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

第053章 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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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隐约约觉得有道声音在阻止她寻死的想法, 但她不愿意听,不愿意想,死, 是她眼下唯一的渴望。

“主子,您醒了?”熟悉的女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跪倒在她榻前。

“主子!”女子哭泣, “主子, 您终于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

裴玄霜缓缓转过脸,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秋月。

“秋月,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朝秋月伸出手, “不是让你带着银子离开提督府吗?”

秋月握住裴玄霜冰凉的手, 含着泪摇头:“奴才不走,主子尾七还没……”

她说着一愣,狠狠“呸呸”了两声:“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不该胡说八道, 主子好好的, 主子始终好端端活在这个世上。”

裴玄霜笑笑,淡淡地道:“你不必道歉,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她看向窗外的荼蘼花,“秋月,那两株荼蘼花是新送来的对吗?”

秋月一愣, 皱着眉撒谎:“不、不是啊,那就是一直养在琅月轩里的荼蘼花。”

裴玄霜看破不说破, 且点点头:“秋月, 我要祭拜一下我的师父, 你帮我准备些东西吧……”

“好。”

秋月包着泪的眼睛眨了眨,二话不说给裴玄霜准备祭品。

裴玄霜披麻戴孝,跪在了火盆前。

看着一沓一沓的纸钱在火盆中烧成了灰烬,裴玄霜真心实意的觉得,她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师父。

您等着徒儿。

到了阴曹地府,咱们再做师徒。

她如此想着,干涸的眼底终究泛滥成海,泪水如泉涌般流了出来。

当心事重重的谢浔踏进琅月轩的时候,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才从阎王殿门口将她拽回来,她就迫不及待的给别人披麻戴孝了!她就不能离这些阴气重的东西远一些!

“裴玄霜!”谢浔气势汹汹地逼近,“你在干什么?”

见谢浔来了,奴才们纷纷避至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秋月面色顿白,悄悄拽了拽裴玄霜的衣角。

裴玄霜无动于衷,继续往火盆里扔纸钱。

谢浔望着裴玄霜,简直被她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气死了!

“本侯在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他俯身揪住裴玄霜的衣领,“谁准许你在提督府烧纸钱的,谁准许的?”

他回头瞪着院中的下人:“本侯不是下令不准府中各处再出现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吗?是哪个不怕死的弄来这些东西!”

“是、是奴才找来的。”秋月猛磕了两个头,“主子说,她想拜祭一下师父,奴才便、便给主子找来了丧服和火盆……其他的,奴才没敢拿给主子啊……”

“师父?”谢浔便又去看裴玄霜,“你原来在祭拜你的师父,裴玄霜,你这不是挺有良心的吗?”

裴玄霜看也不看谢浔一眼,抬手按住差点被风吹跑的纸钱,一张张放入火盆内。

谢浔恨得咬牙,她哪是在烧纸钱,她分明是往他心上点火!

“你扮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啊?”他手臂用力,几乎将裴玄霜提了起来,“本侯千辛万苦地把你找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本侯添堵的!你想一意孤行,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裴玄霜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微垂着头,只盯着火盆中的纸钱看。

谢浔的眼里燃了火,烧去他所有的理智。

见她始终注视着那个火盆,他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便是要将那火盆掀出去。

然而手指触碰在火盆边缘的一霎,他还是顿住了。

指腹被灼伤,他的心同样抽痛的厉害,可面前的女子依旧是那么的无动于衷。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最后一张纸钱放入火盆,挣开他的手,重重磕了个三个响头后回眸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浔恨极。

他猛地一甩衣袖,跟着裴玄霜进了内室,趁着对方褪下丧服的一瞬将其抵在了墙上。

“裴玄霜,你想干什么?”他逼视着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是不是本侯对你的处罚太轻了些,才令你如此猖狂,对本侯视而不见。”

裴玄霜别着脸,自动屏蔽了谢浔的声音,谢浔的脸,谢浔的一切。

她对他的不屑一顾,他尽收眼底。

仿佛任何手段在她面前都是无效的,软的不行,硬的不行,狠的不行,柔的不行,她就是那么的软硬不吃,清高倔强,死死地将他阻隔于她的世界之外。

谢浔不甘的要命,他绝不允许自己败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不搭理本侯是吗?”谢浔按住了裴玄霜的腰,在她的颈上撕咬亲吻,“本侯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你越是抗拒本侯,将本侯拒之千里之外,本侯便越想征服你,践|踏你,将你招惹出来的火气十倍百倍地报复在你身上!”

