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 柳渊终于想起,他自从在大漠中与穆见微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给她。柳渊连忙修书一封, 让人再跑一趟大漠,等收到穆见微的回信时,柳渊已经到京城了。
穆见微在信中寥寥数语, 除开柳渊拜托她的那些事情, 还非常全面地表达了她的愤怒。她在绿洲焦急万分地等人,好几次差点被蛮族识**份,结果柳渊他们在沙漠上被风一吹,吹完了就回了西境,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告诉她一声。
为了表现她对这个小叔子的教导之心,穆见微表示,她已经先一步, 将柳渊在淮城和大漠做的好事告诉了柳渊的亲爹——柳执。不出意外,柳执要派人来抓他了。
柳渊看到信件下意识就想往回走。但是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他爹柳执的暗卫。
“小公子,大人等您回去。”
柳渊身形一顿,笑道:“我想起来我有东西落在路上了, 我得回去找。”
“大人已经在前面的马车等您了。”
前方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上也看不出什么标示, 柳渊之前就看到那辆车了, 因为过于普通,所以他没在意。只不过现在, 这车对他来说已经是这条路上最特殊的一辆了。
柳渊的父亲正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柳渊的时候, 眼里严厉多过亲近。
柳渊父亲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但是平日里总皱着眉头, 特别是看到柳渊的时候,眉头比一般时候还要皱得深。
柳渊突然觉得鼻头一酸,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亲了。
上一世,蛮族从黄沙口大举入侵,父亲柳执作为丞相被已经登基的五皇子逼迫,前往骧城求和,但蛮族直接攻打了骧城,柳执作为主将固守城池,但骧城并不坚固,城门破。蛮族因为在骧城遭受的阻击而愤怒屠城,柳执战死,柳渊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哭什么?你还委屈了?”柳执盯着柳渊,皱着眉头道。
“没有,”柳渊笑了起来,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将柳执抱了个满怀。
柳执一愣,反应过来呵斥道:“成何体统!”
“爹!”柳渊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把柳执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噎了回去。
“干什么?”柳执这话语气虽然不好,但是也没有刚刚那会儿严肃了。
“见到你真好。”
“哼!”听到这个柳执就来气:“这回知道卖乖了?在林家、在大漠、在三皇子面前,你自己都说你干了些什么?”
“这些年教你守拙,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还把自己手伤成这样,让我看看,这手还能不能用。”
柳渊咧着嘴,将手伸到柳执面前。
柳执看了一眼,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只不过柳渊没有委屈自己,最好的药用着,所以看上去应该不会影响。
柳执看着,胡子都要气得吹起来了:“逞能、逞能!怎么弄的?”
柳渊不太想在大街上讲这个事,耍赖道:“好痛哦。”
柳执的哼了一声,道:“活该。”
“爹,儿子知错了,下次肯定会注意的。”
柳渊把自家亲爹哄着,两人一起上了回府的马车。
“爹,”柳渊看了眼外面热闹的市集,问道:“这些天宫里有出什么事情吗?”
柳执斜了柳渊一眼,冷哼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柳二公子人远在西境,还能关心到这皇宫里的事情?”
柳渊就瞧着他爹,一个劲的笑。
柳执没好气道:“没什么事情。”
“是嘛。”
“三皇子殿下回京了吗?”
听到柳渊嘴里提到三皇子,柳执眼见着又生气了:“你在西境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收到见微的消息说你在西境一直跟三皇子在一起,还帮他深入蛮族内部?”
柳渊心里道了一声糟糕,他父亲最反对他同这些皇子走得太近,看来穆见微应该是什么都说了,不过希望她给自己还留点脸面,不要说自己曾经男扮女装这件事。
“哑巴了?”
