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心在十二娘房门口守了一夜, 等到天蒙蒙亮,她困得不知不觉靠在屏风上打了个盹,忽然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打了个激灵, 抹把脸跑进去看喻沅。
许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的缘故,喻沅昨夜被梦缠住,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来袭,梦中她不是被人追杀, 就是溺在水中, 体验了一百零八种花式死法。
刚醒来时, 她脸上闷闷的,仿佛有一点自梦中带出来的阴森戾气, 凉津津的目光直直射向来人。
喻沅到底是掌管过几年宁王府, 数次进宫面圣的人, 骤然释放的气势比孟西平落不下多少。
莹心点燃烛火转身,被她身上的威压吓得脸色白了一瞬:“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本该接受祝福的生辰之日被人设计受伤, 喻沅身子骨又弱,周妈妈她们心疼不已,担心娘子受寒, 早早烧了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窗上门上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辟邪祈福的窗花。
昏暗的房内幽幽亮起,喻沅看清楚来人, 才清了清喉咙,唇角翘起, 压着声音徐徐说:“还不错, 你去把莹玉叫过来换药, 自己去休息会。”
莹心点头:“我这就去。”
喻沅身子轻轻翻转,倚靠在床头上,明显感受到身下异常。
她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曲起腿,卷起裤腿查看,整条腿上都是大块大块的淤青,以及数条细长的血色划痕,被石头撞到的地方五彩斑斓,皮肉微微肿起,青青紫紫,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至于被裹起来的伤口,胡大夫给的药见效很快,敷上过了一夜,已经止住血,不怎么痛了。只是伤口正在结痂,实在是痒得很,喻沅总忍不住低头去看。
莹玉端着早饭和药进来:“十二娘,该给伤口换药了。”
喻沅嗯了一声,将腿放平,让莹玉给她上药。
莹玉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的白布,倒吸一口凉气,边上药边忍不住低声哭,喃喃自语道:“受伤的是我就好了,怎么不偏不倚落到娘子身上。”
喻沅被她的哭声一打断,心上阴霾更重,开始琢磨起受伤时的情景。
那岸边的石头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推她下水的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埋着头不曾露脸,穿着最普通的杂役服色,一击即中,毫不犹豫地离开。不过出乎那些人预料的是,她会被莹玉意外撞了一把,落得位置远了些。
所以石头撞上来的位置落在腿上,而不是腹部。也幸亏喻沅怕冷,衣服穿得多了些,石头被厚厚的衣裳拦了拦,没有伤及骨头。
凶手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在府里动手,气焰何其嚣张。
喻沅思索片刻,问:“祖母查出凶手了吗?”
莹玉摇摇头:“早上正院那边把我和周妈妈叫过去,让我认了两三个有些可疑的下人。听老嬷嬷的意思,世子爷还想查一查三年前娘子撞到头的事情,喻老太太有些头疼难为。”
腿上传来丝丝痛楚,总是会提醒她昨晚上孟西平看过来时的表情。两世以来,她总共在他脸上见过两次同样的失落踌躇。
宁王夫妇在离京路上出事,消息传到宁王府,孟西平初初听到,也是这般茫然失措。当即带了数十个宁王府的侍卫,将父母的尸体带回来安葬。
那段时间,孟西平为了查爹娘的死因,经常去大理寺,早出晚归,府里的事几乎都由喻沅操持。
肩上骤然压下来许多重担,她无人可以倚靠商量,耗费无数心血,将王府重新安稳下来。生了一场病,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瞒着孟西平到病愈。
换来的是孟西平的日渐冷漠,是慧宜公主的针锋相对和无数次的挑刺。
喻沅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对孟西平心软,她端起粥:“昨晚孟西平走时留了什么话没有?”
