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是文秀, 鹿仁佳也没去求证。
如今她夫妻和顺,家庭幸福,自己还考上了大学, 未来还有一份豆腐事业等她去拼去闯,鹿国平和文秀这对亲生父母, 在她这里早已是过眼云烟。
而且……知道他们过的不好就行了。
鹿仁佳也没想过赶尽杀绝, 因为人到了绝路会选择放弃自己, 他们只有在这样无望却又不绝望的日子里, 才会坚持的苦熬下去。
有的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鹿仁佳从未想过要他们去死, 相反, 她更希望他们能长此以往的,好好的活下去。
小勺好容易适应了王敏不在家的时候。
一眨眼的功夫, 又到了她们开学的时间,这一次姚姥姥可舍不得了, 抱着沐戈壁就是一通哭,她也感觉自己老了,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孩子们抛下自己越走越远, 害怕自己越来越老,和孩子们渐行渐远。
她真的好想跟自己心爱的孙子孙媳在一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沐戈壁和鹿仁佳也红了眼圈。
可再难受他们还是得走, 他们还有一年整的学业要完成。
但沐戈壁还是做下了个保证:“别怕,姥姥, 一旦我俩工作稳定了下来, 我们就在省城买房子, 到时候将你们接到省城去一块儿生活。”
“快别胡说了,这房子还能买呢?”
现在可没有买房政策下来,就算能买,也不能说出来。
“怎么不能。”
鹿仁佳安慰姚姥姥,又抱了抱小勺:“勺儿在家听太太话,婶儿过些天就回来看你。”
小勺不怎么会说话,却能听懂,顿时抱着鹿仁佳的胳膊不撒手。
“听话,勺儿。”
鹿仁佳不敢挣扎,怕伤了小勺。
最后还是周厂长过来将小勺给抱走了。
夫妻俩又揽着姚姥姥和田雪说了会儿话,到了进站的时间,两个人才念念不舍的检票进了站,只听见小勺嚎啕大哭的声音。
听得人心里酸酸的难受。
“要实在舍不得,咱们五月一号回来就是了。”
到时候正好期中考试,学校也会放假的。
“咱们还是去找找房子吧,甭管大小,好歹能叫姥姥过去跟咱们住段日子。”鹿仁佳眼圈红红的,她并不是个爱哭的性子,但谁看了那离别的场面,都会忍不住难受的。
说到底,姥姥不是觉得累,只是想他们了而已。
“等没课的时候,咱们出去转转去。”
沐戈壁也觉得早点买房子比较好,毕竟省会城市都是发展比较快的,现在不想办法买房子,很可能以后想买都买不起了,书里可是写了,郑妮妮去海市买了一套房子,花了一千多万呢。
一千多万,那得多少钱啊。
不过,方智俊也确实是个金娃娃,手段了得。
夫妻俩定下了买房大计,然后便回学校报名去了,已经经历过两次开学的他们,现在再面临开学也格外的游刃有余起来,只是,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却看见下面围了不少人。
鹿仁佳本就是个热爱凑热闹的性格,连忙凑过去。
结果就看见上面贴着一张报纸。
而且是一张军报,这种报纸平常是很少会出现在学生手中的,可偏偏,这张报纸就贴在了公告栏上,而报纸的头版头条,写的就是本国与越国在滇省国境线边上,年初的那一次摩擦。
学生们看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只恨不得立刻弃笔从戎,走上战场,保家卫国。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凝重。
报纸都能贴到大学校园里了,估摸着滇省那边的情况不乐观,早年帮邻国驱除侵略者时,就有不少大学生兵上了战场前线,他们扛着经纬仪和绘图板,满脸稚气的冲向战场,在炮火中画出地形舆图,让在陌生战场上毫无优势的我国战士们得到了宝贵的地形信息。
若这次还要动手,估计会有更多热血大学生冲向战场。
想到这里,夫妻俩的情绪都有点低落。
他们担心沐胡杨夫妻俩。
一旦真的爆发冲突,沐胡杨肯定是要上前线的,还有王敏,就算不去前线,估计也会留守大后方,负责治疗伤员,最重要的是,王敏真的会愿意留在大后方么?
