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双被婆母磋磨过, 在王妃的后院跪了小半日,才腰酸背痛的回到自己院中。
她越想越气,习秋给她倒水时, 温度没掌握好, 被她一口喷出来,狠狠将杯子扔到身上。
“蠢货!倒杯水都不行!”
她气没处使,逮着丫鬟便打骂起来。
习秋来了宁王府, 虽作为世子妃的贴身丫鬟, 无人敢对她怎样, 可到底感觉同在伯府不一样,
总有人对着她阳奉阴违阴阳怪气,如今最亲近的主子突然都这般待她, 她既委屈又无可奈何, 只得赶忙说些旁的话分散林觅双的注意力。
她便同林觅双说,听闻世子今日去东珠坊了, 定然是去替夫人挑选首饰去的。
果不其然, 林觅双面色好了许多, 也没什么心思打骂她了。
林觅双坐回妆奁前梳妆起来。
她心想,何必与这些人置气,只要世子心中有她,那什么事都不算事!
世子平日里虽然叫她觉察出有几分淡泊,可他毕竟是她的夫婿, 大多时候也是温润谦和地,在外也会提点维护她,今日又为她挑选首饰, 自己还有什么可气的?
她呼了口气, 开始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涂抹唇脂。
林皎月回到府中, 恰好撞见了顾玄礼似百无聊赖地倚在阁楼阑槛边。
他今日不出门,便只随意搭了件玄色纹银白边的广袖长裳,腰带未系,漏出同色的里衫,被抱在怀里的小珍珠蹭了半身小白毛,发上也未戴乌纱冠,只用玉冠束着,垂眸逗猫的样子看起来不再似督公,仿若只是个矜贵的世家公子。
林皎月下意识便扬起唇角:“督公。”
顾玄礼朝她看来,挑了挑眉:“野回来了?”
“明明是督公准许的,也打过报告了,先回了躺伯府,然后去东珠坊转了圈。”林皎月小声反驳,让阿环先回屋,自己则顺着回廊的楼梯绕上阁楼。
顾玄礼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小珍珠的软毛,慢悠悠看着她走过来,想,连凑过来套近乎都如此理直气壮,和怀里这小畜生如出一辙。
对于自己被拿捏,顾玄礼虽然已经勉强接受,可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高兴,便将小珍珠提起来,扔进了林皎月怀里,让两个小混球凑一对。
“哎呀……”
林皎月轻呼一声,手忙脚乱抱住小祖宗,小珍珠不满意,冲着顾玄礼蔫蔫地喵了声,气势不足,控诉意味却很浓,顾玄礼连一个白眼都没给它。
林皎月戳了戳猫儿,突然皱了皱眉:“督公,小珍珠这几日是又闹猫了吗,怎得这么没精打采?”
“咱家又不是公猫,怎会知道。”他靠在阑槛上,满不在意地回她。
林皎月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
或许,嗯,哪怕没了那玩意儿,男子该有的粗心,督公还是不缺的。
林皎月顿时觉得小珍珠跟着督公这么些年,定然也受了不少委屈,赶忙将猫儿抱得更稳妥些,甚至还坐了下来,轻轻拍拍它,揉揉它软乎乎的肚子。
春夏相接,阁楼挨着花园,暖风中尽是馨甜花香。
一通揉弄完,林皎月才从小猫咪的柔软陷阱里回过神,想起对面还坐着尊大佛呢,赶忙抬头去看顾玄礼。
便见顾玄礼也好似只猫儿似的,懒洋洋耷拉着眼,默默看她指尖逗弄小珍珠,许久没说话。
林皎月突然发觉,对方今日的脸色,似乎比往日更白。
她指尖微顿:“督公可也是身子不适?”
顾玄礼嗤了她一声:“夫人关心完爱猫,终于有空看一眼咱家了。”
林皎月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眉头微皱地更仔细端详了一阵。
这人平常皮面就白,不是健康的白,今日更甚,且今日顾玄礼看起来确实十分无精打采,整个人都宛若被笼在一层阴鸷的乌云中,越显阴柔慢吞。
林皎月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经意间透露出担忧:“要请大夫吗?”
“请什么,每月都来这么一遭,没那么精贵。”
林皎月愕然:“每月……”
“是啊,”顾玄礼仿若未察地点点头,“日子差不多也早早就定好了,左右是气血虚空的症状,寻常仔细些便够了,请大夫也没用。”
越说越离谱,林皎月越听眼瞪得越大。
他是同女子一样还会来葵水吗?
