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后, 泥土松软,人一脚踩进去, 软塌塌的泥土往下陷。
白佳慧挽着袖子和裤腿, 手拿铁耙子,挥动膀子将铁耙尖尖朝下,铁耙深入土里, 将根系复杂的杂草带出。
楚志平来找白佳慧,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在田地间的活里,翻地绝对比种地更累。田地里的杂草长得特别深, 哪怕是一个一顿吃一大海碗饭的男人,翻地都能累到他气喘吁吁翻白眼。
可白佳慧做着这么苦的工, 沉默地咬着牙,没偷一点儿懒, 这么冷的天, 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
楚志平眼一下就酸了。
楚志平走上前,就想去拉白佳慧的手, 被白佳慧厌恶地拍开。
白佳慧手拿铁耙, 防备地看向楚志平:“你想干什么?”
楚志平见昔日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 现在一副防他如防贼的模样,心中的后悔都快满溢出来。
他手足无措地说:“佳慧,我是来接你的。”
白佳慧见他一副颓丧、如斗败公鸡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因为现在蔡顺英和楚志茂都回娘家了,你和你妈找不到使唤的人, 就想来找我回去?”
“以前你妈不是说过吗?”白佳慧想想年春花那个语调,“你家以后有大福气, 大富贵, 早点把我和三妮分出去, 免得沾了你们的富贵。”
“当初你也听你妈的话,怎么现在你家的大富贵迟迟没来,就想着找我回去当牛做马了?”
地里其余上工的人见到楚志平来找白佳慧,都竖着耳朵听八卦。
听到白佳慧的话后,不少人下意识心领神会地笑了,年春花家的算盘可不是那样吗?
这女人啊,不傻。
你年春花、楚志平欺负家里娶进门的儿媳妇,以前儿媳妇为了孩子忍着让着也就罢了,现在白佳慧都不忍了,楚志平还想轻轻松松骗别人回去?
算盘打得太响,算计太凶,最后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楚志平也满脸通红,没想到白佳慧会这么不留情面。
他嗫嚅着说:“佳慧,我以前不是赞同妈要把你分出去,我只是想着你们双方分开,冷静一下,合在一起反而闹得不好看,我没想到你那么……”
那么绝情,居然真的说不回头就不回头。
白佳慧看着这个拿老实巴交、憨厚言语掩盖肚肠的人,忍不住呸了一声:“你所谓的让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就是让我冷静下来,认了你妈把家里所有有营养的都给福团,我的三妮一点儿没有,让我的三妮做福团的丫鬟呗。”
“你也算是个男人?也算是个父亲?”白佳慧拿着铁耙子,驱赶楚志平,“别挡着我上工!”
楚志平被飞舞的铁耙子逼得连连后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楚志平也不好意思了,他低吼一句:“佳慧,别闹了!”
楚志平皱着眉头说:“佳慧!你看看你现在像是什么样子,你一个女人,难道以后就一直翻地吗?你和我回去,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三妮想想。”
楚志平一副好爸爸的模样。
当然,他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能为三妮考虑,他就是好爸爸。有的人就是这样,能骗过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以致于自己稍微做点“人事儿” 他自己就先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地里上工的有些人还真被楚志平的话绕了进去。
乡下不少岁数大的人,虽然知理,但十分传统,仍然觉得不管父母两人有什么矛盾,为了孩子也要能忍则忍。
偏偏,白佳慧今天就是要扒下楚志平、年春花家这层皮。
否则以后她和三妮在队里生活,别人不得说她们俩太绝情?白佳慧现在不肯吃亏,过去几十年,她吃的亏够多了,现在一点也不要。
白佳慧叉着腰:“楚志平,你也说得出这种话来?你真是老鹰打饱嗝,鸡儿吃多了!不然你说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我翻地上工,累是累了点儿,但我赚的每一分,都能花在三妮身上。之前我去农副产品市场,我买了一些鸡蛋,也能进到三妮肚子里。”
七十年代末,其实有农副产品市场,但是,仅限于买卖农副产品。比如鸡蛋、鸭蛋,其余一切都不能自由买卖,只能在供销社凭票据购买。
“在你家,三妮瘦得跟个猴儿似的,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为了三妮好!我问你,你敢不敢做保证,以后福团吃一个鸡蛋,就给三妮吃一个鸡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佳慧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楚志平留。
楚志平哪怕现在再想哀求白佳慧回去,再想一家团圆,可他到底是个孝子,他做不到啊。
楚志平的脸都快焦烂了,嘴唇翕动:“佳慧……我,你知道家里没有那么多鸡蛋,我保证,以后每月给三妮吃一个鸡蛋好不好?”
