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喝么?”他问道。
“不喝了不喝了……”咸毓双手捂着脸颊, “真喝醉了。”
“你躲什么?”楚蔽问道。
咸毓摇头否认:“我没躲酒啊,我不都喝了嘛。”
楚蔽平静地坐在她对面:“这不是酒。”
“是假酒。”咸毓捂着脸,她甚至想往桌底下钻。
“你躲什么?”他再次问道。
咸毓定在那里,她犹豫了片刻, 说道:“非得继续喝吗?那我给你倒茶!”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的空茶杯, 动手给他倒了起来。但因为动作太急, 她没来得及收手,一瞬间就倒满了整只茶杯, 茶水漫到了桌面, 咸毓也不管这些了,拿起这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你喝吧!”
真有一副拼酒的架势了。
楚蔽垂眸看了一眼新的一杯茶,而后抬眸看着她, 说道:“你知我在说什么。”
咸毓应付道:“我真不喝了,那个……因为天儿太热了, 这茶水还温着,喝进去有点儿热了。”
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立刻就跑到一边取了今日团儿刚领来的凉糕,当着他的面直接吞了三块, 表示自己现在还是喜欢吃不热的食物。
可是她其实刚才在那个偏殿里已经吃得十成十饱了, 回来后也没有消化, 导致她现在硬塞进嘴里的东西差点儿噎得她呛了一声, 她想在中途忍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面前又出现了茶杯。
咸毓:“……”
他仍然是淡淡的语气:“慢些吃, 当心呛着。”
咸毓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了,她无奈地看向他:“我这桌上不缺杯子。”
楚蔽颔首:“少洗一只, 你宫人也能清闲一分。”
咸毓:“……”
这个偷懒的名义连她这条咸鱼都难以信以为真了。
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肚子, 慢吞吞说道:“说起来, 团儿快要回来了, 你要不……”
“仍旧躲着。”他极其熟练地接嘴道。
咸毓:“……”
她的话被堵了回去。
然后楚蔽又接着补了一句:“不迷晕她便是了。”
他这种喝了假酒似的模样咸毓在杜婕妤那儿见识过,本以为昨天过后就能就此揭过了,但是没想到今天她还能再次在别的地方碰见他。
最近两人碰头的频率不低,说实话这样显得他们两个都有点儿废物,因为他们两个到如今还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咸毓犹豫了没多久,就同他直说了:“……我们两个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啊?”
楚蔽一怔,看着她,“何出此言?”
咸毓腆着脸,老实说道:“我倒不在意自己不务正业,我这不担心我拖你后腿嘛……”
她这么废。
楚蔽食指摩挲着手中的杯壁:“我倒不在意自己不务正业,我这不担心我拖你后腿么。”
咸毓奇怪:“你为何学我说话?”
楚蔽看着她:“没想到你想得如此之细。”
她若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牵连他,那这便是她最不用担心之处了。
她想什么细了?
咸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她这是觉得他如果一直找不到东西,他最好也别只耽搁在这件事上了,因为她废柴她认了,而他平时应该忙的事情还挺多的吧。
咸毓觉得他们两人之前的相处模式本来还挺平稳的。
他认真找东西,她凑个热闹帮忙打个酱油。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好像渐渐地也不急着找东西了,而她也不是之前没当回事的心态了。
“你还顾虑些什么?”楚蔽出声打断了她走神的思绪。
咸毓一愣:“啊?”
她试着问道:“我怕耽误你?”
耽误他至今找不到东西。
“我明白了。”楚蔽伸手,不顾桌案上的水迹,越过半张桌子握住了她的手。
咸毓被他握得有些发蒙,她疑惑:“你知道什么啦?”
他握她的正是那只裹着纱布的手,于是咸毓下意识地也没有反抗,但是接着她就反应过来了,着急地站了起来:“你当心沾着水。”
说着,也想把他的手从桌面上拉开。
楚蔽顺势跟着她站起身。
两人就此成了单手拉着相对而立。
咸毓低头看了一眼交握的手,终于想要撤走了,她目光闪了闪:“要……要擦药膏吗?”