震惊几乎写在了脸上,桃花眼都快瞪得浑圆,顾玄礼故作正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微微倾身,高大身影遮蔽了春光,笼住反应不及的小夫人。
修长手指捏了把桃腮:“夫人想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林皎月猛地回神,又羞又气:“您干嘛用这种事逗我!”
言罢,才发觉两人挨得如此近,不由地扼住气喘呼呼,却忍不住红了脸,不甘地小小瞪了瞪顾玄礼。
“咱家逗夫人什么了,这是实话,你自己想歪还怪回来,真是冤。”
他笑声轻柔,一如既往地像羽毛拂过心头,又痒又叫人心慌。
脑海里又忍不住翻涌起些不能想的画面,林皎月匆忙垂下眼,强行岔开话题:“督公无事便好,正好妾身有事还要同督公说。”
顾玄礼手指落空,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逗弄了。
林皎月却不敢抬头,她说不清,此刻自己脸上该是什么表情,可被他碰过的脸颊宛若要烧起来了,下意识觉得,不能叫顾玄礼看到。
她只硬着头皮,一板一眼将早上去伯府的听闻告知了顾玄礼,宣平侯世子意外身死,她虽对长姐说了不是督公所为,却又担心旁人非要嫁祸于他。
谁知顾玄礼听了只是轻轻笑了笑:“就为这事?”
林皎月哑口:“这,不算大事吗?明明不是督公做的,我怕会有人嫁祸……”
“咱家头上的黑锅也不止这一顶,夫人若怕被连累,那也晚了。”顾玄礼收回视线,心不在焉撑回阁楼的阑槛,看向园中风光。
林皎月确信人不是顾玄礼杀的了,可突然又觉得有些委屈。
她若怕被连累,根本都不会同他说这些,看到听到什么,全都藏进心里,盼着他早点死就行了。
她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是单纯盼着他好。
但偏偏这话她说了很多遍,顾玄礼若是听不进去,再说也无用,反而显得心虚谄媚。
林皎月被自己憋住了,在东珠坊攒满的信心,仿佛被根细细的绵针戳漏了气。
许久没听见动静,顾玄礼又看了回来,却看到个红着眼的小夫人胆大包天地悄悄瞪着他,见他看过来,似是惊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可紧紧绷在膝盖上的小拳头却未松开。
那小拳头他领教过,奋力一击也能锤得冯坤翻白眼,软绵绵攥着他襟口时,又柔弱无骨,他的大手伸过去,十分顺从就会被他十指相扣摁在软被间。
沉默片刻,顾玄礼慢吞吞伸手,想去再戳一下——
“督公!”
梅九一声高亢,将顾玄礼没碰过去的手叫停。
林皎月抬起头,只看到顾玄礼一脸漠然地起身朝阁楼下看去。
梅九喘着粗气,却笑哈哈叫道:“剩的那批山匪,位置找清楚了。”
山匪?
林皎月茫然不已,又是什么事儿?
顾玄礼一点点眯起眼,咧嘴笑道:“倒是懂事,这个时候露头。”
起初还是副矜贵公子的模样,不过转瞬,这人浑身戾气再现,阴柔气质也转为阴鸷残酷。
见他迈腿要走,林皎月赶忙抱起小珍珠,起身叫了他一声。
“您这一个月,不用待在府中……休养身体吗?”
她及时绕了弯,不直问顾玄礼不是被禁足了吗,料想对方跋扈,不愿听这种话,可她终归担忧他违背圣令,再被责罚。
梅九伸着脖子眼巴巴往阁楼上望,阑槛层叠,挡着督公的脸,叫他看不清督公是个什么反应,却只过了半晌,听督公淡声道:“那就让梅九留下来休养吧。”
梅九一愣:“啊?”
