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植民帶小皮匠穿過馬路,在華懋公寓下麵找個咖啡廳坐定。小皮匠頭一遭進這種洋堂口,猶自手足無措。這裏“跑堂”的“夥計”不穿短衫,隻穿洋服,每人踩一雙三接頭皮鞋,鞋麵與油頭一樣鋥亮。
“顧先生,儂講一講,洋跑堂為啥也穿洋裝?不像咱中國人,先生穿長衫,雜工穿短衣,高低貴賤,一目了然。”
“洋人把這個叫做‘平等’。All n are&ed equal,人人生而平等,生下來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分別。”
“嘿,騙鬼的!怎麽沒區別?我生下來七斤一兩,我弟弟四斤三,過稱都不平衡,怎麽就平等了?他們真想搞平等,就莫來中國劃租界,當主子。依我看,洋人有兩套功夫——一套裝點門麵的表麵功夫,一套殺人放火的背後功夫……”
小皮匠猶自滔滔不絕,被用銀盤端來茶壺和點心的華人服務生正好聽到,他目光如刃,狠狠剜小皮匠一眼,若不是看顧植民穿著考究,是上等人,估計“殺人放火”馬上便能兌現在小皮匠身上。
盡管未殺人放火,但氣鼓鼓的服務生顯然也沒給兩人服務的打算。顧植民隻好親自動手,給小皮匠倒一杯紅茶,往茶杯裏放上方糖、牛奶。小皮匠喝一口,不禁讚歎。
“洋人的茶好喝,甜絲絲,還有股奶香味!”
顧植民大笑:“那是裏頭放了這塊糖的緣故。”
小皮匠驚得眼珠差點掉出來:“還是表麵功夫!單獨吃糖喝奶多好,何必扔茶裏糟踐!”
“哎,洋人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若將茶香、奶香、糖香適度搭配起來,你剛喝下去不也讚歎味美嗎——後來我才知道,西方所謂的開米絲吹,也是一樣的道理。”
“顧先生,儂還沒講,那天在大馬路上,為啥嗅不出色彩——恕我冒昧,方才擦鞋時,儂便嗅不紙香,這通感辨香的功夫,是不是時靈時不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