白佳慧讽刺地看着他:“福团一月吃三十个,三妮一月吃一个,你真是福团的好二伯!”
“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你赶紧走,你再在这里纠缠,耽误上工,我就去找队长了。”
其余队员们这时也反应过来,对啊,楚志平口口声声为了孩子。
可是当福团的好二伯的是他,甘心让自己女儿给福团提鞋的还是她,怎么到现在他来指责白佳慧不当一个好母亲呢?
一个老辈子道:“算了,志平,你走吧。”
“三妮那孩子最近好不容易长点肉,你们两个又没离婚,只是分了家分了锅,算下来,孩子们还是有个完整的家。”
“但你硬逼着佳慧三妮回去,我怕她们俩都过不起你妈的日子呢。”
这个老人家一脸真挚,楚志平一阵恍惚,什么时候,他家在队员们心目中变成了龙潭虎穴?
大家居然都认为他妈一个做奶奶的,他一个做爸爸的,居然会虐待自己的亲孙、亲女。
楚志平没有办法,眼睛发红,眼角带着泪,他是真心想白佳慧和他回去的,他现在家不成家,人不成人,人人都在背后说他蠢。
可楚志平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楚志平对那个老辈子说:“大娘,我没办法。我不可能全然不要我妈,我妈当初养我,过得苦!我这次来接佳慧,是想着最近家里房子垮了,要是佳慧这次也不回去,我妈那个人认死理。”
“她之后说不定就说新修起来的房子,没有佳慧的份儿,不让佳慧住了。我夹在她们俩中间也难做人呐。”
那个老辈子点点头,但有些不理解:“那你明知你妈那个人太认死理,办事不对,不想着做做你妈的工作?你打算一辈子靠佳慧让她?”
要是性格懦弱的媳妇,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委屈自己了。
可白佳慧明显不是那样的人,楚志平这么做,家要散,聚不起来。
楚志平张了张嘴,回答不上来话……
他……他没办法啊。
最终,他发现只靠自己无法让白佳慧回心转意,就连队员们也不会帮他。
楚志平让在地旁磨磨蹭蹭的楚学文、楚学武过来,想让两个孩子让白佳慧回心转意。
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
楚学文楚学武不想踩到松软的泥地里,他们的鞋子一旦踩下去,沾上了泥,福团妹妹爱干净,说不定就不和他们玩儿了。
楚学武嘟哝道:“爸。妈不回去就不回去呗,一会儿我鞋脏了。”
楚志平一听这么没良心的话,本就对兄弟俩失望的他一巴掌打在楚学武背上:“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的鞋谁给你做的?”
“这鞋,还是当初你妈给你们做的!你还不去谢谢妈妈,说你们想妈妈,让妈妈回来?”
这招虽然浅显,但是有用。
试问天下有哪个正常的母亲,看见自己的儿子们站在自己面前说想自己,会不心动呢?
恐怕有些心软的母亲,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也会为了孩子一股脑儿地跳下去。
白佳慧现在光是看着楚学文、楚学武,眼眶就已经酸涩起来。
可惜,楚学文、楚学武那就是两个白眼狼,一心只有福团妹妹。
楚学武被爸爸拍了一巴掌,觉得委屈得很,嚷嚷道:“爸!妈给我们做双鞋又咋了?至于特意朝她道谢吗?她是我们妈,那是她该做的!”
楚学文没像楚学武那般嚷嚷,但那眼神也冷幽幽,一点儿对白佳慧的孺慕之情都没看出来。
白佳慧的心从头凉到底。
这段时间分了家,可她没有对不起楚学文楚学武,大冷的天,楚学文楚学武的一切衣服都是白佳慧手洗。
年春花刁钻霸道,不让白佳慧用家里的洗衣石板,白佳慧便拿楚学武楚学文的衣服去鱼池旁边洗。
她的手都冻出了冻疮,只有三妮一直陪在她身边。
白佳慧心冷透,看向自己拼命生下来的两个儿子:“你们不乐意给我说句谢谢,每次你们吃饭前,给福团说谢谢怎么说得这么快、这么乐意?!”