林皎月也怔住,等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莫非顾玄礼真以为自己在害怕被连累,所以听到自己的询问,也觉得是在向他讨要庇护?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留下了梅九。
小珍珠在她怀里不舒服地翻了个面儿,露出软乎乎的肚子想让她揉,林皎月缓缓伸手戳了戳,温热柔软,手感极佳。
若没猜错,顾玄礼是将对小珍珠的心思,也用在了自己身上。
吃穿不愁,耐心饲养,只要自己不伸爪子,不露尖牙,他便什么都无所谓,至于自己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他没空关心,也不想关心。
意识到这里,林皎月不知该作何表情,低头认真看着懒洋洋的小珍珠。
又白又胖,油光水滑,活得很好。
它被大周朝最有权势的人豢养,还有自己这等妄想讨好它主子的人,日日都备着小鱼干等它来吃,而专门负责养小珍珠的人,在府中地位也高于一般奴仆。
真能活成这只猫儿,已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了,林皎月默默地想,自己能有这番殊荣,该开心才是,因着最初的心愿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她抱紧了小珍珠,轻轻戳了戳它粉粉的鼻尖。
一日到晚,李长夙也回到了宁王府。
林觅双自我安抚了大半日,终于等到人回来,当即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迎接。
李长夙一见她的模样就忍不住皱起眉。
她唇脂涂得极艳,偏偏整张脸平平无奇,硬上浓妆,简直像要吃小孩。
可毕竟是自己的夫人,李长夙也不好对着她的妆容指指点点,只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些距离。
饶是如此,林觅双仍能闻到对方身上有东珠坊的熏香味儿,她笑容更为灿烂。
可与李长夙攀谈了许久,等到李长夙要去同宁王说事,又回来要安歇了,林觅双都没瞧见哪怕一颗珠子。
她渐生疑窦,勉强笑问李长夙:“世子今日白天,可是去了东珠坊?”
李长夙一顿,黑暗中突然清声反问:“何处听来的?”
“是,是下人……”
李长夙坐起身,借月色让林觅双看清他面色微冷:“此事勿要再提。”
林觅双何曾见过这样的李长夙,当即被吓得泪水盈盈连声道错。
李长夙心中烦闷,今日陪圣上相会镇远大将军的女儿陆盼盼,本该隐蔽些,也不知这些女子打听这作甚!
他又严肃告诫了林觅双几声后,再也不想同她说话了,起身便去了书房,徒留下满脸泪痕的林觅双攥紧被角,咬牙切齿。
后来她查清,那日去了东珠坊的,还有督公夫人,她的庶妹,林皎月。
顾玄礼这一趟出门没带梅九,梅九便日日侯在府中等候林皎月差遣。
便见,看起来年轻的小夫人十分有自制力,没长辈晨昏定省,却按时起床,跟着管事出入各个院子库房,熟络各处,
中午小憩后,她又跟着孙嬷嬷开始学习算账管理,
一连数日,比上朝的官员都克勤克勉。
加之快要入夏了,府中要开始裁新衣,林皎月也与管事一道去见了府中常用的绣娘。
看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唯有某日下雨时,林皎月在书房中屡屡分神,算错了好几笔。
孙嬷嬷见她好似心中有事,便道今日便休息半日,夫人也需要好好休息。
林皎月尴尬地笑了笑,将笔墨摆放好后走出书房。
阿环恰时冒着雨跑过来:“夫人,小珍珠中午好像又吐了次。”
林皎月蹙起眉头:“大夫如何说的?”
“说也不似积食,可能是春夏换季,它自己多舔了毛球。”
林皎月叹了口气,叫阿环稍后将小珍珠再抱过来,她这些日子心中不安,每日都握梳子亲手细致地替它梳毛发,可不知为何还是没见好。
走出屋,才发觉今日雨下得颇大,雨水又被熏了午后的热气,温热地溅在身上,又闷又潮。
忽而门房传话,贵妃娘娘听闻小珍珠近来没精神,特意遣人送了根孔雀毛编成的逗猫棒来。
天上雷声轰轰,顺道的梅九从外面回来,手里正甩着那根漂亮的小短棒。
京中大雨,而相隔不远几里的郊外荒山里,鲜血混进雨水,仿若蔽着泼天血幕。
山匪头目咳血怒吼:“七年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顾玄礼提着刀,饶有趣味地看着头目被他斩断双手双足,在地上像条狗似的扭曲挣扎:“原来都七年了,多谢提醒。”
“我七年前便同你说了,坑害段尚书的是安王!我们不过拿钱办事,你为何紧追不放,像猫捉老鼠般戏虐我等!”
顾玄礼哈哈笑了几声,阴柔残酷的声音透过雨幕,仿若要扎进对方脑海。
“安王已经被咱家宰了,可咱家这里心啊,还是不痛快,只能慢慢慢慢,将诸位一一杀个干净,才能安定。”
一声咱家,叫山匪头目终于明白过来,目眦欲裂:“你是顾玄礼?”
