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抱著嘉祥邁入勤政親賢殿裏。
夏夜裏整座宮殿沒有一點聲音, 連蟲鳴蛙聲也不聞,婉襄隻能聽見花盆底落在金磚地上,一下一下, 清晰的聲音。
這一日的雍正並沒有伏身埋首於金龍桌上, 他負手背對著婉襄,麵對的是一長卷懸掛著的, 西北之地的羊皮地圖。
那上麵都是滿蒙文字,婉襄一個字也不識得。
所以她覺得正殿裏這些煌煌的燭火實在太惱人,它們完全不必要這樣明亮,讓失意之人的心這樣明晃晃地出現在旁人的目光之中。
清風入戶, 帶進來的是夏夜裏冰山也難以排遣的熱氣。
婉襄不忍心再望雍正的背影,於是她低下頭去, 望著繈褓之中女兒熟睡的臉龐。
“四哥。”
她喚著他,可她其實也害怕看見他轉過身來, 害怕同他四目相對。
已經是七月了, 六月發生在西北的那場慘烈的戰役, 那場甚至本不為他所知的戰役,終於無比詳細、清晰地放在了他的案幾上。
每一個字都蝕心噬骨,一刀一劍, 無聲地落在他身上。不會流血,卻比流血更痛。
圓明園裏所有快樂的聲音都停了下來,連不知事的孩子也被大人教導保持安靜。
分明是夏日裏, 自勤政親賢殿起, 仿佛已冰封數千裏。
對於婉襄的呼喚,他並沒有什麽反應。
繈褓之中的嘉祥似乎也感覺到了這氣氛, 忽而不安地動了動, 而後咧開嘴大哭起來。
婉襄立刻開始手忙腳亂地哄著她, 期望她那些不舒服都過去,在母親的懷抱之中得到安心感,能夠盡快地安靜下來。
婉襄的心也被哭得亂了。
“六月初三,抓捕準噶爾人塔蘇爾海丹巴,供稱噶爾丹策零出三萬兵合於奇蘭之地……小策零敦多布統帥駐紮之兵,尚未集結。”
在嘉祥終於停下來,含著眼淚再一次進入夢鄉的時候,雍正終於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