地里上工的队员们也看向楚学文楚学武,这么大的人了,该懂事了。
怎么吃饭前都能给福团说句谢谢,不能给生自己养自己的亲妈说句谢谢?
可楚学武就是自以为有理地顶嘴:“那是我们说着玩儿的,哄哄福团妹妹高兴。妈,你就是太小心眼儿了。”
楚学文楚学武今年九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
乡下有人十四岁就生孩子结婚,在物质娱乐匮乏、思想落后的地方,男男女女多早结婚都是“常事”
楚学武刚才听见妈妈诋毁福团,他心里早就存着对白佳慧的不忿和愤懑。
现在一股脑儿倒豆子地说出来:“妈,福团妹妹这么可怜,你一定要和她计较?福团吃了几个鸡蛋你都要拿出来说,福团妹妹比三妮受宠你也不高兴。”
“可奶奶和我们就是喜欢福团妹妹,就是不喜欢三妮,这能怪福团吗?”
楚学文也点头:“就是!”
白佳慧看着两个孩子,身子微微摇晃,她总算知道了队里为什么会起那样的风言风语。
楚学文楚学武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要为了福团六亲不认!
白佳慧颤抖双手,她这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放下铁耙子就朝外边走。
楚学文见她走,觉得不好:“妈,你去哪儿?”
“妈这就去找福团,看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白佳慧现在痛下决心,要分开楚学文楚学武和福团三人。
再让这三人混在一起,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丑事。
白佳慧说:“以后你们俩再也不许和福团玩儿,我现在去找福团,让她也别和你们一起玩儿。”
白佳慧真是气上心头,楚志平倒也觉得应该这样做,不拦白佳慧。
可是,楚学文、楚学武这哥俩怎么受得了?
听见白佳慧让福团不和他们一块玩儿,加上白佳慧现在怒气冲冲的脸色,楚学文楚学武哥俩对视一眼,一起扑上去,抱住白佳慧的腰,对她又抓又打。
“不许!你敢!我们不会让你去欺负福团妹妹!”
“谁敢欺负福团妹妹我就打谁!”
雨点般的拳头打在白佳慧身上,这么大的孩子,打人已经很疼。
可这一刻,白佳慧最疼的是心,连楚志平和其他队员都愣在原地,没想到楚学文、楚学武兄弟这么不叫人!
白佳慧闭上眼睛,泪如泉涌。
这,就是她的孩子。
她分了家,和女儿相依为命过得艰难万分,也要帮他们洗衣、担心他们可吃饱了可穿暖了的孩子。
她是个母亲不假,可母亲也会心痛、失望,母亲也会害怕自己活不下去。
这一刻,白佳慧心中对楚学文、楚学武大半的母爱都随着眼泪流了出去,被他们的拳头击碎。
她睁开眼,回转过身,抓住上头的楚学文、楚学武。白佳慧常年做农活,楚学文和楚学武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被她一把抓住。
“啪!”
两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白佳慧重重给了楚学文、楚学武一耳光。
两人这是第一次被白佳慧打,捂着脸愣在原地。
白佳慧手掌颤抖,却撑着力气道:“现在我还是你们妈,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们,你们生病的时候我不眠不休照顾你们,你们当初病重,我背着你们走到镇医院,我磨破了一双鞋,脚底全是血,才把你们救回来。”
“现在,因为我要去找福团,你们就对我又踢又打?”
她咬着嘴唇,嘴边的肌肉颤动,看起来疯狂又伤心,常年下地让白佳慧已经不那么美丽,就是彻彻底底的农妇模样。
看起来不如福团白嫩,不如福团圆润可爱。
可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她为孩子们遮风挡雨,生活的风霜都侵袭在她身上,也包括曾经的三妮。
三妮曾经和二妮包揽家里的杂活儿,所以她又脏又瘦又小,在楚学文、楚学武眼里,就不如福团讨喜。
楚学文、楚学武被一巴掌打懵了,他们现在自尊心强得很,眼里对白佳慧就带上了恨意。
可白佳慧这时候,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眼里的恨。
“当初,你们亲妹妹被又骂又打,你们陪着福团玩,没有给亲妹妹出头。后来,你们亲妈我,被你们奶奶践踏,你们追着福团满山跑,从来没关心过你们亲妈亲妹妹一句,现在为了福团,你们是不是还想打死我?啊?”