他好似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今日了,便豁出去似的,怒极反笑:“好好好!原来你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狗阉贼!”
顾玄礼身后的蕃子闻言震怒,就要拔刀将这人脑袋直接砍了,却见顾玄礼嘴角的笑咧得更大:“哦?”
这是要听对方说完。
山贼头目狞笑:“不痛快就对了!你成了阉人,娶不了尚书女儿了,眼睁睁看着她当贵妃,只能跪在她身后服侍,你当然不痛快!”
他浑身**,可既然知道了对方身份,自然也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撑着他要说完最尖锐的话。
他像个恶鬼似的盯着顾玄礼,字字咳血:“狗阉贼,你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也长不出那玩意儿,还作这番功绩,给你的贵妃娘娘邀宠去,你就等着她再赏你舔一舔她的脚板底吧哈哈哈哈哈!”
狞笑声一遍遍回**在山顶上。
蕃子们各个垂目,谁都不敢在这泼天雨幕中出声,怕触了督公的霉头。
还是顾玄礼最后听得没意思,亲自拔刀砍了这蠢货的脑袋。
砍完了,他还要骂一声:“蠢东西。”
这些人总是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当了太监,就定要在旁的地方再作出什么来证明。
他哪是为了邀宠?
他就是实话实说,要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一一杀个干净。
一夜雨停。
林皎月难得向管事和孙嬷嬷又告了一天假,遣人去伯府约上沈姨娘一道去了玉佛寺,阿环和梅九自然跟在其后。
阿环本还纳闷呢,她们家夫人从来不信佛不拜佛,怎得突然要去庙里呢。
她跟在马车旁,悄悄问梅九。
梅九摸了摸鼻子,笑道:“那当了夫人的,和姑娘家相比,肩上的责任自然不一样嘛。”
阿环满脸狐疑,梅九一脸你信我,可他也忍不住想,夫人真是多此一举。
昨日他顺手来送个东西,夫人也似随意问他一声,督公是不是又去杀人了。
他就诚实点了个头,也没说旁的,谁知道夫人今日就要来烧香拜佛了呢?
督公哪是佛能度的,督公肯定得下十八层地狱啊,充其量只有地藏王来。
马车里,沈姨娘也是这么好奇的,可林皎月不会说太多,免得吓着母亲,只道来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家人。
沈姨娘便笑了出来,轻轻拉住林皎月的手:
“自从那日你回门,督公跟着一道过来了,夫人便不敢再对为娘如何了,你祖父这些日子情况也好了不少,其实咱们家这样就已经够好了,只要阆哥儿日后也平平安安,为娘就很知足了。”
林皎月抿了抿唇,轻声道:“月儿也觉得这样很好,可这样的好日子终归来之不易,去庙里求求佛祖继续保佑也无事。”
“那倒是,这好日子……”
都是靠着督公来的啊,沈姨娘想到这茬,突然就有些哑了炮儿,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到了玉佛寺,林皎月与母亲只恭恭敬敬地顺着山路往上,到了庙中,也如旁的信众一般诚心请香祭拜。
前些日子是浴佛节,为了恭祝佛祖华诞,寺里也应景办了盛会,不少从外地来朝拜的香客没赶上当日,近来络绎到达,故而今日庙中还是香火鼎盛,人声沸腾。
沈姨娘见女儿正虔心求拜,犹豫片刻,同她打了声招呼,先去了后面。
她记着,这玉佛寺后面有尊送子观音。
虽说,虽说督公那方面想必是不成的,但送子嘛,毕竟也有个流程,先求菩萨保佑保佑她的月儿,流程虽有缺憾,但得温柔和谐!
