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後,太陽漸漸沉下去。
各家的馬車停在門外幾乎堵了路,也沒能接走幾個小祖宗,喝得爛醉的就在閣中歇了,剩下的,多多少少懷著點春心,樓欄邊湊著一排花團錦簇的腦袋,院裏少爺們步打球正打得熱火朝天。
女孩們讚一聲,噓一聲,都牽著底下球手的胳膊腿,鞠棍揮得賣力,木球便滿院亂飛。
揮一棍,簷角的護花鈴當啷作響;再揮一棍,撞折一截朱漆的鬥拱。
唐荼荼仰頭看了一眼,心疼得抽抽,把那截上了歲數的木頭撿起來揣兜裏了。
觀海閣走空了,沒什麽人,四層的環廊上有盞燈籠一明一暗,長短長長,訊號獨特,唐荼荼一看見,便順著樓梯往上爬。
“把人安撫好了?”晏少昰回頭瞧她。
海風吹得他外衫衣帶開了,袖衽飛卷,透出白天見不著的恣意來。他裝了一天的白臉書生,實在是膩了那個相。
唐荼荼說“一言難盡”,想學他的樣子憑欄觀海吧,又怕這木欄杆不穩當,灰悻悻地抱著個軟墊坐地上了。
她的精氣神兒都掛在那杆腰上,什麽時候腰挺得直,一看就知精神百倍,鬥氣生猛;什麽時候像這樣塌著腰駝著背,就是心情跌到穀地了。
晏少昰笑起來,隨她坐地上。
這“一言難盡”,換別人坐在這兒,唐荼荼興許就懶得講了,可二哥往旁邊這麽一坐,她滿心滿肺的話都要開個窟窿,罵完瑞少爺無故挑事兒、又罵盛少爺嘴欠,捎腳罵了一句漕司家真是悶聲不吭氣的貪,最後罵那巧鈴鐺。
罵到頭了,她支著膝蓋歎口氣:“大好的年紀……哎,可憐。”
晏少昰有點奇:“那妓子說自個兒可憐?”
唐荼荼愣了愣:“她沒說,我看出來的。以色侍人,連條後路也沒有,怎麽不可憐?”
“她身上掛的是奴契?”
唐荼荼又愣了愣:“好像不是,奴契掛在官府下,應該是不能出省的,她從江南坐船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