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镇原本就不大。
近两年来,被山匪一而再再而三抢掠,能跑的乡民基本都跑了。
如今留下的,要么是舍不得家里祖产的,要么就是老弱妇孺,基本上都很难见到几个青壮年。
即便是有,他们也不敢和山匪对抗。
原因也简单,没武器,又怕被报复。
可那群山匪本来就不是人,你越怕,他们就越嚣张。
以前还是成群结队,来一次有二三十人。
这次倒好,只六个,就把全镇两三百人口吓得只敢躲藏在家中瑟瑟发抖。
面馆掌柜兆午大,今天四十有五了,家中有一老母亲,一位糟糠妻和两个尚且不满十岁的子女。
看似家庭完整,实际上,不说,谁知道他曾经还有一位做屠夫的七旬老父亲和已过立冠之年,有妻有子的长子?
两年前,他的老父亲和儿子儿媳以及长孙,被第一批来劫掠的山匪所杀害,死得凄惨。
兆午大每每想起,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留在西镇,就是为了等有一天,能亲手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如今,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姑娘!”
夏悠悠好不容易从小娘子们的怀抱中挣脱,准备借机溜走。
结果被兆午大堵了个正着,那声‘姑娘’,喊得十分激动响亮,听得夏悠悠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还不算,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那兆午大已经扑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
夏悠悠一愣,看他,“你做什么?”
兆午大红着眼眶,“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等西镇乡民都感激涕零,如今生擒这山匪霍四,可否交由我们西镇乡民处置?”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近百个乡民,都眼巴巴地看着夏悠悠。
这些目光,真是让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她那老毛病又要犯了……
夏悠悠僵了一瞬,嘴角轻扯,漫不经心道:“随你们。”
“谢谢姑娘!”兆午大这话一出口,又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响头。
紧接着,四周感激她的话此起彼伏——
“姑娘,你可真是女大侠啊!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姑娘可有受伤?这群山匪凶恶,可别伤着你。”
“姑娘姓甚名啥?师从何人,是从哪来的高人啊?是专门来杀山匪的吗?”
“姑娘……”
这一声声姑娘姑娘,听得夏悠悠觉得头大无比,只得连连后退,摆手,“不用谢了,就顺手的事。我走了。”
说完,拎着葛子行转身就走。
葛子行被拽得淬不及防,连声道:“裴家娘子,你脚步慢些,我跟不上你了!”
“姑娘等等!”
兆午大起身,要追上夏悠悠。
但她竟直接将同行少年一把扛起,跑得飞快,不一会就出了镇去。
众人追都追不上,十分傻眼。
西镇老镇长闻声而来,问他们:“人呢?那位杀了山匪的女恩人呢?”
兆午大:“走了。”
老镇长那个急得,“哎呦喂!你们怎么都不拦着?那可是咱们西镇的大恩人啊!也许,也许就是某位大人派来帮咱们剿灭山匪的!怎么能不把人留住呢?”
兆午大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那叫一个后悔,“瞧我这糊涂的!光顾着想亲手杀霍四报仇了,什么都没问!”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女恩人跑得太快了!
“我、我刚才好像听见葛家小药郎喊她裴家娘子,怕是相识的。”
一个小姑娘出言,提议道:“或许那位娘子也是淦阳村人?”
“她是!”
陈记小二从人群中钻出来,大声道:“那位小娘子来过我们铺子买米粮,她说过自己是淦阳村人!”
“裴家小娘子,我好像见过。前些日子我陪婆娘回娘家,她是淦阳村外来人,她家裴相公,也是外来人!上山去剿匪了,可惜没命回来……”一个断臂男人摇头叹息。
“确定就好。”
老镇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对兆午大说,“兆掌柜的,这恩人啊,咱们肯定要好好感谢的。所以,老头儿我就想,由你带人,将咱们答谢恩人的东西,送去淦阳村吧。”
这可是好事!
兆午大没带半点犹豫,立马中气十足应道:“好!”
至于那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霍四。
兆午大扫过去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腾腾杀意,对老镇长道:“镇长,就先把他关押在咱们兆家宗祠旁的惩戒房里,吊住命,再商量如何处置他,以告慰咱们死去的亲人!”
老镇长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就按你说的办。”
西镇乡民,无不对山匪恨之入骨。
他们想霍四死,但又不想便宜他。
昏死过去的霍四很快就会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一场怎样的噩梦。
……
走了大半道。
确定后头没人跟,夏悠悠才将扛着的葛子行扔下。
葛子行摔得够呛,愤愤控诉:“裴家娘子,我没殒命山匪之手,都要死于你这手!”
夏悠悠乜了他一眼,“你皮糙肉厚,摔不死。”
葛子行白眼一翻,差点没气吐血,“裴家娘子,即便你救我两次命,也不能这般说我啊!过分,实在过分!”
夏悠悠懒得跟他叽叽歪歪,加快回去的步伐。
葛子行边跑边追她,问,“裴家娘子,你怎么会来西镇?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夏悠悠脚步一顿,挑眉看他,“你说呢?”
葛子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不然,你为何要拽着我走?”
夏悠悠轻嗤一声,“因为人多。只认识你一个,顺手。”
葛子行:“……”
好了,别说了。
我都听出来你这言下之意了,就差直接让我要点脸了。
“那、那你怎么又刚好去西镇的?”