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女子,也不通晓大义,不像旁的男子一般唾弃什么权宦,她只知道,她们这一房如今的好日子都是督公带来的,自己的女儿如今是督公的夫人,她自是期盼着女儿与女婿能好好的,旁的一概不论。
林皎月倒是不知母亲已经发散到了这个程度,她求得很普通,一求家人健康,免于意外伤病,二求自己这一世不再重蹈覆辙,能得善终,三求……
她顿了顿,想起前世,顾玄礼起码这一年内是平平安安的,那还有什么好求的。
再往一年后看,她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呢。
她收敛心神,口中喃喃,三求小珍珠快些好起来。
许完三个愿望,她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信女不敢太贪心,信女自己也定会好好努力,达成所愿的。
她轻轻磕头,珍而郑重。
到了中午,几人留在斋堂吃午饭。
玉佛寺的斋饭在京中很出了名,可惜母女俩之前也没来过,便趁着这次一道去尝尝,连带着下人们也都得了空,一道去沾沾佛气。
新鲜又美味的食物很容易给人带来欢乐,一顿饱腹后,林皎月脸上的笑也多起来,沈姨娘见状便提议带着阿环再去买些易携带的斋菜回来,叫她们也带回去品尝。
阿环忙道她一个人去便可,沈姨娘拍了她一把:“傻丫头,这庙里可不兴什么尊卑,我这个当娘的心意若是佛祖记上了,给月儿福气才好呢!”
林皎月失笑,便由着母亲去表现,只叫她们仔细脚下,别被挤了,又提醒她们记得给阆哥儿也买些。
本还想着让隔壁几桌的梅九也去护着,毕竟人多,可一想到母亲胆子小,今日好几次看见梅九都有些小心翼翼,便算了。
少了母亲与阿环闲谈,斋堂这一隅也静下不少。
好巧不巧,邻桌坐着的几人,一路指点江山,此刻恰聊到了那染指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奸宦顾玄礼。
正要饮清茶的林皎月顿住了手。
“宣平侯世子也敢杀?九千岁这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那可是真权贵啊!”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轻哼一声:“三姓家奴,有何不敢?他第二任主子安王,便是被他亲手扳倒砍了的!”
有些外地来的香客听闻后,又惊又奇,忍不住求着这年轻男子展开说说。
年轻男子便略显得意地显摆起来,只道顾玄礼最初不过是前礼部尚书段启河家的一个失孤远亲,来了府里给公子段烁作伴读。
可谁知段尚书途径安王治下时遭了难,顾玄礼见尚书府落败,转头便投了安王麾下。
要不说狼子野心,顾玄礼自小便黑心,扮苦肉计卧薪尝胆,不知又从何处撺掇了证据,几年后指认安王有反心,借着这遭杀王安,才助了当今圣上继位,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望而褪色的督公九千岁。
“所以说,只要脸皮够厚心够狠,为了往上爬,什么人不敢杀?宣平侯世子,恐怕又是个撞上他刀口的可怜蛋哟。”
年轻男子啧啧摇头,一副唾弃模样,众人哗然。
随即,这些好听秘辛的人凑到一块,更聊起这九千岁的更多逸闻,竟有甚者,言之凿凿对方如此嚣张,便是因为同宫中盛宠的段贵妃有猫腻。
同给圣上吹枕边风的人有一腿,那阉贼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聊着聊着,话题便朝着不可高语的方向去了,梅九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十分有意思,许多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儿,这些人也编得出。
可不等他再多听几段,一声重重的掷杯声响在这群人旁边。
穿着素雅,模样却娇艳的林皎月冷着脸,对着这么些神色各异的男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佛门清净之地,诸位还请注意言辞。”
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子最先反应过来,虽然这女子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却也不愿当众被指责,忙道:
“夫人见谅,我们言辞虽激烈,但针砭得确是实打实的恶人,在此等佛门之地,想必佛祖也会宽恕的。”
旁人也赶忙附和,就是就是,他们也没说错,佛祖若真听见了,不会怪罪,反而还会降罪那个阉贼呢!
林皎月强忍着胸膛的起伏,一字一顿:“口若悬河,却是信口雌黄!”
“夫人是说在下胡言乱语?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呢?”年轻男子当即便不乐意地看着她。
林皎月握紧袖中的拳头,飞快看了眼梅九正在旁边看着,心中稍稍镇定了点。
她瞪着对方,娇嗔模样少不得叫一些看客眼中怀了丝别的意味。
可她接下去说的话,却叫整个斋堂都清寂无声——
“我不用证明,因我是顾督公的夫人,我说你说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南坪伯府的三姑娘嫁与九千岁,京中的好事者几乎无人不知,略微一打听,想瞒也瞒不住,而对这些外来者,林皎月不介意亲口告诉他们。
最初的怔愣后,那年轻男子脸上一闪而过惊愕,当着曾经自夸过的众人,他怎甘被一个女子堵哑了炮。
但没等他再开口质问,穿着素雅,面若桃李的小夫人腰背挺得笔直:“妄议朝廷命官,梅掌班,你说该当何罪?”