“倒也不必用药如此之勤。”楚蔽松开了手,但伸臂拦住了她假装要去拿药的去路,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说道,“只要你不介意便可,我怎会介意你耽误我?”
两个人站得很近,分明都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但咸毓觉得他依旧是没有太多的热气,咸毓随即问道:“你不热吗?”
她问得很自然。
楚蔽一顿,回道:“尚可。”
咸毓真的有些热了,她转身去开西北面的窗户,想着能凉快些。
但她感觉到楚蔽的目光好像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也可能是她自己多想了,毕竟他现在站在那里看着她开窗,好像也是挺正常的。
然后等她转过身来时果然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咸毓当即就站在窗边不动了,她挠了挠耳边的碎发:“啊……我吹会儿风,吹会儿风。”
“嗯,”站在那儿的他也动身了,一步一步地缓缓朝她走来,他声音不高地边走边说道,“我不曾催你。”
他说得是实话。其实她心知肚明。
咸毓不愿承认自己有些干着急,她其实对于打哑谜似的说话方式有些应接不暇的,而她也没想到现在她和他之间的天平有些失衡了。
她状作沉静地仍然说着找东西相关的事:“你站过来当心被人瞧见了。”
楚蔽在中途停下了脚步,从善如流地说道:“那我不走过来了。”
“……”咸毓怕的就是他这幅好说话的态度,好像一切都只剩下等她开口说句话似的了。
可她能下什么主意?她还真当没有这魄力。
她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话就是:“我就只吹一会会儿。”
话说得简单,其实话后的结果就是她会同他站得有些远。
楚蔽站在中途,淡然地问道:“你或许该寻一把扇子。”
他想起方才万良也是如此。
咸毓点头:“是是是,可我不知放在哪儿了。”
还是等团儿回来吧。
楚蔽闻言:“那我找找?”
他?咸毓没有犹豫:“呃……那你找吧!”
楚蔽转身往她寝殿内的墙边走去,咸毓当即就后悔了。
就算她也不知道她这里有没有扇子、扇子放在了哪里,但是他走的方向是放她里衣的方向!
咸毓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哎……”
楚蔽脚步一偏,走了两步后回身问道:“怎了?”
咸毓见他已经换了方向了,她终于松懈了下来:“没、没什么,我只是也不记得我这儿有没有扇子了。”
他没再直着走过去就没事了。
也是,咸毓想到,在陈设方面他至少比她有常识多了,他又不是流氓,那怎么会乱翻呢。
转眼间楚蔽还真当在准确的位置替她找到了一把团扇,他利落地走到她的不远处,抛给她。
咸毓伸出双手接住了,道谢后就拿着团扇给自己的脸扇风。她现在也不管什么细节和姿态了,她用力摇着手腕,希望把自己脸上的热意给消减下来。
可能人热了脑子也有点短路,咸毓一不留神就发现楚蔽已经走到了她身旁的墙边,她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他淡淡地提议道。
咸毓没反应过来:“啊?”
他轻易地从她手中抽走了团扇,转捏在自己的手间,朝着她挥动了起来。
不小的风力扑面而来。
咸毓有些吃惊:“你人真好。”
楚蔽的动作一顿,有些了悟地说道:“这便是好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防备着外面的意外,声音也是不轻不重的。
咸毓本还担心自己给他发好人卡有些冒犯呢,然而他倒是把话听得认真。
楚蔽又说道:“你如此怕热,方才在偏殿里何不多要些冰?”
“那会不会有些得寸进尺了?”咸毓回想道,“而且那不是太为难良公公了吗?”
楚蔽微微摇头:“不为难,日后你亦可向他要。”
其间的尺度万良自会估摸好。顶多便是给后宫各处都多分一些罢了。
“哦……”咸毓似懂非懂地应道。
看来就是铁饭碗的福利白占白不占的意思吗?
