不愿意失去自由：“那你想离开这吗？”
冥河水母：不想。
这个答案是江驰没有想过的，他问：“为什么？你不想念深海吗？”
冥河水母：没有一个生物能活着从这离开。
江驰：“你指的是水母工厂？”
冥河水母：对。
所以这些都不是在做梦，江驰问：“水母工厂是做什么的？”
第一次他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灯塔水母，被人压成肉泥，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
醒来后又成了员工，开始缝制水母玩具，反抗无效后，被一个机械水母变成的缝纫机给杀了，如今又回到一个正常人。
江驰眉头微蹙，等待冥河水母的回答，同时四下查看，免得再发生生命危险。
等他想要追问时，冥河水母在水里不再游动。
冥河水母死了。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就在眼皮子底下，江驰甚至都没发现它是怎么死的。
江驰盯着一动不动的冥河水母，几秒种后，它开始下坠，落到箱底后，化成一摊浓水在水中散开，把水弄浑。
·
江驰眨眼的功夫，就被包裹紧着浑浊的**中。
周围的腥味让喜好海鲜的他都有些受不了，他尝试着游出去，却发现他被关在了本该是冥河水母呆的生态箱中。
生态箱很小，跟在外面看到的相比差了几倍。
他在这里只能勉强转身，可分明刚才看冥河水母非常自由。
就在他还试图琢磨其中缘由时，江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整个人飞速向后，重重撞在箱壁上。
除了撞击带来的疼痛外，那股想要把他吸进去的力量把他身上的肉都吸起来。
【为什么逃跑？】
江驰：“？？？”
声音跟刚才的水母人，也就是百年前的何沧相似。
这次他不敢冒认。
【作为水母工厂的一员，不准擅自离岗，不准主动离职，不准与他人发生冲突，不得影响生产，这是最基本的规则，你连这都无法……】
江驰：“正好，我不干了。”
【还有注意不要打断其他人说话。】
江驰后背被吸住的位置更紧了，他都能感觉到皮肉从身上被分离的剧痛，丝丝鲜血从伤口周围溢出。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回去干活。】
江驰：“那我能问问，冥河水母是怎么死的吗？”
毕竟它是自己从踏入海洋世界的那一刻起，为数不多能沟通的。
而显然，它的死就是为了堵嘴。
不想让江驰知道水母工厂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能，不该问的不要问，这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
江驰：“……那你能先把我放开吗？”
冥河水母呆过的水似乎有点问题，他根本没办法变成龙形，更不用说从吸口挣脱开。
鲜血在水中洇开，江驰无奈的停止挣扎：“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跟其他人道歉。】
道歉。
那他被缝成地图的手又该谁来道歉。
江驰：“如果我不回去，就会死。”
【是的，你不怕死吗？不害怕那种无望的坠落感吗？】
江驰冷笑一声。
比起这个，他更害怕永远都找不到何沧，被一只困在这里。
他活了上亿年，也够本了，见识了无数本不该见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江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那就成全你。】
身后的强大吸力骤然消失，江驰愣了一下，在他以为对方败下阵来，他又侥幸活下来时，周围突然出现无数小水母。
它们身上的牙齿极其锋利，如同饿疯了的食人鱼，啃食着他的身体。
最后就剩一具白骨在水中飘落，在特殊的水质中化成泡沫，消失不见。
·
江驰醒了。
蚀骨一样的死法是他没有体会过的。
他躺在还带着温度的地面，因为压力，地面上不同的水母在跳舞，约莫十几秒后消失不见。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母灯，双手交叠搭在腹部，如果不是胸腔还在起伏，这一定是个非常标准的入棺姿势。
这些好像跟水母工厂没什么关系，就是不停的死来死去，每次都是不相同的。
他不想起来，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干挺好的。
那种钻心的啃噬感还没有彻底消除，江驰总觉得身上有无数长着锋利牙齿的虫子在爬。
他抬手搓了下脖子，干净的，没有伤口，又伸到后背摸了下，皮肉都在，没有被吸破。
一切又是好的。
就在此时，周围传出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江驰抬头，远处三三两两走过来一群人。
看样子像是游客。
他们手里拿着江驰刚才制作的那种水母玩具，只不过因为更加完整，也更逼真。
江驰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扫了眼周围的水母，身后的大门被无数水母触手编织成的网挡住。
他果断选择离开这里。
就在他赶到门口时，被电了。
超高的电流直接把他弹飞，重重摔在地上。
虽不致死，但那种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一股焦糊味弥漫在空中。
江驰的手被电焦了，虽然这点伤不算什么，但是非常痛，是直窜天灵盖的那种。
他仰面朝天，耳边传来人群跑动的声音。
接着一张脸出现在正上方。
“江驰，你怎么样？”背着水母斜挎包的郑巧想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试了试没成功，把跟在后面的张超叫过来，“哥，来帮忙。”
紧接着过来的还有齐轩，三个人把江驰从地上拽起来，扶到一边坐下。
虽然被电了，但江驰脑子是清醒的。
几盏水母灯从头顶打下，江驰借着灯光看他们，似乎都很正常。
“你怎么在这，不是不进来吗？”齐轩问，他从腰间的水母包中取出一个冰袋，放在江驰的手上，“冰敷一下试试。”
江驰：“谢谢。”
他的手指已经跟炭一样黑，就算夜视力不好，也不至于看不清。
他故意把手举起来，让三个人看到。
张超：“里面可好玩了，干活就给水母包。”
他指着三人不同款式的包：“是不是很好看？”
郑巧：“我帮着搬了超多的水母玩具，挑了一个最贵的。”
她拍拍垂在腰间的斜挎包：“是不是很好看？颜色也不错，我可太喜欢了。”
齐轩正要说话，就被张超打断。
“江驰，我跟你说，齐轩超厉害，他得到了那个专业人员的赏识，都不用多干，直接得一个包，而且我问过了，是最贵的！”张超羡慕地盯着齐轩的包，“等明天的，我也要更努力。”
江驰没在搭话，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来，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说得跟自己刚才的经历实在太像，不得不让人怀疑。
可他几次想要插话，都没成功，全被堵回去，索性闭口不言。
原本热闹起来的水母馆，在其他人走到门口的位置时，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