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pediatric intensive care unit的缩写,儿科重症监护病房,杨朔在之前做预算的时候,是按照顶级配置来计算的,原本想着即使给他打个折扣,也可以把这个科室做的还算不错,出乎意料的是,居然一点都没动的批下来了,还额外给了一笔机动费用,这未免太慷慨了,慷慨的杨朔难以置信:“杨主任,这预算是真的么?这么大方的么?”
“各级领导都签了字盖了章的,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好好干吧。”
“可是为什么?预算这种事儿不是能省则省,打个对折都正常么?”
“其实从去年开始医院就打算把儿科建成省级示范科室了,要不我怎么会把你弄来,那几十万的安家费可不是我自己出的吧。”
“所以儿科还要扩建是么?”
“当然。PICU只是第一步,之后可能还会细分科室,咱们这两层楼很快就不够用了,后面挨着山那块地马上动工,要盖一座新的楼。”
“那敢情好,杨主任,PICU的人……”
“公众号已经发了招聘考试的内容,你啊,做好开始忙起来的准备吧。”
医院的工作环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专业背景,有着相同的晋升途径,像打卡一样,到了某个年限参加某些考试就能得到对应的职位,而从头开始建立一个新的科室并且管理它,有一种自己创业的兴奋感。可能是人类的潜意识里,总有些对权利的向往,总有些君王意气,梦想着金戈铁马,开疆拓土,让时光,在铁与血中流转,——而不是蹲在办公桌前抱着一叠简历长吁短叹。
“杨主任,我倒是参加过面试,但没面试过别人啊,面试要跟人聊什么啊,有什么必须要问的问题么?”
杨存道瞥了他一眼:“PICU交给你,你想问什么问什么,问人中午吃的什么饭都行。”
“啊?这么随意的么?不是,杨主任您是不是耍我呢?”
“我说了,给你了就是你的,这些人都是高分通过的,实在不会挑,闭着眼睛抓阄都行。”
“真的假的啊,那我可就闲聊了啊,我最会闲聊了。”
对的,很会闲聊的小杨主任刚面试完没几天,就以在建科室负责人的身份被拉去参加院领导和各科主任的例会。
“最后一个议题,是关于儿科新建科室PICU的,目前的计划是把19楼的西半边划给儿科先开始改建,离17和18楼也近,不用走太远比较方便。”
“齐院长,您稍等一下,我记得咱们之前的计划是三到五年内把PICU建起来,需要这么着急么?”发言的是神经内科主任,“咱们还有其他的计划,有些已经等了两三年了。”
他的建议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
“是的啊,院长,儿科规模已经很大了,很少有三甲医院像咱们这么多床的,要不先考虑考虑别的科室提的需求?”
“咱们那个康复和营养中心已经说了好几年了,也没建起来。”
“内科目前科室划分不太科学,很笼统,院长您看是不是可以细分一下,我们不需要扩建,只需要划分清楚。”
“各个科室都有需求,但儿科为什么就这么紧迫的要建PICU呢,要说重症,CICU感觉更加急切吧,心脏科也需要自己的ICU。”
“我还有个问题啊,PICU的科主任确定是杨朔?杨医生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针对你,就事论事,杨医生还不到30岁吧,这,合理么?能服众么?”
“说句题外话啊,我最近看外面传说我们PICU面试,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给你们念念啊,最近在打什么游戏,目前什么段位?P站搜索关键词是什么?二次元的幻想对象是谁?上门诊会不会在心里骂脏话?酒量多少,喝醉了干过什么丢人的事儿?……还有好多啊我就不念了,这个,是真的么?还是有人特意造谣的?”
各科室提意见的时候都挺严肃,各个据理力争,说到这里,画风突变,有些已经憋不住笑了。杨朔也想笑,但硬生生的忍住,做出一副“这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没听说过”的无辜表情,老杨主任也没说话,大概是觉得这个场合他不好护犊子,也不想和他们一样为自己的科室争论,反正PICU的预算批下来,设备都开始采购了,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穆之南坐在杨朔和杨存道中间的位置,从会议开始就低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不知是做记录的还是搞什么艺术创作。
齐院长用手压了压空气,示意大家安静:“儿科怎么说?”