梅九看戏看得好好,突然被问了嘴,下意识起身便答:“杖责十。”
“好,杖责十,诸位可听清了?若再有人妄议督公,今日本夫人便当着佛祖的面,来施这一道国法!”
若说起初还有人觉得,这位娇娇软软的小夫人是在胡扯八道,可梅九开了口,见过他脸的人自然认出,这确是督公身边常跟的那位厂卫司掌班!
一时间,斋堂轰然。
有目光躲闪赶忙说着不关己事的,有匆匆忙忙携家眷离开的,更有去拉那年轻男子,让他快住口别说了的!
谁知对方也有血性,甩开要劝阻之人,难以置信瞪向林皎月。
他原本只当林皎月这等女子也就随口辩驳几句,没想对方如此骄横,不仅当众打他的脸,还以督公夫人的势头压他。
寻常百姓都道,九千岁为了夫人呛岳母抢嫁妆,可但凡多了解的人都知,这不过是阉人作出来给人看的,全是为了自己罢了。
他怎么都不信,一个阉人的夫人,还真能受宠,还真当自己是碟菜了!
他当即起身:“夫人既然自报身份,那在下也想问一句,您仗着督公夫人的身份,指责在下信口雌黄,难道您就不是故作正直,粉饰太平了吗?”
虽然耻于揪着女子的身份说事,可督公夫人的身份放在这,就是她的原罪!
那小夫人想必也通晓这个道理,一双明澈的桃花眼微动,沉默片刻。
可不过须臾,对方抬起眼,红唇启张:
“我需要粉饰什么太平?督公是何人,是我粉饰几句便能改变的?若是传闻中和贵妃有私情、又杀宣平侯世子的是旁的大人,诸位可还敢如此议论?”
林皎月身躯笔挺,目光灼灼,“我不过求个问心无愧。”
对方哑口,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确是如此,旁的大人没有九千岁这般名声污秽,但凡编排些什么,立马就会给自己引火上身,
可九千岁名声之差,多一件少一件罪责,只要不舞到他眼前,几乎没差,而这位夫人哪怕平复了一两件事,也无法给九千岁洗清什么。
但这样一来,不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证明自己先前所言皆是胡诌了吗!
他梗着脖子沉声喝问:“夫人问心无愧,难道就肯定,督公不曾对您说谎,不曾隐瞒于你?”
林皎月微顿,随即轻轻眨了眨眼那双睫羽卷翘的桃花眸:“我肯定。”
众人哑口,就连梅九都微微讶异地瞪大眼,随即他笑起来,像听到了什么超出预料却十分有趣的答案。
林皎月又道:“并且我也肯定,公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今日若不真给你些教训,便是视我国法为无物。”
“梅掌班。”
梅九被叫回神:“属下在!”
“去请寺中护卫借一根木杖,十大板,不要多也不要少。”
对方猛地一震:“你!”
“公子若想被责罚更重,大可再辱骂我一顿,想必妄议命官家眷,还能加码。”林皎月撑着气势,定定地看着对方。
梅九本想说何必这么麻烦,待下山后随意找个机会将人宰了不就行了,可随即一怔,苦恼于自己同督公待久了,习惯竟然变得这么大,还是夫人的提议更好。
这样,旁人也会知道,夫人是个知礼守矩的,她嫁了督公,却不会仗着督公的势随意欺压百姓,她亦有自己的准则,不会叫人随意讥讽羞辱,诬赖督公也不成。
气魄!
十大板,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梅九甚至连重力都不曾用,只斟酌了下寻常府衙里小吏的力道,力求给这口无遮拦的书生一个地道的府衙体验。
那年轻男子痛得嗷嗷大呼,什么风度矜持都顾不上了。
痛是其次,最重的却好似打在了他的脸上,原先那些听他高谈阔论的众人也渐渐反应过来,看来,先前说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还真说不定呢……
梅九心想,要真傲骨不屈,被夫人这般打脸,等同于向所有人告知他在扯谎,结束回家干脆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得了。
沈姨娘与阿环回来后,虽然惊诧斋堂怎么空了,但也没多好奇询问,只高高兴兴与林皎月说,刚刚她们买斋饭时,顺道瞧见解签的,便替她求了一卦,卦象解析出来,说她定然生活和美,与夫婿白头偕老。
林皎月闻言微怔,随即笑着点点头。
白头偕老。
不知怎的,刚刚对着外人还能坚定说督公不曾杀冯坤,与段贵妃也没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此刻,她忽而不那么确定了。
冯坤之死不是督公所为,可段贵妃之事,想想或许不尽然,林皎月之所以敢那么大放豪言,全是凭着自己对督公的猜测了解。
他不像谄媚之人,所以应当,也不会如外人所说那般吧……
可若督公真与段贵妃关系非同寻常,自己又能如何呢?