她小心翼翼地目视前方,状作并没有看见他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等她的神色反应。
可楚蔽也知道她不是真傻。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默默由着她不做声。
夏日的风到底是闷热得很。就算是在西北边的窗口,但吹进来的风还全是热浪。再加上咸毓殿外的这边方向是片荒地,热风直接毫无阻碍地扑面而来,导致到头来她到窗口吹风吹了也是白吹。
而且身旁的人跟着不再出声后,咸毓也有点儿不大习惯了,她再次开口道:“你……”
楚蔽一直在看她。
咸毓边说边自然地看了他几眼:“你不回去帮那良公公一起查了?”
“他喜独自查此事。”楚蔽回道。
咸毓点头:“那你……”
楚蔽见她欲言又止,他说道:“你尽管问。”
“你手不酸吗?”咸毓直白地问道,她眨着眼,“你完好的这一只手也别给累着了……扇子给我吧?”
她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将自己手中的团扇递给她了。
咸毓注视着眼前的扇子。
不顾他的等待,她就此定住了自己的身子。
其实他这样子的她当然是挑剔不出来任何的了,但是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实话实说了。
她接过了扇子,抬起头来,说道:“你我认识也有一阵子了,楚蔽。”
“嗯。”他应了一声。
他的胳膊比她长,伸手就替她关上了窗。
他的动作很自然,一直都很有耐心地在等她开口。
咸毓快步往寝殿中央走去。到了桌案旁,她又拿了一只杯子给自己倒茶喝。
目光流转间,她也瞥见了原先的那只杯子,她闭上眼睛,拿起新倒的茶连喝了三口后,把杯子连同扇子一道放在桌上,然后对着跟过来的他说道:“我不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的革命友谊也算是坚不可摧。”
这个开场白说得着实有些语无伦次,她自己也知道。
但楚蔽已全然听懂了。他的神情冷了下来。
咸毓看着他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心中生出了一丝久违之感。
在一开始他就是对她这种脸色的,后来久而久之他脸上虽仍然没有笑意,但她也区分得清楚前后两种冷脸的区别。
一种是真的漠然,一种是放松时的淡然。
而当此时他真的又沉下脸来了,咸毓其实也不怕他。
她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狭长的双眸冷冷地盯着她,寒声问道:“你说完了?”
“……嗯。”本来还能多说些的咸毓突然有点儿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她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担忧,但是她很快地压了下去。
话已经说出口了,她能说的大概也就那些,剩下的都是不够言简意赅的话,那看来她可以不用说了。
可是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没几秒钟咸毓就有点挡不牢了,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道:“那个……我记得你中午刚在偏殿碰见我时你好像说,有些事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在意这些,因为……”
“因为你不在意?”楚蔽凉凉地问道。
可他觉得她所吐露之言才带着几分薄凉。原来她是这般想的。
咸毓迟疑了一会儿,爽快地回道:“……啊对,你就当我是个渣女好了。”
说着她挺直了腰板,一副承认自己是坏女人的态度。
接着她看见他面上的神情变了变,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却是没有开口问“何为渣女”这种的话。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但两人却相对无言了起来。
咸毓终于不感觉天气热了,她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凉意。
她其实准备好了他可能会质问她或者穷追不舍地疑惑,但是他这幅样子她觉得也是合理的。
他在一开始本就是个酷盖,长得就像是个话不多的人,只是和她熟了之后才越来越变得像是喝了假酒似的。
这时,楚蔽终于开口了,他冷着脸问道:“这便是你的肺腑之言?”
“……也不算什么肺腑吧?”咸毓努力拿捏出了又一句话来,“你看,那个高婕妤出了事,不就是完蛋了嘛,如果那一日你若是……”
“你如今倒是胆小了?”他盯着她问道。
“嗯……嗯。”咸毓点头。
就当是她胆小吧。
……
楚蔽离开了咸池殿。
他回到两仪殿的时候,万良正要笑脸迎人,但当见到陛下的脸色之后,万良的笑意也僵住了。
万良到底是最为熟悉他之人,他霎时就反应了过来。
“陛下?”万良跟上了大步往里走的人。
楚蔽冷着声说道:“朕去批奏折,你忙你的。”
这话说的,万良更加不敢忙自己的去了。
而他也不是像无姬似的沉不住气,所以他没有直接问,而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等到楚蔽在御案后坐下时,万良吩咐送茶来的小内侍刚端着盘子走过来……
“换了。”楚蔽头也不抬地说道。
小内侍吓得就要跪下了。
“去,”万良连忙吩咐道,“换一杯新的来。”
“将两仪殿内的此茶都撤了。”楚蔽重复道。
万良心中一跳。
他大致才明白了——看来真当是和经美人有关了?