楚学文楚学武两兄弟被诘问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们喜欢谁就保护谁,有错吗?
白佳慧如今,已经是强撑着一口气。
她说完这话,便感受到深深的疲惫:“楚志平,我们离婚吧。”
她一点留恋也没有了。
第九生产队这么久以来,没有人离婚,可看到眼前这一幕的队员们,都说不出白佳慧的不是来。
摊上这么两个为了福团连亲妈都敢打的孩子,和一个偏心眼的年春花、愚孝的老公,这日子,谁过得下去?
白佳慧在花婶儿的搀扶下离开,她已经哀莫大于心死,连眼泪都没有。
楚志平在原地怔愣好一会儿,离婚?
佳慧要和他离婚?楚志平不答应,不同意,他想冲上前去,可等他反应过来时,连白佳慧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楚志平不知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他蹲在地边,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不敢面对。
白佳慧性子坚韧,平时能忍则忍,可当她忍不了下决定后,那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从她分家这个事儿就能看出。
楚志平觉得自己家散了,他要成为第九生产队第一对离婚的夫妻了。
可楚学文、楚学武这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离婚?他们知道离婚的意思,奶奶也经常说大不了让楚志平离婚。
奶奶还说,家里就是因为有白佳慧这种人在,才小肚鸡肠,盯着福团多吃了鸡蛋红糖,才搅得全家不安宁。
所以,楚学文楚学武觉得,离婚就离婚呗!
离婚后,白佳慧就不会对福团妹妹指手画脚,不会再欺负福团妹妹。
楚学文楚学武于是走向楚志平,脸颊有些红,说:“爸爸……”
楚志平一挥手把他们挥开,楚志平是个孝子啊。
他一个孝子,见到楚学文楚学武这俩这么不孝,心里的怒气就起来了。
楚学文楚学武被挥开,朝地旁的坎儿撞去,那儿正有一个男光棍儿在那抽旱烟,休息呢。
见到这俩兄弟被推过来,光棍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去去去。”
他手上有把子力气,将楚学文、楚学武兄弟俩推开。光棍儿可不是楚志平,楚志平挥开两人,手里有数。
可光棍儿不知轻重,楚学文、楚学武一个没站稳,在地里摔了个大马趴,不说自己的鞋子被弄脏,连衣服都被打湿了。
光棍儿美滋滋抽着旱烟,他嫌弃这两兄弟,倒不是他多为白佳慧鸣不平。
光棍儿能打这么久的光棍儿,那就是因为他没心没肺。
他心里门儿清,这乡下哪对夫妻离了婚,跟着母亲的孩子还好说,可跟着父亲的孩子啊,那就是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爱。
就像之前水碾子公社有对夫妻离婚,那一儿一女被后娘磋磨得不成样子,刚上完一年级,后娘就说家里事儿多,让孩子们在家做家务活,帮着队里放牛赚工分。
一儿一女读完一年级就没书念,女儿才十三,就被后娘嫁给了娘家一个又聋又瘸的亲戚。儿子则早早被赶出去分家,连点儿米都没分到。
至于那个父亲在干嘛?
父亲当然在疼爱后娘新生的孩子,哪怕知道自己两个孩子被磋磨,可他知道新娶一个媳妇儿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光棍儿看来,这楚学文、楚学武早晚没人撑腰,既然没人撑腰,那他可就不用给他们脸了。
他欺负他们又怎么了?光棍儿冷哼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抽旱烟。
楚学文和楚学武摔在地上,队里这么多人,没一人来扶他们。
大家都暗暗瞧不起这两人的品性。
楚学文和楚学武隐约察觉到没人会帮他们,自己挣扎着从地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楚学文问宋二婶:“爸他怎么了?”
记忆中,爸爸从来没这么对过他们,楚学文这颗心有点害怕。
因为年春花在家一直欺负儿媳妇们,所以,楚学文楚学武也隐隐不太拿白佳慧当回事儿,只是没想到一向温柔的白佳慧会动手打他们。
现在,他们被爸爸推了一下,楚学文这颗心就忍不住七上八下。
他问得诚心,宋二婶倒也不至于不理他,扫了楚学文一眼:“没啥,你爸早晚要过这么一关。”
楚学文这就受不了了?白佳慧离婚,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以后楚志平对他们变化大的时候还多着呢。
楚学文还是有些担心:“爸是不是怪我们了?”
