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 针落有声,偶尔只见映在墙上的烛光摇曳,突然一道“噼啪”炸响, 那是蜡烛爆了个烛花。
长夜过半, 天色却不知何时才亮, 芦花握着烛台想靠近床却又不敢靠近, 踟蹰不前,嘴里咕哝:“不晓得死了没?驸马爷啊,要死了的话, 怪可惜的。”
“妈耶!”不知怎的, 突然想到对方既然能做驸马爷,肯定家世身份煊赫, 她不能想象的高。芦花禁不住抱着手臂一哆嗦, “他要真死了我会怎么样?应该不会被拉去给他陪葬吧?”
犹记得,好像古代民间不兴这个,只有天家才有殉葬的规矩。
但是, 陪葬和殉葬似乎又不太一样。
所以不排除高门大户人家讲排场, 把些个服侍的丫头侍妾什么的弄去给主子陪葬。
古时候的女人,命不值钱,当是男人的东西, 可以随意处置。
芦花狠狠甩甩头,瞌睡虫被这一想法瞬间吓跑光了。
唯有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既是高门大户的人家,那你一个来路不正的冲喜的女人,又是寡妇, 才害死了第一任丈夫的扫把星, 哪里有资格进人家祖坟?
好好好, 还好我没资格入你家祖坟!
芦花擎着烛台慢慢靠近木架子床, 张口轻唤:“夫君?夫君?……你好?哈罗?”
**的郁齐书闭着双眼,脑子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正梦到当年小时候,他到杨家,那穿小旗袍戴珍珠项链的小女孩儿张开胖乎乎的手臂,她那两条手臂明明又短又粗,却努力想要环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腹部,努力仰起圆月般的小脸蛋儿,一会儿喊咕咕咕咕,一会儿喊蝈蝈蝈蝈,口齿不清,涎水直流,喊得那样热情,他忍不住想低头亲她一口!
郁齐书闭着眼,鼻子抑制不住地发酸。正此时,耳朵一动,忽的听到有人在近前说话,他倏地睁开了眼。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儿呀!”
“……”郁齐书呼吸一滞。
是芦花!
真的是她!!
眼角的余光已感觉到有摇晃的光影慢慢靠近他。
那女人还在嘀咕:“你要是死了,可千万别睁着眼睛啊,我怕鬼啊。”
“我是个好人,我从来没害过人,你千万别吓我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年轻就死了,要是病死的,你就去找华佗。要是被人害死的,你成了鬼,肯定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你一定要找对人啊!”
……
郁齐书听得想笑。
好,好,果然是你呢。
你想我早点死,是么?句句不离死字!
他悲愤交加,当那盏烛火照亮了帐顶,床边磨磨蹭蹭罩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时,他施施然转过脸去。
木架子床成圆月型,床头挡在木隔板后面,芦花唯有将烛台拿近些拿高些,人走到床沿边才看得清楚**人的样貌。
已经走到床边,强做镇定,芦花抬高手里的烛台,伸脖子往枕头上的人快速瞄了一眼,然后就害怕地转开了脸。
晃那一眼,足够她看了个大概。
嗯,好像还没变脸,皮肤白白的,挺正常的,不是死人那种青紫色。看来只是睡着了,睡得还挺沉。
嗯,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长得是真好看也。
嗯,他好像气呼呼的……奇怪,睡着了人会有这个表情吗?
嗯,那人跟我小哥哥好像有几分相似诶!
哈哈,感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跟我的小哥哥长得像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我思之切,便看谁都是我小哥哥?
嗯,好像他睁眼了?我没看清,要不再偷看一眼?别怕别怕,他又不会吃了我。
诶,等等!
小哥哥……
芦花觉得自己的脖子变成了风车,要不转动脑袋咋这么难?吱嘎吱嘎,像风在吹动,风不够大,脸半天转不过去,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个人。
会是他么?
不会是他吧,怎么会呢?
一定是我眼花了。
时间无声流逝,终于四目相对,芦花一怔好久,手里的烛台倾斜了而不自知,滚烫的烛油一滴滴静悄悄落下,尽数都滴落到了郁齐书搁在床沿边的右手手背上。
郁齐书轻蹙了下眉头,但他什么也没表示,就静静地把芦花看着。
眼泪自芦花脸上滑落,和着烛泪一起也滴落到了郁齐书的手背上,他感觉也是滚烫的,烫到了他的心,心尖儿颤了颤。
但他冷着脸,不愿开口。
这是对她的惩罚。
不想认她。
芦花微微晃动脑袋,不信地喃喃:“做梦呢,我正在做梦,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嘟囔中,烛台上那小半截蜡烛禁不住炙热的火舌撩拨,缓缓瘫软融化,然后自烛台上掉落了下来。
郁齐书眉头皱得更深了,视线平放,看向掉在被子上那截半残的蜡烛。
没熄,那一点要灭不灭的黄豆粒大小的烛火竟然撩着了被面,然后慢慢就燃起来了。
他眉头越蹙越紧,浓眉深锁,在眉宇间纠结成千千结。
视线缓缓抬高,又去看芦花。
发现她还是傻乎乎地把自己直勾勾瞄着,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却自脸颊哗哗地淌。
什么不可能?
我活着不可能?还是你不想见到我,才说看见我这事儿是不可能的??
他发狠地不愿出声,心里想,烧吧,烧死我好了,好叫你一辈子记着我!
火苗渐大,撩到了芦花僵在半空的手,她痛得一发才惊醒过来。低头一看,登时啊啊地跳起来就扑上床去,手忙脚乱地将火苗三两下扑打熄灭了。
这一搅合,两个人真正地呈了面对面的姿势。
与其说芦花趴在被子上,不如说她压着郁齐书。
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大小,呼吸都可以闻见。
这姿势瞬间勾起了二人无数甜蜜的回忆。
可是回忆越甜蜜,现实就越痛苦。
刚熄了火的被面袅袅的冒着几缕残烟,郁齐书隔着青烟看芦花,是他梦里百转千回念叨的人。胸口上有重量,她压得他呼吸不稳,这人是真实地杵在他面前,不是梦里了。
芦花也这么想,她的小哥哥终于终于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以为他一辈子都只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郁齐书抿直了薄唇,叹息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那么傻,都没什么变化。
这时候怎么只管发呆呢?
对视的时间不过十几秒,一会儿的功夫,但好像过了千年万年之久,芦花的脑子纷纷乱乱,她想起了自己同郁齐书提分手,想起了她忘不了郁齐书草草答应了个男生的表白,却处处拿郁齐书同交往的对象做比较,然后嫌弃人家,她就是个渣女,甩了一个又一个;又想起齐书第一次吻她,那么温柔和霸道。此刻再看他重逢后,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外头那几个大娘婆子们的议论,心里痛苦万分。
她的小哥哥,多么漂亮孤傲的人,现在躺在**渐入弥留,裤子也没穿……完了后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委屈万分。
各种情绪交织,半晌,芦花双臂一收紧,“哥---”,一道期期艾艾的呼唤,“我好想你啊!”就连人带被子抱着郁齐书,“哇”的一声,汪汪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