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原家出來後,原囿安的思緒空前雜亂。
三叔沉浸在五石散的餘韻之中,一直保持著微妙的笑意,看見他了,竟然也不驚訝,隻對他招招手,很隨意地說了句“都長這麽大了”。
他對親人的記憶不多,但很簡單深刻。若二叔是浪跡天涯的走貨郎,三叔便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三叔雖溫和,卻不是個愛笑之人,像一根勁瘦的翠竹,說話時讓人覺得春風和煦。而非現在這樣,在煙霧中彌散著瞳孔,像個溫熱的行屍走肉。
但三叔解答了他的疑惑,原家先祖留下的預言,他與父母的淡薄情誼,五台山的老道……三叔的腦子很清醒,他似乎吸食再多五石散都無法麻痹自己。
這更可悲。
原囿安心想,如果是他,就算氣數將盡,也必然不會認輸,先活下去,活著才有改變的機會。
這個念頭出來時,他坐在馬車裏,緩緩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掌心之下的跳動。
夢中的他,選擇的是死亡。
現在的他,第一反應是活下去。
他沒有被父母接回家,他追隨玉玉回來的平京,他沒有在孤寂中仰望他人而活,他成家立業了……他的人生軌跡完全改變了。
夢中的南郎也沒有瘟疫,原家也一如既往……
好亂。
對了,父母在夢中時與他提到過,假道士。
假道士,三叔口中的五台山道士。
外祖父還說過錦官城是他人生的轉折點。
他的命運,原家的命運。
這一切像斷了線的珠子,迸濺得到處都是。
原囿安擰著眉,攥著窗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冬日的陽光稀薄淺淡,從簾子下擺**進來不過兩寸,卻足以將馬車內反襯得漆黑,他搭在窗沿上的手蒼白得發光。
他眼前的、腦海中的顏色在極速退去,黑色更黑,白色更白。
他屏住呼吸,閉上眼,感覺自己的意識穿過馬車頂部,一直往上,往上,俯瞰這條街道,這個區域,乃至整個平京城。平京城的街道變得很細很直,雲霧朝兩側散去,他腳下的大地變成了棋盤,黑白棋子錯落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