柳渊笑道:“就是在想,要怎么跟您说。”
“实话实说,我都查得到。”
“阿鹤呢?”柳渊扯了个题外话。
“你倒是有个好下属,他被我扣住了,不过什么都没说。”
柳渊笑了起来:“回去给他奖励。”说着,柳渊给柳执端了杯茶,恭恭敬敬道:“爹,您说我这会儿也累了,先喝口茶歇歇嗓子。”
“少贫,从你到淮城讲起,”柳执看了柳渊一眼,“我听人说你坠崖了。”
柳渊一愣,笑道:“爹挺关心我。”
“我关心你?我是担心你把你自己折腾没了。”
柳渊笑着,对父亲这死鸭子嘴硬式的反驳十分受用,便将重生之后发生的事情略去了一些没必要说的,其他的都告诉了父亲。
听完后,柳执沉默了一会儿,柳渊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也没打扰。
“铁矿的事情,朝廷已经在查了,你就不用插手了。”
柳渊知道父亲不会让他管的,他明着也不会去折腾这件事,便从善如流地点头答应了。
接着,柳渊听着自家亲爹又说:“从明日起,你就在家里养伤,书院你也不用去了。”
柳渊一愣,意外道:“爹?!”
这是变相将他禁足在柳家。
柳执看了柳渊一眼:“我知道你有能耐,所以,我这次让你手下的人看着你,你若是跑了,就是他们受罚。从阿鹤开始,看你不心疼哪个。”
“不是……”柳渊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他这会儿就想跑了。
但是,柳执已经扣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爹……你怎么……”柳渊有些无可奈何,“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您都不这样拘着我的。”
柳执皱眉道:“我就是以前没有拘着你才把你养成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我给你找了个在修书的职位,你伤养好了就直接去修书。”
修书,那是要去藏书阁呆着成日面对那些老学究。在大齐,修书之人不为官,为官之人不修书,这是一条读书人默认的定律。
“我不去。”柳渊道。
柳执一窒,立刻道:“你不去也得去,我已经把你的名字递过去了,书院那边已经除掉了你的名字,那你若是不想去,你以后就呆在柳家,这样正好。省得闹出事情来丢了我们柳家的门楣,你哥哥若是……”
柳执一愣,突然住了口。
车厢里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
柳渊突然笑了一下,此时,马车在柳家大门口停下,柳渊道:“那书院不去也罢,反正您也没打算让我走科举这条路。”
柳渊这话说完,柳执神色明显一痛,但是柳渊已经将头偏到了一边,没有看到。
“您宁可养着一个小废物在家里,也怕我走上哥哥那条路,是吗?”
柳执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柳渊笑了起来:“那您亲自将我锁在家里吧。”
柳渊被带下马车,然后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房间里一直都有人打扫,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模样,但是,柳渊已经换了个内核,他对眼前的这一切,都有些陌生。
柳渊眼里的神色落在阿鹤眼里,阿鹤以为是因为同丞相大人吵架的原因,便道:“大人在您去西境那会给您发了很多书信,但是因为您不在淮城,所以暗卫们都没敢拆。大人没收到回信,以为您出事了,差点要从京城动身去淮城,后来我们说了实情,他才稳了下来,只不过,后面就越来越生气……”
“……我知道。他怕我同这些皇子们扯上关系。哥哥是为了保护太子而死的。”
阿鹤一愣,下意识道:“公子……”
“你们觉得我不接受我哥的死讯?”柳渊笑了一下:“几年前不接受,现在也该接受了。”
“但是我要报仇。”柳渊轻声说着,眸中闪过厉色。
阿鹤担忧道:“公子……”
柳渊摇了摇手:“自从我大哥出事之后,他就一直拘着我,我以前写出来的文章,他都像宝贝似的同同僚炫耀,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了,他想把我身上的光芒擦掉,然后藏起来,在柳家当个安安稳稳的柳家二公子。”
“可是哥哥怎么办呢?”
“我都没有找到他的身骨,现在葬在那里的,只有一身带血的衣服。”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的。”
“他想让我远离危险,可是,他不知道我现在是皇家影卫的主子,和哥哥当年去世时的职位一模一样。”
柳渊笑着,但是神色间却是异常的难过。
“如果哥哥还在,我当个无用的花瓶倒也无所谓。但是,哥哥不在了……他死了,害死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当这个柳家二公子?”
“公子……”
柳渊笑道:“这些都不用说了,刚刚在马车上,父亲也没有告诉我详情,我问问你,这几天,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从皇帝去行宫避暑开始。”
“皇帝陛下去行宫避暑,原本是带了蒋贵妃和贤妃的,但是蒋贵妃称病没有去,所以只有贤妃作陪。公子让我匿名给贤妃娘娘的东西我其实还没有交出去,因为,贤妃不在行宫。”
柳渊意外道:“不在行宫?”