莹玉上完药,紧张地绑了个结:“话倒是没有留下。”
她突然想起来说:“不过昨晚世子爷将莹心叫到小厨房,教她如何做枣泥山药糕,又教了她怎么做蝴蝶花灯。”
喻沅喝粥的手一顿,觉得嘴里的清粥寡淡无味,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思:“知道了,让莹心好好休息。”
用完饭,喻沅叫丫头扶着她在窗边书桌坐下。
凌晨淅淅沥沥下了一阵雨,外头树上的红丝绦被尽数染湿。
喻沅披着狐裘,手里握着热烘烘的小手炉,不远处摆了好几个火盆,时不时爆出一股松柏枝的清香。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江上过活的人纷纷下船,送过来的青菜品种都少了许多,周妈妈正蹲在门口选菜,叫船娘子明日清晨送些鲜花来。
船娘子有钱都不赚,说最近瓜果蔬菜紧俏,她往里面赔了不少钱,今天晚上就要下船回家。
听到周妈妈咒骂天气的声音,喻沅望外面瞟了两眼。
江陵虽冷,却也比帝京暖和许多。此时正好是帝京贵族们去相国寺祈福的日子,孟西平年年不曾落下,天气再冷一些,他们就要约着去寒山寺看雪赏梅。
外面阴云连绵,喻沅有些茫然,喻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飘摇至此,天上地下,竟无一地容身。
莹玉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昨天她亲手烧了孟西平送来的东西,现在心里还很不安,不敢在喻沅面前提孟西平。
她举着个小东西给喻沅,含含糊糊道:“刚刚叫人送来的,说是昨天走得匆忙,忘记给娘子了。”
莹玉以为喻沅不会收,没想到喻沅接了过去。
啪的一声,喻沅打开那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子看了一眼。
里面严丝合缝地装着几根玉条。
喻沅觉得孟西平这生日礼物送的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便要合上,但是隐约看见了玉条里面似乎写着几个字。
她好奇之下,拿出来两块细细查看,玉条玲珑剔透,玉质清润。
孟西平竟然用难得一见的珍品来做鲁班锁。
喻沅将盒子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每块玉条的侧面都用金粉写了一个小小的沅字。
她伸手摸了摸,指头沾了一点金粉。
上头的沅字很是熟悉,喻沅想不出在哪见过。
她摩挲着略有凹凸感的字迹,随即灵光闪过,眉头一蹙,叫莹玉将她之前玩过的所有九连环和鲁班锁都拿了过来。
那些玩具都被收拾在一个多宝箱里面,莹玉抱到喻沅身前:“娘子,都在这里了。”
喻沅随手抓了一把拿起来看,在角落找到许多个小小的沅字。字迹有些微差异,但仔细辨别,也能发现这些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以前没怎么注意,喻沅以为是周妈妈替她做好的标记,如今见到孟西平送来的东西上面也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莹玉看喻沅表情变幻莫测,不解道:“娘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喻沅哼哼两声,摩挲着玉上面的金粉。
她将所有的玉条亲手放回木盒子里面,将那盒子丢进多宝箱:“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没什么喜欢玩,都收起来吧。”
莹玉看她两眼,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喻沅看着莹玉拿走,叫住她:“好好收着,万一以后缺钱,就拿去卖了,或许能换不少东西。”
多新鲜呐,孟西平亲手做的鲁班锁和九连环,把上面的沅字磨去,应该还会有不少帝京贵女愿意花钱买的。
莹玉不清楚喻沅为何对世子爷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她已经决定一心只向娘子,小心谨慎问:“那以后世子爷来,还放他进来吗?”
喻沅沉默了一会,认真问:“你们能拦得住孟西平吗?”
……
当然是不能的。
听命于孟西平的灰衣男子还兢兢业业守在门口,不知何为疲倦。
孟西平是狠心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昨天喻沅那么对他,以孟西平的骄傲,竟没有翻脸离开,早上示好般送来礼物。
着实让喻沅有些苦恼,她打发莹玉去看看情况:“你去给他送件披风,顺便问问,他准备何时离开。”
没过一会,喻沅靠在窗边,看到莹玉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外袍去找灰衣男子,比划了半天,那灰衣男子说了一两句话,仍是一副硬邦邦的脸色。
莹玉气鼓鼓地回来,怒道:“臭石头一个,不识好人心。他说孟世子没有新命令,便不能离开。”
孟西平身边的人都有些偏执,喻沅皱眉:“他愿意守着就随他去吧。你去帮我找人多做几身厚些的冬装,适合赶路的,以备万一。”
莹玉“啊”了一声:“您真的要去帝京,那府里的事情不继续查下去了吗?”
喻沅搭下眼皮:“查,怎么不查。”
两次险些送命,纵使菩萨也会动雷霆之怒。
即使喻沅伤成这样,孟西平也没有松口暂缓去帝京的事情,铁石心肠。
一切因他而起,却落在她身上。不仅要被迫远去帝京,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喻沅虽和孟西平嘴上说不在乎,但她因此险些丧命,新仇旧恨一道翻涌上来,她绝不会让喻家人好过。
她心中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事情经过,三年前被她们轻易糊弄过去,这次有孟西平在旁督促,要是他重拿轻放,这宁王世子他也别当了。
揪不出背后的人,查的喻沅不满意,这帝京也别想去。
莹心过来,打断了喻沅的思考:“五娘子和苓娘子来看望娘子,被世子爷的侍卫拦在门口。”
作者有话说:
鲁班锁上面的标记见第三章(*^▽^*)
太困了,有虫明天捉,挨个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