众人都看向他们四个,杨朔见杨存道没有要说话的迹象,方主任轻轻的摇了摇头,气氛已经很冷了,他是个受不了冷场的人,不管怎样PICU都是他的科室,总要说几句,只是犹豫是该严肃认真还是轻松愉快的时候,穆之南站了起来。
“我大致听了一下各位主任的意见,主要集中在PICU是不是有必要以及杨朔够不够资格和两个问题上,作为和儿内关系最为密切的科室的代理负责人,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儿科目前的情况。”
穆之南站起来的动作很慢,他把平板电脑盖上,手里横握着电容笔,娓娓道来:
“首先,目前儿内常年满负荷运转,走廊上加床不断,另外还有一批排队等入院的病人,重症轻症混住,对病人以及医生的工作都造成一定程度的不便,如果PICU建成,可以迅速缓解内科的压力,重症集中治疗,这对儿外也是非常有利的,我们现在手术后的患儿,有些必须要送到ICU,ICU住不了就只能继续住在儿外,同时也要儿内参与会诊,儿外也存在术前和术后病人混住的情况,得不到更专业更安全的治疗环境,术后恢复的效果可想而知,所以对于儿科整体来说,PICU是势在必行的。
第二点,按照我们去年年底定的计划,是在三年之内建成省级示范级儿科,所以除了PICU,我们接下来还会有儿童保健体检中心、儿童专项病研究中心、儿童康复以及心理健康中心等等,只有服务范围扩大,科室全面了,才能达到示范级的要求,这一点将会陆续体现在下一阶段的工作计划中。
第三,也许大家也都听说过省儿童医院的情况,他们的新院建在新城区,很大,很全面,市内的老院区由于太小目前只有门诊没有急诊和住院部,这就造成了附近四家只有产科没有儿科病房的三甲医院,只要是怀疑新生儿有问题,都要送到我们医院,儿内甚至天天出去接新生儿,有时候还不止一趟,从城市布局来看,新城区毕竟居民不多,交通不便,导致夜间急诊我们医院比儿童医院还忙,所以即使没有PICU,儿科扩建也是亟待解决的事。
最后一点,希望大家明确,医学院的这几个附属医院中,我们的传统强项就是儿科,从经济角度来考虑,特色专科越强,越能提升整个医院的竞争力,如果日后有科室发展强过儿科,也是各位的共同努力和医院发展的结果,我们非常欢迎。同在一个医院,我们是合作关系,科室之间的发展并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赛,只有咱们医院的整体实力提升了,才是优势共赢。”
杨朔不知道穆之南何时准备的这段话,此刻只觉得血涌上头,太阳穴突突的跳,跟着心跳加速的节奏,他人生中经历过很多次倍受瞩目的高光时刻,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激动人心,激动到他不得不紧紧抓着白大褂的衣角,以控制住微微颤抖的手。这简直不像个医院内部会议,而是穆之南站在联合国代表大会上,为了他对着整个世界发言。
“至于各位提到小杨主任有没有资格担任科主任的事……”他低头看了一眼杨朔,后者赞颂神明一般,虔诚又灼热的眼神几乎把他吓住,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轻轻皱眉,躲开了。
杨朔发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想起赵芯瑜那句“麻烦你照照镜子,收收你那怀春的表情”,立刻收敛了目光,微微低头,看向对面副院长手里的那支笔,他的手拨弄着笔夹,扯出一个夸张的仿佛马上就断了的弧度,再弹回去,循环往复,杨朔强迫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可怜的笔夹上,不敢再抬头。
穆之南接着说:“目前儿内有四位副主任医师,李橙希和汤黎专攻呼吸系统,徐页的专长是儿童肾脏疾病,这两项都是儿内的多发病,他们本身的工作量就很大了,没办法兼顾另一个科室,而PICU对医生的专业要求全面到近乎苛刻,小杨主任硕士阶段的前两年是儿外,之后才转到重症,回国之前一直在约翰霍普金斯儿童诊疗中心的PICU工作,他代表约翰霍普金斯出席了数次国际会议,也接待并且指导过几批访问学者,其中不乏各省级儿童医院的业务骨干。而且小杨主任回国工作这一年多,屡次诊断出罕见病和疑难杂症,连儿童医院也有转到我们这儿来治疗的先例,可以说在整个医院,或者整个东海市都没有第二个可以handle儿科全科的医生,所以杨朔完全可以胜任科主任一职,更何况整个大儿科还有杨主任坐镇,方主任也会参与工作,这个配置没有任何问题。
再提一下面试之类的话题,我不知道真假,也不发表意见,因为我作为一个儿外的医生,没有任何资格去过问别的部门内部选人的情况,即使同在儿科,只要基本的医疗水平没问题,我就可以配合,候选人都是通过了第一轮考试,而且也有相当的临床经验,小杨主任面试问什么样的问题,我只能评价,哦,这样啊,好的,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大局观和开放性思维的井底之蛙。”
“我要说的就这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杨朔被震惊的瞠目结舌,穆之南这个平时说三句以上都嫌多的外科医生,为了他,居然演了一出舌战群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