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儿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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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妇敬公婆茶, 这是历来的传统习俗,不止体现孝道,里面还暗藏玄机---公婆喝下新妇所敬的茶水, 才代表他们认可了这个儿媳妇。

“你先在这等着, 我去请老爷夫人出来。”

张妈将芦花领到正厅就走了, 随后有两个丫头端着盘子走进来。

盘子用红绸铺底, 盘里搁着一个瓷白的尖嘴壶以及三只白瓷茶杯。那尖嘴壶上的盖子正自气孔处呼呼的往外冒着热气,想来是刚泡好的茶水。

俩丫头都没同芦花打招呼,茶水搁在桌上, 就一边假装挪动屋中桌椅重新摆放位置, 一边偷看她,鄙夷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然后互相暗使眼色, 脸上笑得意味不明。

芦花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棉布面料做就,极易发皱。她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坐着, 一宿没睡, 后半夜又哭了好久,忙着擦眼泪,衣裤都已变得皱巴巴的不能看了。特别是裤子, 膝盖弯那里最皱,裤脚都上提了起码有半公分。

芦花很尴尬,杵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往门口翘首以盼, 指望这公婆茶早点敬完了好赶紧回屋去。

因祸得福, 本来是想通过这门婚事伺机逃跑, 没想到竟然卖身到了齐书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她哪里也不想去了。

“哟,真俊一姑娘。”

来了位美妇人,由着个仆妇扶着手臂,款款走进厅来,目光炯炯地将她全身审视。

还在屋内磨蹭的俩丫头纷纷见礼,“夫人好。”

芦花精神为之一振。

这就是齐书的娘、自己的婆婆么?

昨晚她蒙着盖头,被人牵着按着头走完了一切过场,直到入了洞房,根本没见到过齐书父母的面,连声音都没听过。

美妇人绕着芦花看了半圈儿,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芦花越发肯定,害羞地微低了头。

暗想,我是该称呼她一声母亲、娘,还是婆婆?嗯,还是跟着齐书喊娘,亲切些。

又想,干喊一声是不是很没礼貌?要跪下来磕头么?

哦哦,不是要敬公婆茶么?

也不管公公尚未到,芦花决定先孝敬婆婆一杯茶水再说。

她忙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倒了杯热茶,然后双手捧着送到李小莲跟前,甜甜地道:“娘,请喝茶。”

李小莲同郑慧娘对视一眼,笑得其味无穷。

郑慧娘掩饰性地道:“夫人,我先扶您坐下来,再接这杯新妇茶。”

芦花忙附和说:“对对,娘,您坐下来喝。”

“嗯,真乖。”李小莲含笑应道。

转身在近旁的椅子里端坐下来,然后伸手正要接茶,门口一道轻咳。

芦花转头去看,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子人。

正厅四扇门被几个小厮自外拉开,门户大敞。

为首一个面白无须,目光阴柔,头戴乌纱,着深红色蟒袍,这身行头一看就知身份不俗,正是太监常余庆。

侧旁是郁泓,未敢与常公公争锋,不过一身老员外的休闲打扮---只在浅色中单外罩了件土黄色的对襟团花大氅,头裹青色东坡巾,脚蹬皂靴,如此而已。

他只手向前,做了个邀请之态:“公公请上座。”

“诶,你才是人家公公,我怎么能上座呢?”

常余庆同郁泓打着趣儿,二人谈笑风生一同走了进来。

郁泓也不勉强,入厅后同常太监分宾主坐下。

男人身后,那门厅处还冷冷站着个贵妇人,被几个丫头仆妇拱卫着。她体态丰满,额头圆润。芦花看过去,正对上她狠狠剜自己的一眼。

芦花脑子里轰的一下,登时傻了。

恐怕这会儿来的这位才是正主……

芦花视线回避,不敢再看那位贵妇人,她还心存侥幸。谁想目光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仆妇中离得最近的正是张妈,她侍立在那贵妇人身旁,刚才那一道咳正是她发出来的。

觑看身前那美妇,她接茶的手已经收回去,嘴角却有毫不遮掩的得意的笑,想来也不是真想喝她敬的茶,芦花怄得吐血。

可也怪自己没眼力。

人家没坐上首,是坐的侧面。

给公婆敬茶本是该同丈夫一起,可郁齐书那样子,自然没办法陪她。也无人给芦花做介绍,她除了傻呆呆地杵在屋中央闹笑话,也别无选择。

这杯茶,她也不敢收。

只因为,先前那两个丫头喊了一声“夫人”。就算不是郁齐书的亲娘,美妇在郁家的地位也不低。

芦花不知郁家下人对各房称呼的门道。

通常,下人们称呼冯慧茹做“大夫人”,李小莲是妾,第二个进郁家门,但是下人却并不称她“二夫人”,而是称作“夫人”。

有很多年,李小莲独得郁泓的宠爱,丫头仆妇都知道她是郁泓年轻时候的白月光,只称夫人,不加大小,不分一二三,这是赤~裸~裸的献媚。

完全不知内情的芦花听丫头们喊“夫人”,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郁齐书的娘,还心说这娘长得还真好看,身材也好,难怪能生出俊眉俊眼的齐书。