“哪儿能,那是他应得的。”宋二婶不无讥讽,“你们俩也得偿所愿了,以后你们就没有妈妈管着你们了,你们想和福团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楚学文楚学武仍然没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今天他们打白佳慧,他们没有妈妈了。
余生,是苦是甜,他们自个儿慢慢体会吧。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白佳慧要和楚志平离婚的事如同长了脚一样传遍第九生产队。
有人说:“白佳慧毕竟是个女人,女人的命是菜籽命,嫁到哪家是好是歹都只能认命。要是脱离了这家,她不是过得更惨吗?”
有人就白了眼这人:“你现在还是老思想,你没看白佳慧干活多拼,三妮多懂事?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没有咱们妇女,第九生产队的生产任务能达标吗?”
“嘿嘿……”被说到的那人担心被说自己思想有问题,只能挠头。
还有人把今天楚学文、楚学武哥俩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队员们纷纷摇头,没见过两兄弟打亲妈,把亲妈打得离婚的,这就是应了那句,不作死就不会死。
真以为年纪轻轻没妈的日子好过呢?
还有队员则说了:“要我说……这事儿和福团脱不了关系。”
一个队员望着她:“这话咋说?”
“你们想,福团要是心地善良的,能眼睁睁看着人在吃饭前对她说谢谢?楚学文楚学武天天跟着她玩,连自己亲妹亲妈都看不上眼,亲妈亲妹挨打他们都不在意,对福团供得比祖宗还高,她不会觉得不对劲?她享受着呢。”
这个队员道,也就是福团还小,她不好意思用太直白的话说福团。
否则,福团这个名声,能比现在臭上十倍。
这个队员当即决定,回去就得叫自己儿女离福团、楚学文他们远一点,免得儿女都被带坏了。
这股传言同样刮进了正在养蚕的副业队队员的耳朵里。
现在副业队人手确实紧张,一些人不得不去翻地,一些人去摘桑叶,领石灰粉等。楚枫、楚深刚好能帮上忙。
他们俩把桑叶从蛇皮袋中拿出来,轻轻放在蚕上。
楚深看了会儿:“妈,怎么它们不吃桑叶?”
陈容芳忙着呢,回了一句:“你们放上去,它们过会儿就会吃。”
楚深撑着下巴说:“可是,它们没动啊……”
楚枫刚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楚深这句话一出,所有人迅速过来:“什么?没动?”
晚秋蚕一旦没动,就会慢慢变成僵蚕,不会吐丝更不会结茧。
楚深这句话可谓是把队员们的魂都给吓飞了。
张成洗干净手,戳了戳蚕:“……动了,它现在不怎么动是因为快眠了。”眠就是睡,蚕经过几眠之后才会吐丝结茧。
陈容芳最近大量喂蚕桑叶,就是为了在天气彻底变冷前,让蚕完成最后一眠。
楚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低着头帮忙干活。
不过,他闹出一个乌龙,副业队里的气氛反而松快不少,没那么紧张。
一个人说:“你们知道白佳慧要和楚志平离婚吗?我刚从外面回来,外面传得可热闹了。”
陈容芳、楚枫三人做事的手一顿。
听那人把来龙去脉说完,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讨论最热烈的仍然是:白佳慧到底是不是来真的?
陈容芳本来不想搭话,她知道队里大家都爱聊天,陈容芳不想谈论自己的朋友白佳慧,也没法阻止别人,只能沉默以对。
听见有人说白佳慧是闹着玩儿时,陈容芳却说了句:“佳慧很有主意,她要么不说,一旦说出去以后,谁也动摇不了佳慧的决心。”
陈容芳在副业队很有人缘和威望,见她这么说,队员们也都点点头。
陈容芳说完,不再打扰大家聊天。
她出去做新的事,把房子的孔洞给堵上,这座房子当初修的时候是为了做柴房,留下许多孔通风。
可是,现在陈容芳得把这些孔洞都给补上,只留下一个透气。
否则室内温度太低,就会导致蚕死亡。
陈容芳低头忙碌,她有些忧愁,照这个温度,哪怕把这些孔洞都堵上,屋子里的温度也仍然不够。
要不,用炭火给屋子升温?