“对,这也是属下后来打听才知道的。贤妃娘娘刚到行宫第二天,小皇孙沈轩就病了,病中他谁也不要,只哭着要贤妃娘娘,所以贤妃娘娘又从行宫回到皇宫,之后就一直在宫中照看小皇孙了。”
“那沈泽呢?”
“三皇子,昨日到的京城。然后就去了行宫,大概过几日会同陛下一同回宫。因为,陛下真的病了。”
柳渊挑了挑眉。
“所以,除了病了两个人之外,无事发生?”
阿鹤点头道:“无事发生。”
“那确实有些有趣了。”
他提醒沈泽的时间是十天前,可是,贤妃在这之前就已经回到了皇宫。是巧合?还是他们早就有所察觉?
“我不能真的被父亲关在这里,你进宫去找我阿姐,你就说我想见她,让她召我进宫。”
“柳大人可能已经跟皇后娘娘叮嘱过了。”毕竟,以前柳渊被禁足的时候,也经常用这个法子。
“不,这次我姐姐不会听我父亲的。”
阿鹤不太明白。
柳渊笑道:“因为三皇子回来了。不论是谁,对这件事都会在意的。”
阿鹤领了命,离开柳家,朝皇宫那边去。
阿鹤刚刚出门,他离开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柳执这里。
“我就知道我关不住他。”柳执摇了摇头,无奈道。
“老爷也无需太忧愁,二公子现在是爱玩的时候。”一旁的老管家道。
“你不懂,”柳执道:“他若是整天爱玩不学无术我也就不操心了。”
“你也看到了,他这些年都折腾了些什么。瞒着我,把老大那个影卫又组织了起来,动不动就消失不见,你以为他去寻花问柳了?寻花问柳能带一身伤回来?这次是被我抓了个现行,不然他肯定要等到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回来。”
“这孩子重情重义,从小就聪明,脾气却最犟,决定了的事情就去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大像他母亲,脾气好,从小到大最让人省心。老二像我,像我啊……”
柳执觉得自己头又痛了。
当西境的消息传过来,柳渊同沈泽在一起的时候,他心头着实狠狠地跳了几下。
他已经有一个儿子送给皇家没了性命,他不想再送一个儿子进去了。
况且,柳渊跟他哥柳骁不一样。
柳骁没那么多想法,不论是做下属还是做臣子都是皇家很好用的一把刀。
但是柳渊不是这样的。
柳执一直都记得,柳渊小时候无意之中说出来的那句话。
“爹,”小小的柳渊摇晃着柳执的手臂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君王明明昏庸无能,这些臣子还要辅佐呢?”
“如果是我,我就会想办法换一个君王。”
“若主君不贤,则另择贤者事之。”
柳执听了,大惊失色,教导了柳渊许多关于忠君爱国的例子,但是,他不知道柳渊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后来,柳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与普世价值观格格不入,便不再说那样的话了。
柳执也觉得,柳渊应该被他矫正过来了。
但是,就在前些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柳渊看起来比现在的年岁要大一些,而且,大齐的皇帝也换成了五皇子。虽然在梦里他想不明白这个皇帝怎么会轮到五皇子去当,但是,他看到柳渊,一身黑衣,潜入皇宫,杀了已经成了皇帝的五皇子。
他被吓醒了。
柳渊儿时说过的话,在那个梦里似乎有了印证。
五皇子贪图享乐、好色贪婪,绝对不是当皇帝的人选,他若当了皇帝,只能是蒋家和蒋贵妃的傀儡,那时候的齐国,会比现在更加灰暗。
柳执想过,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他,他也会动这样的心思的。
但是,他不想让柳渊走这条路。
他杀了现任皇帝,那下任皇帝登基,他该如何自处?