裴玄霜别过脸,将谢浔撕咬的地方让了出来,由着对方折腾。

这一身皮,她早就不要了的,他喜欢,拿去便是。

谢浔被裴玄霜的举动惊得一愣。

他盯着那段修长的,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眼前的玉颈,迟迟做不出反应。

她从来没有这么顺从过,姿态低得像一朵任人采撷的花,别说反抗了,气息都没有乱一瞬。

曾经,她对他的反抗是那么的激烈,如今,已如一潭死水。

谢浔不由自主拉远了与裴玄霜之间的距离,惊诧地望着她。

见对方不再胡作非为,裴玄霜转过头,香肩半露地走向卧房,连衣服都懒得整理。

她擦肩而过的一瞬,谢浔的心在胸膛之中撞击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追随着那道纤瘦柔弱的身影,却察觉不到对方身上一丝一毫的生气,仿佛刚刚从他眼前飘过去的,是一只幽魂。

谢浔骇然。

“你怎么了?”他怔怔地问,心里慌得厉害,“你什么都不跟本侯说,又半死不活的,你想气死本侯是不是?”

裴玄霜坐在罗汉**,透过窗子盯着院外的荼蘼花。

谢浔背着手走了过去,一把钳住她的下颌。

“说话!说话!”他快要被裴玄霜逼疯了,“本侯已经放过你了,你还想怎样?”

他压低了声音,逼着自己缓和了神色:“本侯会帮你找到你师父的遗体,替你好生安葬了他。以前的事,你便忘了吧,本侯也会忘了,咱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裴玄霜褐眸半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谢浔的话。

谢浔牙关紧咬,继续道:“若不是本侯对你存在几分喜爱,绝不会屡屡轻纵了你,你要……好自为之。只要你肯听话,肯乖乖的待在本侯身边,本侯绝不亏待于你。”

他说着这辈子从没说过的软话——对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你听到了吗?”谢浔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拧出两道粉印,“别再挑战本侯的耐心,本侯……”

他停顿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的双眼,嗓子一阵阵发干。

说了这么多,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自他踏进琅月轩,她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谢浔狠狠地闭上了双眼,不断调整着呼吸。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愤怒地击出一拳,将裴玄霜虚靠着的窗棂砸得粉碎。

惊雷般的爆响将一院子的奴才吓白了脸,却未能影响到裴玄霜半分。

她依旧半仰着头,没有表情地望着院中的荼蘼花,只有柔软的发丝随着在拳风袭来时朝窗外飘了飘。

谢浔喘着粗气,再一次体会到了无力绝望的滋味。

他恨死这个滋味。

“你不说,便罢了……”他缓缓收回血流不止的手,冰冷道,“总之你人在我手上,便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还不是由着本侯揉扁搓圆。所以,你还是想开些吧,你……不是本侯的对手。”

裴玄霜目光淡淡,面色平静的仿若吹进琅月轩的风。

谢浔嗅着沾染了荼蘼香气的清风,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冷哼一声,掀起袍角,大步流星而去。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总有一天!

走到院门外的谢浔倏地回眸,不想,竟是对上了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

而她自己,亦是那般的死气沉沉,仿佛已经与这个人世再无关联。

谢浔一愣,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她想死!

她真的想死!

她在地牢操纵毒蛇扑咬自己,她在琅月轩吊唁师父,都是因为,她想死!

她一心求死,想要彻彻底底的离开这个世界。

谢浔慌了。

他又恨又怕,手足无措。

“来人!”他仓皇而急切地下令,“给本侯将琅月轩里里外外包围起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看守着她,若她出了任何差池,本侯要你们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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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被更加严密的监视起来。

光是她的卧房里,便守着十几个婢女,她们紧张兮兮地望着她,像是在看管一只随时扑出来咬人的野兽。

“主子,您就吃点东西吧,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会垮掉的呀。”秋月跪在榻前边哭边劝,“主子,您就当心疼心疼奴婢,起来吃些东西吧,奴婢瞧您这般虚弱,心里当真是难过得紧……”

裴玄霜静静地平躺在榻上,任秋月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亦置之不理。

秋月委屈巴巴地望着裴玄霜,抽泣个不住。

“她又怎么了?”去而复返的谢浔一摔珠帘走了进来,“远远的就听见琅月轩里有人哭,她又怎么了?”

秋月急忙擦去眼角的泪,冲着谢浔跪好:“奴婢见过侯爷,给侯爷请安。”

谢浔俯身望着面色苍白的裴玄霜,忍着怒气道:“她怎么还是这幅鬼样子,不是请太医看过了吗?”

秋月一抖,磕磕巴巴地解释:“太、太医是来过了,也开了药,可、可主子不肯喝啊……”

“什么?”谢浔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肯喝?她不肯喝就给她灌下去!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秋月吓得语无伦次:“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这就把药端来,这就把药端来!”

谢浔目光凛冽地扫过屋内的奴才,一掀袍脚坐在了裴玄霜身旁。

她沉沉闭着眼,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裴玄霜……”他冷冰冰地唤她,“你最好打消掉那些愚蠢的念头,否则……”

否则怎么样呢?

她若真的死了,他该向谁报复?