不会的。
鹿仁佳甚至都能猜测出他们会用怎样的话术请战。
事实也确实如此。
王敏和沐胡杨提交参战申请,理由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孩子也送去安全的地方,沐胡杨也并非独生子,他不用担心父母的养老问题,至于王敏,她是宝贵的医疗兵,她上战场,才是对战士们的负责。
其实上前线哪有不害怕的。
申请通过后,夫妻俩回到他们的院子,将家里的东西打包了一下,全都寄回了家,最后,在一床崭新的大棉被里,放上了两封遗书。
在东西寄走的时候,王敏还另外写了一封信寄往宁省大学。
鹿仁佳是在半个月后接到这封信的。
在拿到信的一瞬间,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慌里慌张的拆了信,就看见信里王敏娟秀的字体。
信上写道‘……若是我们当真出了意外,希望你们夫妻能够收养小勺,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小勺真相,希望你们告诉小勺,他是你们亲生的……拥有一对能陪伴他学习,陪伴他成长的父母,是小勺最大的幸运。’
信纸上有泪滴,可见王敏写这封信的时候,情绪也很不稳定。
“戈壁,你看。”
鹿仁佳正慌着呢,就看见沐戈壁跟方智俊一起进了门。
开学后的方智俊变化更大了,身上的衣裳换成了紫红色的缎面衬衫,日常穿着西装裤小皮鞋,头发也长了,梳成了三七粉,颇有一点斯文败类的架势,据说数学系好几个女同学在追他。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方智俊满心满眼都是钱,女人,于他来说就是过眼云烟。
沐戈壁难得见鹿仁佳恐慌,连忙伸手接过信,上下飞速看了一遍,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方智俊本来不该偷看私人信件的。
但沐戈壁却没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的将信摊开,方智俊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愤怒中,他攥着拳头,咬牙切齿:“要打起来了。”
是啊,要打起来了。
几天后,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而此时此刻的沐胡杨夫妻俩已经跨过了边境线,开始了收割。
这一战打的很快。
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束了。
当然,不是彻底结束,只是宣布停止了。
大部队撤回,只剩下滇省军区负责接下来的小形对峙。
但就算如此,夫妻俩还揪心着呢。
只要沐胡杨和王敏一天不打电报回来,他们都没办法放下心来。
又过了大半个月,滇省来了消息。
好消息是,夫妻俩都活着。
坏消息则是,沐胡杨受伤了。
好在不严重,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田雪和周厂长就踏上了前往滇省的火车,而姚姥姥则是包袱款款带着小勺到省城来投奔鹿仁佳他们。
老军属王大爷思想觉悟很高,在得知事情真相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自己的一个老朋友,当天下午就拎着小包出去探亲去了,将院子留给他们一家几口。
姚姥姥更老了。
自从收到信开始,到战役打响,再到撤退后的半个月收到消息,这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将姚姥姥的心血都要熬干了,她是真的怕啊,怕大孙子在战场上出事。
她还不敢在田雪跟前流露出担忧来,因为田雪比她更害怕。
所以一下车,看见小孙子小孙媳,姚姥姥再也熬不住了,将孩子王沐戈壁怀里一丢,自己抱着鹿仁佳嚎啕大哭起来,至于为什么抱着鹿仁佳,大约是因为她比沐戈壁更有安全感吧。
哭过了,发泄过了,姚姥姥的情绪才稳定了些。
当然,这也是因为:“好在人活着回来了,哪怕因伤退役,回来务农,也比把命丢在外面强。”
姚姥姥的要求不高,只想要人活着回来。
只是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却一辈子没能回来。
姚姥姥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其它军属的想法?