今日所为,是她知道督公不会在意寻常人的看法,便也不会计较自己替他出面辩驳,可自己对外如何铿锵不屈,对督公能有什么脾气?
不说自己心中怎么想,但说如今的自己都得依附于督公,还能因这种事对他不满吗?
不能呀,林皎月勉强撑起不出错的笑,告诉自己,就当一切都不知情好了。
回去的路上,沈姨娘见林皎月兴致恹恹,以为是一日疲劳加身,便也不再多问其他事宜,只与她轻声慢语聊了些夫妻相处之道。
什么男女相处也重在个平衡,一味讨好不成,一味强势也不成,要拉拉扯扯,你来我往,
又说林皎月向来聪明,可嘴上表达始终不够,得做点什么让督公能看得见感受得到的,哪怕熬个补药补汤也行呀,
诸如此类。
林皎月下山后身子便有些不适,迷迷糊糊地只听进了这么多,沈姨娘见她都快睡着了,无奈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嫌为娘话多,这些小事看来不值一提,可寻常人过日子,柴米油盐一辈子,哪样不是小事呢,督公再……那也是人呀。”
林皎月笑着点点头,附和道:“知道啦,母亲说得月儿回去就照办~”
沈姨娘这才悠然放下心来。
临别之际,林皎月想到前世,又嘱托母亲近来看管好阿阆,让他不要与人争执,若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遣人来督公府送信,她会去料看,沈姨娘言道自然。
待回了府,略扫一眼便知,督公今日仍没回来。
因着督公府的下人们平日里虽也规矩,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比较轻松闲适,只有督公在时,才会显得严肃沉默,林皎月住进来许久,早就暗暗发现了这类小差别。
此刻,她忽而轻轻笑了出来。
之前心中还总期盼督公长久在府里,好叫她多接近讨好,可今日也不知怎得,突然松了口气,觉得督公不在也好,否则自己心中藏着许多事,定讨好得不伦不类。
她也想静一静,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梅九见府内无事,同林皎月打了声报告,去忙活旁的事去了。
他算是督公的近卫,同督公一样也经常有许多神神秘秘的事去做,林皎月从来不多问,微笑着点点头,想着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她吩咐阿环把带回来的斋菜分发下去,让府中亲近的下人也跟着沾沾佛气,不料没歇一会儿,外头来了个旁的院的下人,神色有些不安地请她过去一趟。
林皎月认得,这是负责照顾小珍珠的几个丫头之一,叫照雪。
心头顿时紧了紧,林皎月脑海中似有根弦绷得发疼。
阿环从外头回来,见状赶忙跑过去虚扶了她一把:“夫人可是累了?”
那叫照雪的小丫头闻言露出抹惘然,想说什么,可见林皎月的模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紧紧抿起唇,低下头去。
就好似,她想请主母去看得是什么残酷的东西,可主母如今模样,反叫她开不了口了。
林皎月眉头微蹙,轻轻摇头,让照雪带路。
阿环心疼不已,只得多给林皎月拿了件薄斗篷披上。
到了地方,才知,真是小珍珠出事儿了。
“夫人饶命!奴婢只当这猫儿是段贵妃送与督公的,出丁点儿纰漏就能连累的照雪被罚,真没想过只是喂些葡萄,竟会严重至此!”
丫鬟跪地匍到林皎月脚边,惊惶凄惨地哭求着。
作者有话说:
度娘上搜来的:“关于猫,一般来说,每1kg体重摄取10g生葡萄就会引起中毒症状,有说法推测致死量为每1kg体重30g。而每粒巨峰葡萄的重量为15~20g左右,因此,如果是体重4kg的猫,4粒巨峰就有引起中毒症状的危险!”
大家养小猫咪一定要小心注意!
无助可怜但能吃的小珍珠:MMP!
担心大家心里不舒服,还是先说明下,小顾虽然很狗且太监但是守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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