他的手段和能力,只会成为新皇心里的一根刺,当那根刺越刺越深的时候,就是柳渊的死期。
做了那个梦之后,柳执他自己觉得越来越不安,便想将柳渊从淮城叫回来。等他信件去了一封又一封,人却不见踪影的时候,这回他才知道,出事了。
柳渊跟着沈泽跑到了大漠。
“不省心……不省心啊……”
在柳渊被禁足的时候,沈泽正同皇帝一道回宫。
皇帝沈行之许久没见过自己这个儿子,此刻怎么看怎么都满意:“你这次回京,便在京中挂个职吧。”
沈泽行礼道:“多谢父皇抬爱,但是儿臣此前一直都在西境,京城根基尚浅,还要多学习,为官之事,可以往后放。”
皇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父皇说说。”
沈泽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他父皇这次是真的病了,但是这个病是人为。
李稳一直控制着皇帝的饮食,保持皇帝一直在一个虚弱的状态,只是这次,有点失手。
皇帝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就想把太子位定下来。
上一世,就是这里,把沈泽推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所以,沈泽重生之后,立刻送信到宫中,让自己母妃注意宫中的事情。
贤妃一开始不太相信沈泽所谓的梦中所见,但是随着事情一件一件印证,贤妃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才有后面那些安排。
这一世,皇帝并没有写什么诏书,只是让李稳去西境把三皇子叫回来。
当然,他这次回来也惊动了不少人,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一些事情,但是相比于上一世,这些都不值一提。
皇帝好不容易把自己儿子从边境叫回来了,就舍不得放走了。
他父皇太想让他有所建树了,但是,蒋家人怎么可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沈泽低头道:“儿臣只想在父皇身边照顾父皇,没什么其他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儿臣还想回西境,西境……”
没等沈泽说完,皇帝突然生气道:“还回西境干什么!你还想去吃沙子吗?!朕好不容易……咳咳、咳咳咳咳……”
“哎哟!陛下!”原本在外面的李稳小步跑了进来,“陛下,您身体不好,可不能动怒啊。”说着,他又转向沈泽道:“三皇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可是陛下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的,看在陛下已经病了的面子上,也要说点好听的啊……”
“父皇!父皇息怒……”沈泽道:“父皇疼惜儿臣,但儿臣已经习惯了西境的生活,况且,西境是大齐重要的门户,儿臣……”
皇帝一脸疲惫地甩了甩手,意思是让沈泽别说了。
父子两似乎有些不欢而散,这个让李稳乐见其成,他在一旁服侍了一会,便退了出去。等周围都没有人的时候,沈泽才低声道:“父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不宜心急。”
皇帝沈行之一愣,盯着自己儿子看了好几眼之后,才笑了起来:“成长了。”
沈泽微微低头,没有接这个话。
“还感觉你只有这么点儿,”皇帝说着,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兄长刚走,他们怕我立你为太子,便想要害你,我怕你真的被他们伤到了,便和那群老臣商量,商量来商量去,就想了个把你赶到西境的法子……”
“你走的那会儿,你母妃天天都在哭……”
“我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父皇……”
皇帝摇了摇手,示意沈泽不要说话。
“你此番回京,自己有想法,很好。我身体不好了,那些人肯定蠢蠢欲动,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父皇,还麻烦您安排我去青山书院读书。”
沈行之有些意外问:“怎么突然想去读书了?”
沈泽道:“以前都没有去过,这次回来想补补课,听一下书院夫子们的教导。”
这是表面的话,还有一个原因沈泽没有说,因为青山书院有一个人,一个他想见的人。
沈行之自然不知道沈泽的话外之意,想来青山书院里也有不少具有真才实学的帝王师,便点头道:“去吧,只不过你五皇弟也在,你要多加小心。”
沈泽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同他起冲突的。”
“另外,”沈泽欲言又止。
“怎么?”沈行之有些意外地问。
“儿臣想拿到铁矿案的监察权。”
“嗯?监察?”
“对,”沈泽点头道:“这个事情儿臣不便插手,但是这事毕竟是儿臣发现,所以,拿一个没有实权的监察权应该不过分。”
沈行之问:“你之前不是说不管这件事吗,左右都是蒋家那群蛀虫。”
“案卷还是要看的。”
因为这件事里,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在,就算他不查,柳渊也要想办法查这件事的。
“行,这事不难。”沈行之想了想,忽然道:“对了,朕想起来,柳丞相给他家二公子申请去藏书阁修书。”
“让柳渊去?”
“嗯,所以现在,柳渊已经不是青山书院的学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沈泽:那我现在说我去修书还来得及吗?
人都回京城了,新地图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