“我听大嫂的意思,伤应该不重。”电报虽然写的不详细,但该说的都说了。
“说是腰上被子弹穿了孔,拖得时间长了,感染了。”
姚姥姥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她知道大孙子四肢没事,内脏也没受伤,就是腰上破了个洞,不然的话,她说什么都要去滇省的,而不是听他们的意见到省城来。
“其实本来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们的,可你妈和你周叔非不放心我,要我一定要过来。”
姚姥姥叹气:“我哪有那么脆弱哦。”
鹿仁佳挺理解田雪的,语气让姚姥姥一个人留在河东县,叫她放心不下,不如麻烦一下他们,至少他们去滇省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夫妻俩一人扶着姚姥姥,一人抱着小勺回了家,放下行礼鹿仁佳就开始收拾房间。
搭床很简单,两张大凳子搭个床板,铺上被褥就能睡,而且天已经不冷了,也不怕着凉,只是没床头没栏杆的,而且还是一张单人床板,姚姥姥肯定不能带着小勺睡了。
于是夫妻俩便决定自己带着小勺一起睡。
小勺回到了久违的叔叔婶子身边,也就认生了不到半小时,就跟在沐戈壁屁股后面跟进跟出了。
天气暖了,身上的衣服薄了,小勺终于实现了走路自由。
随之而来的就是姚姥姥更累了。
因为这小娃娃那就是个活力十足,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跑到门外去,这省城又人生地不熟的,姚姥姥白天都不敢开着门,尤其在听说几条街道之外,曾出现过拐子拐孩子的事,她更是连大门都不敢叫小勺出了。
好在小勺是个乖宝宝,亦或者每天傍晚放学回来的小夫妻俩把他一天的精神都给耗干净了,他白天就在家陪着姚姥姥,也不出门。
又过了一个月,田雪和周厂长回来了。
他们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将王敏一起带回来了。
沐胡杨虽然受了伤,但不严重,目前还要留在部队处理事情,王敏经历了战场,精神上有些创伤,所以请假回来修养,实际上也是想看看小勺。
他们到家的那天,正好是周末。
鹿仁佳刚给小勺换了一身新衣裳,想带他去公园玩,结果就看见门外风尘仆仆的三个人,周厂长和田雪头上都有了不少白发,王敏整个人更是瘦脱了相。
鹿仁佳先是一愣,然后不等他们说话就冲过去,一把将王敏抱在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有什么比安全回到家更叫人心下安心的。
王敏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的重重点头:“嗯!”
这下子公园也去不了了,一行人转身回家,至于战场上的情况,鹿仁佳没问,王敏也不会说,因为那都是机密,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小勺再一次的忘记了王敏。
只是这一次,他和王敏熟络的比之前更快了。
王敏的好几个战友都没了,她们是后勤,一直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谁也想不到,邻国会利用孩子来攻击,在一次为一个邻国产妇接生的时候,产妇六岁的小女儿突然掏出了一个拔了保险栓的手榴D,当时在产房里的接生医生和护士无一幸免,全都没了。
而那时候的王敏,刚好因为要给伤员包扎,去了半山腰的那一处帐篷,当听到巨响后,她立刻跑出来查看情况,然后就看见医护帐篷被炸成了废墟,她的老师,她的同事,全没了。
自从那一天起,她闭上眼睛就是噩梦,吃不下,也咽不下,整个人急速的瘦了下来。
田雪和周厂长过去的时候,她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尤其是沐胡杨还受了伤,她还得打起精神来照顾沐胡杨,如今的她,已经是恢复了许多的样子了。
可就算如此,鹿仁佳还是觉得王敏太瘦了。
真是无法想象,这已经是恢复了许多的模样。
有了小勺的陪伴,王敏的情绪平复的还挺快,周厂长和田雪也将姚姥姥接回了河东县,姚姥姥一走,王大爷却不回来了,据说他打算和一个老朋友搭伙过日子,那个老爷子也是儿子牺牲了,但是他还有个孙子在身边,孙子结了婚后分配了房子,不放心老爷子一个人在家,正好王大爷过去了,既是陪伴,又是监督。
两个人一起,要是出了事,还能有人喊一声。
夫妻俩:“……”
所以这院子现在轮到他们做主了?
