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岚不光穿着佟格格的氅衣, 还被佟格格按着插了不少珠翠。尽管身为贵人,装饰还是以简洁为主, 但却依然比做宫女时繁复得多, 让一向习惯了用一支簪子挽发干活的淑岚颇有些束手束脚。
淑岚松散惯了,自然不比高门贵女出身的嫔妃们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规矩礼仪。此刻也没时间临时抱佛脚了,淑岚也只好模仿着佟格格的行动举止, 往钮祜禄庶妃的居所走去。
行至大门,便可见钮祜禄庶妃的大宫女文筝在门口迎接纷至沓来的嫔妃,并将各宫嫔妃送来的贺礼抄录单子, 分门别类地入库。
佟格格所准备的贺礼是一对水头上好的玉如意,也替淑岚准备了一枚百岁如意金锁做贺礼。淑岚在那礼品单子上粗粗一扫, 送来送去也都是这些。倒是郭络罗庶妃的名字在那单子上颇为显眼,林林总总送了不少稀罕摆设, 礼物列出来足有一长列。
淑岚与佟格格登记了名册便往里走, 绛云轩的摆设倒是素净雅致得很,珍宝古玩也寥寥几样, 一如钮祜禄庶妃本人一般给人留不下什么特殊印象。
淑岚感觉郭络罗庶妃送的礼物, 此刻都要比绛云轩里的陈设还要多了。
“她可真会巴结。”佟格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往屋里瞧去,看见钮祜禄庶妃正被几位庶妃围着说话,那郭络罗庶妃更是,拉着钮祜禄庶妃的手一阵嘘寒问暖,仿佛她的亲姐妹不是站在她身后的郭络罗贵人, 而是眼前的这位钮祜禄庶妃。
钮祜禄庶妃多年来深入简出,似乎很不适应应付这种骤然成为人群中心的场面, 只是有些局促地笑着, 被抓着手问来问去, 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还好她身边的大宫女兰舸上扶了她,不着痕迹地把她从郭络罗庶妃热情的双手中解放出来,小声对钮祜禄庶妃说:“庶妃,该吃安胎药了。”
钮祜禄庶妃这才从众嫔妃的包围圈里出来,去后面服药,少陪片刻,让众嫔妃们在正厅里坐了,让小宫女进来摆上茶果点心招待。
淑岚见此时屋里的嫔妃大多并不认识,唯一还算说过几次的话的便是郭络罗贵人了。她此刻只想让自己存在感最低,此时钮祜禄庶妃回屋喝药了,自己贸然进屋,难免不会成为大家新的议论对象。
想及此处,她就拉了拉佟格格的袖子,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
佟格格听了会意,便说:“不打紧,听她们扯闲话也是没趣,绛云轩陈设简单,庭中的花草倒侍弄得不错。你在院子里赏赏花草,我跟钮祜禄庶妃说说话,坐坐便走。”
淑岚有些感激她的理解,没赶鸭子上架让自己跟着进屋。
她不想进去参加嫔妃茶话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瞧见郭络罗庶妃正坐在里面,正跟几个嫔妃大声说笑着什么。
自己上次为了在万寿功德宴上给佟格格找场子,不软不硬地怼了她几句,她心里必然是臊了。之前因为自己是佟格格的宫女,她不好越俎代庖出言申斥,这次成了比她品级低的贵人,她还不仗着位份找自己茬才怪了。
淑岚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便在绛云轩的小花圃走走看看地赏花。
佟格格说得不错,绛云轩的花草确实很是不错,虽然并非刻意栽种的什么奇珍异种,却也能明显看出被侍候得极其精心。秋日干燥,那些花草却没有半分缺水打蔫的样子。
她正瞧得出神,却听见耳畔有人喊她。
“淑岚?”
她循着声音望去,花木郁郁葱葱,她倒一下子没立刻发现是谁在叫自己。
“淑岚,是我呀!”
淑岚再看,才看见花圃不远处的水井那有个身影正朝自己这跑来。
待她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晴竹!”
叫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淑岚一起选入御膳房,又一起住了好几年的晴竹。自从淑岚离开了御膳房,去了永和宫,就没什么机会再回御膳房了。
本来万寿功德宴时,她曾把菜单下发给御膳房,并统领御膳房为筵席制膳时,曾回过御膳房。她本来兴冲冲地想找昔日的伙伴晴竹和雪雁叙叙旧,却只找到了雪雁。
雪雁告诉淑岚,自她离开御膳房后,晴竹也终于攒够了给内务府公公的银子,如今被分配去嫔妃宫中做侍奉宫女了。
淑岚再问被分去了哪个宫中,雪雁却也不知道。
淑岚虽然因为没有见到旧友最后一面心存遗憾,却也为晴竹能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而感到高兴。只是这偌大的紫禁城各宫洒扫宫女如此之多,她一时也不知道晴竹去了哪,却不想今天在这儿见面了。
淑岚拉着晴竹的手,心中颇为激动,碍着此处离众嫔妃聚集的绛云轩正厅不远,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吧?”