这不行,蚕非常娇弱,烟会熏死它们。
陈容芳把这个事告诉了张成,可张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说慢慢想办法。
傍晚很快来临。
陈容芳挂心白佳慧,这几天白佳慧和三妮住在陈容芳家,她立刻去找白佳慧,想看看她现在是怎么想的。
可是白佳慧不在,陈容芳担心她出了事儿。
正要叫上楚志国寻找白佳慧时,白佳慧牵着三妮的手,春风拂面地走来,陈容芳连忙迎上去:“佳慧,你干什么去了?”
她差点担心白佳慧又想不开。
白佳慧却笑着,牵着三妮的手,满眼慈爱和豁达。她看开了,楚学文和楚学武嫌弃三妮、嫌弃她也不是一天两天。
她的孩子有三妮一个就可以了,三妮懂事,心疼她,她晚上出去洗衣服,三妮跟着。她以前晚上因为分家的事压力大到哭泣,三妮在她身旁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和年春花分家后,和三妮住在柴房的另一半。
三妮和她吃了不少的苦,白佳慧对楚学文、楚学武的失望,不只有他们踢她打她,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对三妮的嫌弃。
在这个年代,白佳慧深知以自己的能力,自己一个人只够养活一个孩子,那么,她就要把爱倾注给三妮。
至于楚学文楚学武?他们没了妈妈,可以坦坦****无拘无束宠爱福团,也是求仁得仁。
白佳慧笑着对陈容芳说:“我刚才是去找队长和妇女队长了。”
这年代,离婚难。
谁要离婚,层层干部都会来过问,做思想工作,用前途、孩子、舆论等做工作,劝人别离婚。离婚率难看了不好。
所以,白佳慧先一步找到刘添才他们。
干部们都知道年春花一家的德行,他们思想虽然传统,但是劝白佳慧别离婚的话堵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去。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年春花、楚志平一家有什么优点。
反而缺点一堆。
最终,干部们象征性地劝了白佳慧整整一个小时,劝的重点也是让白佳慧多考虑自身。最终,白佳慧非常坚定,队上这一关过了。
到时候她带上结婚证和楚志平去乡镇民政局就行。
白佳慧一脸轻松至极的微笑,她真的觉得轻松了,以前前怕狼后怕虎,现在做出决定以后,她才发现,一切都没那么可怕。
她说:“今晚吃什么?我帮着你打下手。”
“好、好。”
另一边,年春花家。
年春花的家还没修好,临时打了个小棚,一家人坐在里面吃饭。
一家人中,蔡顺英回了娘家,楚志茂去接她没接回来,现在饭桌上吃饭的只有一个脸被打得红肿的福团、一身脏泥的楚学文楚学武以及蔫哒哒的楚志平。
楚志业的手现在筷子都拿不起来,正好躺在小**躲懒。
一家人家不像家,像是残兵败将,没一点温情味儿。有的只是剥削、贪婪、躲懒。
楚志平沉重地说完白佳慧要和他离婚的决定,年春花倒是气不打一处来,放下筷子道:“离就离!现在志业有金饭碗,你是志业的哥,妈给你再找一个媳妇还不容易?”
楚志平一脸苦涩,可他不想要其他人,半路夫妻哪儿有原配好?
噗通一声,有人的筷子掉了。
掉了筷子的居然是楚志茂,楚志茂一脸后怕惊惶:“妈,快给我两元钱!”
“你要钱干啥?”年春花一脸肉疼。
“我得去找顺英回来啊!二嫂和二哥离婚了,这次顺英的气性也大得很,万一顺英也和我离婚了,我怎么办?”
“我们一家,不可能全都给福团当二伯三伯吧!福团就这么小一个人,能占几个爹几个伯?我那几个孩子尤其是大壮,可不像学文学武那样好说话,要是听说顺英要和我离婚,大壮那狗崽子为了给他妈出气,能把咱们这个棚都给咱们掀翻!”
这话,就丝毫没顾及福团和楚学文兄弟的颜面。
可楚志茂现在哪儿顾得上这个,他担心年春花不给钱,道:“妈,大壮的性格你该知道,到时候他牛脾气一起来闹你,你可别怪我管不住他。”
年春花:…………
她肉疼地去找出两元钱,现在家里真没进项,楚志业生病、修房子,花了不少叶工给的钱。
楚志业还叫年春花拿了一大笔钱给他,说是有大用,年春花要问他拿去干啥,楚志业就一副“你那脑子能有我聪明”的神情看着年春花。
家里的钱,又快空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