王大爷走了,方智俊晚上会去店里住,顺带看店,这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少了两个人,瞬间自由加倍,要不是知道王大爷这院子以后是打算留给几个孙子的,她还真挺想将院子买下来。
一年大学生活过去,到了大二,学习氛围就更紧张了,尤其第一届大学生更是卷中之王,人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学出好成绩,等以后分配的时候,能分配个好单位。
当然,鹿仁佳也很努力,但她不是为了分配个好单位,而是为了留校。
她私下里找系主任谈过这个话题。
学校确实很缺老师,当初那几年,心气儿高的,身体差的,都死了,用系主任的话来说:“像我们这些活下来,活着回讲台的,不少人说咱们坚强,其实说白了,咱就是胆小罢了。”
因为不敢为了气节而死,所以只能费劲的活着。
对于鹿仁佳想要留校这个决定,系主任很高兴,但还是提醒一句:“老师是一份清苦的工作,而且你也不可能一上来就上讲台,肯定要从辅导员,助手讲师开始的,工资也不算高,很可能在学校里呆了十年,还是一个穷苦的教书匠,是没有多少上升空间的,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鹿仁佳想也没想的点头:“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系主任还是觉得鹿仁佳想的太简单了。
但既然她已经决定留校,那他也不能把她往外推,而是找了几个老师一起对鹿仁佳进行考核,考核结果自然是优秀的,最终,系主任还是将鹿仁佳的档案给抽走了。
他想着,先叫鹿仁佳干半年,若是她还是坚定要留在学校,这档案就归档在学校了。
所以,当其他人还在跟各大单位接洽实习的时候,鹿仁佳的未来基本已经定了。
而沐戈壁去文H部也十分的顺利。
十月一日国庆前,他被借调到文H部,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实习期,而他本身就拥有刺绣大师的身份,作品很受重视,所以他的工作依旧和以前差不多,甚至比以前在绣花厂时还多了几分自由权。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可比我舒服多了。”
由于鹿仁佳留校,所以她目前还在学校上课,但班上的同学已经少了大半,剩下的有几个跟她一样,是选择留校的,但这些人和鹿仁佳不同。
鹿仁佳是得过且过,先从辅导员做起,再做助教,最后再上讲台。
那些人则积极奔走,以学生身份参与进了学生会管理,并且很快占据高位,他们的目光基本是奔着团委去的,用系主任的话来说,官心重,不踏实。
作为老师,他还是更喜欢鹿仁佳这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往上走的学生。
喜欢具体表现在,给了过多的专业书给鹿仁佳钻研,甚至还会拿一些国际上的经济形式,以及经济形态一起讨论分析。
学经济的嗅觉都不差。
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快变成狂风了。
听着南方那边发生的土地之争,鹿仁佳寻思着她也就是没钱,但凡有钱,她都想去囤点儿地了。
沐戈壁悠哉哉的看书,最近他手里没活儿,刚进部里,领导先分配他去资料室看陈年资料去了,似乎要他提前熟悉一下部里的日常工作,省的到了真忙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所以显得他特别的闲。
而鹿仁佳就不同了,辅导员的工作很繁重,不仅要配合团委抓思想,抓政治,还要帮助班长做班级建设,负责从学生们挑选出学习骨干,还要培养他们,激励他们,还有日常的学生管理,做完这些还不算完,还要负责同学们的心理健康,也就是说,还得做知心大姐,时不时的给予安慰与鼓励。
“我感觉这不是辅导员,这是政委啊!”
鹿仁佳干了一礼拜,整个人都萎靡了,趴在**不想动。
她是真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理上的累。
沐戈壁给她揉肩膀,安抚道:“大哥那边目前形式还好,要不趁放假咱们过去看看他们?顺带着你跟那边政委也学习学习?说不定你将辅导员这份工作当政委一样做,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呢?”
“还是算了,大嫂身体刚好,才归队不久,咱们再过去不是给他们添乱么?”
王敏在家休养了三个月才回了部队,这一次依旧没有带小勺,因为那边依旧不稳当,回想书里的小规模战斗持续的年月,总觉得要是按照王敏的想法,搞不好小勺都上中学了,还没能带去呢。
“那也行。”
沐戈壁见她不同意,便耸耸肩略过这个话题:“你们班的学生怎么样?可还服管理?”
随着新生入学,再一次的在年纪上有了巨大差距。
鹿仁佳他们这一届,不少人是已婚生子的,甚至有些人孩子都读小学了,最大的三十多,最小的刚毕业,到了第二届,年纪大的就明显少了,多数都是应届毕业生,到了第三届,已婚的只有寥寥数人,其它的全是未满二十的学生。
鹿仁佳接手的班级就全是应届新生。
年纪小也就以为着年少气盛,这才开学没多久呢,班里就闹了好几件事,搞的鹿仁佳很是焦头烂额。
按理说,这几届的学生都该是卷王之王,为了能分配个好工作,该没日没夜的学习才是,可她才接受辅导员工作不到半年,就发现班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三角恋。
这可把鹿仁佳给气坏了。
这几年人心浮躁,大学里才子佳人,诗会文会搞的风生水起,她也能理解,但这绝不是他们乱搞男女关系的理由。
吐槽一番后,鹿仁佳忍不住的恨声道:“那不是自由恋爱,那就是乱搞男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