万良一边轻声叮嘱小内侍快点儿去办差事,一边在心中琢磨了起来。
自从陛下认识经美人之后,陛下的变化万良都看在眼里,对此他也是乐意之至。
无关是经美人还是其他旁的女子,这本就是万良所盼望的。
哪怕是眼下,陛下因经美人而有了更多的喜怒,万良也不觉得是大坏之事。
万良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趁此将话题引开了,他问道:“陛下,那高婕妤她……”
“比她胆大。”
上首的楚蔽没头没尾地接嘴道。
万良一噎。
她?哪个她?
咸池殿这是生了何事?难道事儿还不小?
楚蔽翻了一张折子后就站起了身,往一旁走去。
万良啧啧称奇,默默地跟了上去。
楚蔽是往自己的寝殿方向走的,他看不进去折子便打算合衣歇会儿。
但万良又紧跟在他的身侧。
楚蔽边走边说道:“你看着办便可。”
万良刚想回话,他两路过的偏殿内就传来了两道针锋相对的声音——
“怎就都是我的错了?”
“事到如今你还没觉得自己一点儿都没错?”
“呵呵,”武宝林冷笑了两声,像是听笑话似的,“在御前生事的是高婕妤,你却指着我的鼻子说错处?甄才人,你难道就事事无错吗?”
甄才人皱眉道:“你若要一杆子打死,那首先也是你一人引发的事端,当初你我也算是相安无事,但那日我去咸池殿时,你偏生跟过去同我与经美人起了争执。”
二人你来我往的声音其实不大,毕竟眼下是在两仪殿内。哪怕偏殿内没有宫人候着,她们两个也不敢放肆高声。
但放低的声音不影响双方怒气冲冲的气势。
楚蔽本不会听进去这种对话,但是他此刻却在偏殿门口停下了脚步。
万良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他看得明白,这是因偏殿内的二人言语中提及了经美人——他方才不敢开口问的人,全教里头二位正巧在他们路过时给说出口了。
万良瞧了一眼面色无动于衷的陛下。
既然已经有人说了,那他也可以说了吧?
万良朝陛下动了动手势。
楚蔽瞧见了,漠着一张脸往回走了几步。
“陛下,”万良轻声说道,“……经美人方才说及高婕妤或是‘抑郁’之症,奴婢请医官瞧过了,高婕妤的确是肝郁难以抒发、心体憔悴,因此……”
因此此事还是得进一步等陛下发落,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包括相思殿的另两位主子,万良也暂时安顿在偏殿里候着。
这时偏殿内的声响吵得有些大了起来。
“你不就只会揪着我这一点不放么?”武宝林轻蔑地说道,“是啊,我就喜欢顺着旁人现成的学过来怎地了?!莫说是经美人的妆容了——我自小学舞,旁人自编的舞步哪个好看,我就顺势抄过来为我所用,哈哈!那些废物跳得都没我好看!”
万良皱起了眉毛来。
朝中之人皆道陛下疑心重,但实则他这个陛下身边的老头子也是个仔细着疑点之人。
这武宝林为何就要模仿经美人的妆容了?
甄才人冷哼一声:“是了,你便就是这般损人利己之人。”
“那你也只不过是比我高了一个品级罢了,”武宝林毫不畏惧地说道,“难道你以为你是陛下?”
作者有话说:
万良:哇塞,陛下你听!
楚蔽:她说我们没有未来T^T
万良:?(原来还在走神啊
——
(下章加更得晚qaq睡得早的先替我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