她不能死……

绝不能……

谢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张令他咬牙切齿的脸,却又蓦地收回了手,默默紧攥成拳。

他皱眉望着她,心乱成麻。

苦涩的药味渐渐靠近,谢浔自然而然地拿起药碗,便要给裴玄霜灌药。

“把她扶起来。”他对着药碗轻吹了几口气,“令准备些蜜饯点心,别苦了她的嘴。”

“蜜饯点心早已备下了。”秋月小心翼翼地高举着托盘,“只是太医叮嘱过,这汤药用些伤胃,服用前,务必进膳……”

闻言,谢浔立刻将手里的药碗放下了。

“她没有用膳吗?”他转过脸来盯着秋月,问。

秋月目光躲闪:“没、没有。自主子重回琅月轩,别说膳食了,连水都没有喝过……”

“什么?”谢浔气得险些将手里的药碗扔出去,“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禀告?你们这些奴才当真是死的吗?”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秋月头磕得砰砰响,“奴婢是想派人禀告侯爷的,可侯爷一直不在府上,奴婢、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谢浔僵着的面色稍稍舒缓,毕竟他这两日确实忙得很,并没有时时刻刻待在提督府。

“太医怎么说?”他按着蹦蹦乱跳的太阳穴,“她的身子,什么时候时候才能调养好?”

秋月小脸一白:“这、这……”

“这什么这?”谢浔怒叱,“吞吞吐吐的,去,叫人把太医院院判给本侯请过来!”

秋月赶忙应下:“是,是。奴才遵命!”

谢浔兀自出了会儿神,抓起了一块点心,单手将裴玄霜扶了起来。

“睁开眼……”他在她耳边狠狠威胁,“想绝食自尽?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裴玄霜软绵绵的靠在谢浔怀里,仿佛昏死了过去。

谢浔恨不得一盆冰水泼下去将她泼醒,偏偏又下不了这个狠心,便冲一旁的丫鬟发火:“还戳在那里干什么?把她的嘴给本侯掰开,将这块点心喂给她吃!”

丫鬟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抖着手按住了裴玄霜的脸。

“把她的嘴撬开。”谢浔捏着点心催促,“快啊!”

丫鬟剧烈一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冒犯裴姨娘,奴才不敢冒犯裴姨娘啊!”

“废物!”谢浔一脚将丫鬟踹了出去,扔了点心,端起药碗不管不顾的给裴玄霜灌了下去。

“你别想死,本侯不准你死。”谢浔红了眼,“本侯要你活着,裴玄霜,你听到没有,本侯要你活着!”

漆黑的药汁尽数流在了二人交叠的衣衫上,半滴也没落进裴玄霜的喉咙里。

谢浔筋疲力尽,抱着裴玄霜喘息不止。

“再取药来!”他狠狠地将药碗砸在地上,“去!都去给本侯取药!”

一碗碗苦涩漆黑的汤药络绎不绝地送到了谢浔手上,谢浔耐心地一一吹凉,执拗灌入裴玄霜口中。

“喝下去!喝下去!”他死死捏着她的下颌,“本侯不准你死!不准!”

雪白的纱衣渐渐被汤汁染黑,衬得那冷玉般的肌肤愈发雪白。

谢浔几乎发狂,明明知道裴玄霜一滴都没咽下去,依旧一碗接着一碗地往下灌。

直至秋月将王院判带到琅月轩,谢浔方才停下了这个疯狂的举动。

秋月盯着浑身淌满了黑色药汤的谢浔瞠目结舌,王院判亦有些困惑,忍不住开口问:“侯爷万安,敢问侯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王院判来了?”谢浔看了一眼怀中生死不明的女人,缓缓地将她放在榻上。

“没什么,本侯就是想请王院判瞧瞧,这个女人还有没有的治。”他潇洒起身,笑得云淡风轻,不见一丝狼狈之色,“王院判,请吧。”

王院判欠了欠身,陪着小心来到榻前,表情复杂地打量了裴玄霜一眼后,开始诊脉。

诊脉的过程并不算久,谢浔却等得异常烦躁:“王院判,如何了?”他迫不及待地问。

王院判撤了脉枕,起身拱手道:“侯爷,恕臣直言,病人是否受过极重的刺激?”

谢浔面色一僵,道:“她的亲人刚刚离世,当着她的面死的。”

王院判点了下头,喃喃自语:“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谢浔眉目一厉,道。

王院判神色一肃,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病人五内郁结心火难消,加之脾胃虚寒,忧思过重……”

“王院判。”谢浔不耐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且告诉本侯,该如何医治她?”

王院判面上一顿,稍事思索了片刻后,缓缓道:“她的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心。”他略带忧愁地看了谢浔一眼,“病人似乎已生断念,若不能治好她的心病,再多的灵丹妙药灌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谢浔心凉了半截。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当真是,想去陪她的师父了。

“没关系,你尽管放手医治。”谢浔目光幽幽地望着榻上的那道清影,“本侯会让她的心活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