“好久不见……你如今真的成贵人啦。”晴竹一脸激动,但又像触电似的松开了淑岚的手。
淑岚想起佟格格说钮祜禄庶妃宫中规矩不比永和宫,规矩最严整,这样拉拉扯扯地确实不好,赶紧松了手,声音却还难掩激动:“我之前回御膳房,听雪雁说你终于从御膳房调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晴竹却摇摇头,一脸苦笑:“是啊……”
“怎么了?”淑岚觉得晴竹好像有些不对,跟几个月前大大咧咧张扬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晴竹眼神有些飘忽:“唉……一言难尽。”
淑岚又追问了几句,才得知自己走后,各宫皆有宫女到了年龄出宫,内务府的公公便挂出几个缺来,明码标价,价高者得。
晴竹见机会难得,便也找上了内务府公公。那公公只问她:有去贵人小主宫里差使,要清闲些;也有位份高些的庶妃宫里,就是规矩严一些,下人也劳苦一些。
“当时我只想着,做宫女的,难免要辛苦一些,都是辛苦,不如跟位有前途的主子……”晴竹表情苦涩,“那公公便说将我分配去一位主子那当差,保管地位又高,家世又好。”
淑岚点了点头,这公公倒也没说错,地位又高,家世又好的嫔妃,钮祜禄庶妃自然是担当得起的。而如今宫中又风传她此番得子,又可能被立为新后,能来她的宫中,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这样的位置,恐怕紧俏,需要打点的银子断不会少。
淑岚想及此处,便问了出口。晴竹四下看看,凑在淑岚耳边说了个数字。
淑岚眼睛顿时睁大:“这么多!”
在御膳房时她俩朝夕相对,晴竹攒了多少钱也从不瞒着她。这个数字,几乎是把晴竹的全部积蓄都掏空了。
“内务府的公公说,若是在主子面前得脸了,日后多少银子都能攒下来,我便一咬牙,选了钮祜禄庶妃宫中的差事……”晴竹继续说着。
“然后呢?”淑岚追问,她见晴竹在花圃里忙活,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宫女的衣服,心中疑惑。“莫不是那公公嘴上说着去主子面前服侍,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在宫中几年,也知道这些积年的老太监们奸猾,为了敛财可是说瞎话不眨眼的。
“不……”晴竹摇摇头,“一开始我确实被送到内庭伺候的,负责给庶妃端茶倒水的活计。只是庶妃说喜欢清净,便只让我们这些新来的宫女去外厅洒扫,只有兰舸和文筝这样的大宫女才能进她的内室。我们这些小宫女平日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得什么赏赐了……”
淑岚还是不解:“但若说是在外庭洒扫,你刚才在井边做什么呢?”
晴竹叹了口气:“钮祜禄庶妃宫中的规矩最是严苛,管事嬷嬷嫌弃我御膳房出身,做洒扫之事做得潦草,就……就只让我做些浆洗衣服,侍弄花圃的粗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淑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都知道嫔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是个肥差,但想要成为心腹,哪有那么简单。大宫女们严防死守着下面的粗使宫女往上爬,嬷嬷们也对初来乍到的宫女们颐指气使。若是像晴竹一样被赶了几次,做些最不起眼的粗活的宫女,恐怕以后连见自家主子的面的机会都少有,更别提沾主子的光,得些赏赐了。
“要不,我去跟佟格格说说,让她把你调去别处?”淑岚看着晴竹比御膳房时瘦了整整一圈,不由得心疼起来。
若是直接问钮祜禄庶妃要人,恐怕会有挑衅之嫌,但若托内务府管人的公公之手,把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宫女替换去花房、东三所一类的地方,倒也不是难事。
“不行。”晴竹摇了摇头,“我若是走了,那给内务府公公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跟我一起被选进来的宫女都受不了离开了,等我再熬一熬,熬出头了日子就好过了。”
淑岚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若是来日钮祜禄庶妃真的成了皇后,在她宫中的粗使宫女说不定也有鸡犬升天的机会。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怪不得没看见你,原来乌雅贵人是在这儿叙旧呢。”
淑岚回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络罗庶妃。
晴竹连忙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急急地退去干活了。
淑岚也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见过郭络罗庶妃。”
“乌雅贵人不在殿里跟嫔妃们打声招呼,倒是在这儿跟钮祜禄庶妃的一个粗使丫头聊得起劲,不知是为何啊?”郭络罗庶妃一手被贴身宫女玉华扶着,一手轻抚云鬓,另一个贴身宫女金佩则在旁缓缓打着扇。而她的庶妹郭络罗贵人,则一脸乖顺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