更重要的是,齐书的娘对自己好和蔼可亲啊。

到底,芦花是明白了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手上递出去的那杯热茶还托在半空,要递不递状,尴尬万分。

好在张玉凤很快解了她的围,高声道:“大少夫人,愣着干啥呢?还不快过来扶婆婆入座。”

芦花顺势就回身放下茶水,跑过去要同张妈一起将冯慧茹扶进厅来。

冯慧茹不等她靠近,就已道:“自去斟茶吧,别让常公公等久了。”

昨天晚上,冯慧茹终究还是没有亲自去给郁齐书送吃的。

但因着昨晚一事,她此刻特别注意芦花的样貌。

这一看,她容色憔悴,脸上没有光彩,嘴唇略有些起壳,人恹恹的,还蠢,连谁是自己亲婆婆都看不出来,哪里有张妈口中说的“水灵”二字的五成?

冯慧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是不知芦花昨晚一宿未睡。

敬茶仪式正式开始。

芦花来的路上,张玉凤已经叮嘱她务必全程都勾着头,不可以抬头直视任何人。敬完了茶就退到一边去站着伺候,夫人老爷让离开才离开。

总之一切听从指挥,芦花就从容多了。

第一杯茶水,郁泓说什么也要叫芦花先给常余庆敬献。

芦花勾着头,双膝跪在太监身前,用双手将茶水奉上。

常余庆未接。

芦花听到他尖细干枯的老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芦花就只得垂着眼将脸稍稍抬起了些。

“啧,怎么哭了?难不成才过门,郁家就有人欺负你吗?”

这话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皇帝说的是要给他郁齐书娶个村妇,常太监叫芦花抬头,也是想看看郁家有没有糊弄他。

自第一眼起,常余庆就在默默观察。

新妇容色憔悴,发丝凌乱,看起来并无几分姿色。蠢笨蠢笨的样子,出身应该不算好,不够知书达理。穿的也不咋样,更无佩珠戴翠,冯氏还不给好脸色,看来她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一下放了心,见小媳妇好似受了委屈,常余庆是不介意趁机找点郁家的茬儿顺势再捞点好处。

常余庆这一问,芦花就注意到坐在上首的郁泓和冯慧茹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虽然入郁家的时间不久,可从张妈和几个仆妇的对话中,芦花知道这位太监是郁家不能得罪的人。

她脑子里快速转了个弯儿,从容不迫回道:“回公公的话,我是看丈夫身体抱恙,很担心他,所以哭泣……”

冯慧茹一听,脸色阴沉,对芦花更是不喜了。

自己和丈夫尚未开口辩解,这新妇却自作主张回话,虽还知道为郁家说话,可是太精乖的人,以后婆家和齐书恐拿捏不住她啊。

常余庆没想到芦花这么说,只好闭口不言,低头,慢悠悠呷了口茶水喝。

免得这太监再出难题,张妈赶紧直接将斟好的茶水递到芦花面前,芦花也明白这关节,配合地接过来,膝行着转过身去面对郁泓和冯慧茹,双手奉上敬给公婆喝。

“公公请喝茶。”

“婆婆请喝茶。”

平常百姓家里喝儿媳妇茶都要或多或少地为难一下新妇,目的是来个下马威,好叫儿媳出嫁从夫,孝敬公婆,妯娌和睦相处什么的。郁泓两口子都想早点了了这事儿,好送走常瘟神,二话不说,都接过来一饮而尽。

张妈见礼仪结束,就要将芦花自地上扶起来。

谁想---

“嗯?冯夫人这是对新妇不甚满意的意思,连个红包都没准备?”

冯氏窘迫万分。

旁边的郁泓黑着脸一语不发。

侧旁那一直在座的李小莲忽然娇媚一笑,“这孩子我看着很喜欢,姐姐,这见面礼我替你送了吧。”说着话,她直接就脱下腕子上的一只玉镯,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拉起芦花的右手就给套了上去。

芦花早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晓得自己那亲婆婆老早就不开心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在郁家的地位如何她又不知道,贸然婉拒,当众拂人家面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这第一面,这个女人一直笑眯眯地对待自己。

芦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木呆呆地任由李小莲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暗暗想,回头去问问齐书,这镯子要怎生处理,他娘亲又要怎么哄好。

常余庆乐得看好戏,更不忘推波助澜,“小媳妇,你还不给你这位母亲孝敬一杯茶水?”

所有人都不说话。

也没动作。

这么相着算怎么回事?

芦花无可奈何,只好自斟了一杯茶水,奉到李小莲跟前,轻声道:“夫人,请喝茶。”

稍稍聪明了一点点,喊的是“夫人”二字。

常余庆笑骂:“好个小媳妇,喊得真生分!”

乡下地方十分无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似京城,入夜就有各种快乐的夜生活。常余庆看任务完成,就提出了要尽早回京复旨的意思。

这事儿昨日就提过,郁家早给他准备了厚礼相送。

此刻常余庆喝了新妇茶,立刻就要上路回京。

郁泓头前相送,几个女眷殿后。

李小莲今日出了风头,男人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上,俨然是郁家当家女主人般,同丈夫一起去送常太监。

那厢落后几步的冯慧茹对此并不在意,正气得头疼呢,“玉凤,你赶紧的,亲自去教教她规矩!”

说的是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