“杀山匪。”
说起这事,夏悠悠忍不住揉揉太阳穴。
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没控制住情绪。
听到翠月云说,那群山匪辱杀了香料铺老板娘。
她的火气就有点压不住。
一是情绪原因,二是想试一试自己如今的实力。
“那你又如何知晓山匪在西镇的?”
“你话太多了。”
夏悠悠凉凉瞥了他一眼,“再多问一句……”
“不、我不问了!”
葛子行被她看得发毛,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满满的好奇咽了回去。
他一闭嘴,就连空气都跟着清净了。
夏悠悠脚步也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再不快点,就得摸黑回去。
走着,远处似乎隐约有火光闪动。
夏悠悠眉头微蹙,停下了脚步。
“哎呦!”
跟在她身后的葛子行没注意,差点撞上她,急急后退,摔了一屁股。
“怎、怎么了?”他有些紧张地问。
四周除了月光、虫鸣,没有其他的东西。
夏悠悠没回答他。
葛子行一抬头,看到远处,有几个明灭的火把晃动,立马又哆嗦起来,“天、天啊!不会是山匪得知西镇的事,下山来报仇了吧?”
夏悠悠眉头微蹙,嫌弃地踹开他,“哪有那么快。”
葛子行松一口气,干笑,“也、也是。”
火把靠近。
看清了。
“大妹!”
夏大山举着火把,后面跟着两三个村里青壮年。
他急切地走到夏悠悠面前,将她上下打量,语气满是担心:“大妹,你没事吧?”
夏悠悠:“我没事,你们看到翠月云了?”
“她和我们说你去杀山匪了。”
夏大山说着,抓着夏悠悠的胳膊呵斥,“你真是太胡闹了!你好端端地去杀什么山匪?不知道那山匪穷凶极恶吗?你一个女儿家家的……”
“女儿家家怎么了?”
一旁的葛子行听不乐意了,夏悠悠救了他两次,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实在听不得救命恩人被诋毁,忙拔声:“裴家小娘子武艺超群,连杀……唉,好疼!裴家娘子你踹我做甚!”
夏悠悠双手环胸,阴恻恻地看着他,“少说点废话,活得才比别人久。”
葛子行一哆嗦,差点哭出来,“知、知道了。”
他闭嘴,闭嘴还不行吗?
这裴家小娘子凶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她杀两个山匪的那一幕……
惹她生气,肯定会像杀山匪一样,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吧?
“连什么?”
夏大山狐疑地看着葛子行。
葛子行认怂不行,摇摇头,都不说话了。
夏大山又问:“你不是在西镇吗?西镇上有山匪,你没遇上?”
后面赵屠夫上前道:“遇上山匪,这小子和你家大妹都没命回来吧!我瞧那翠月云小娘子是糊涂了,怎么说你家大妹是去西镇杀山匪呢?她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山匪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夏大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忍不住向自家妹子求证,“有个叫翠月云的姑娘,说你路上杀了三个山匪救了她,是真的吗?”
“我刚好路过……”
夏悠悠眸色微闪,顿了顿,又道:“或许是她着急,记错了。”回去就和翠月云串个口供,把这件事瞒下去。
原本,她觉得这些事让别人知道也没什么。
但西镇乡民看她的那眼神,让她熟悉得头皮发麻,实在不想再体验了。至少短时间内,她也不想再去西镇了,省得再被围堵起来。
好在西镇认识她的人也没几个。
只要葛子行守口如瓶,不把她的信息爆出去就行。
想到这,她警告地看了葛子行一眼。
葛子行立马心领神会,怂得低头了。
夏大山并不怀疑自家亲妹子的话,“那行,就先回家去,再好好问问那翠月云姑娘。”
翠月云看见夏悠悠平安归来,高兴的不行,直接朝她扑了过去,“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夏悠悠身体微僵,但没推开她。
反而顺势搂住翠月云的腰后,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话。
翠月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姑娘,你为什么……”
夏悠悠沉声:“别管,照我说的做。”
到底是救命恩人的话,翠月云只犹豫一瞬,想都没想答应了,“月云明白了。”
夏悠悠满意了。
然而。
在她身后。
葛子行却忽然激动起来,喊了一声,“翠姑娘!”
翠月云扭头,看到葛子行,认出了他,浅笑:“葛家小郎君。”
“你没事,太好了!山匪进镇,我还到处寻你,想带你一块儿跑呢!”葛子行连忙凑上前来,看着翠月云笑得十分灿烂。
那尾巴都快摇起来的架势,夏悠悠看着都觉得辣眼睛。
好在,夏大山拍了葛子行肩膀一巴掌,推开他,“快回家去,你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这会儿哭得正伤心。”
葛子行一听这话,也不敢多逗留,连忙回家去了。
他一走,夏大山就问翠月云之前的事。
翠月云按照夏悠悠说的,装迷糊,“好像、是我记错了。我晕了,醒来时就见夏姐姐和倒在地上的山匪,就以为是夏姐姐杀的……”
夏大山听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看来确实是误会。我家大妹子虽然力气大,但确实不会什么武艺。”
翠月云看了眼夏悠悠。
夏悠悠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翠月云只好尴尬地笑,“是我记错了。”
夏大山没再多说,安抚夏悠悠几句,就准备回去了。
谁料这时,村口处传来特别有节奏的,吹锣打鼓声响。
夏大山听得一愣,“村里这是发生啥大喜事了?老刘家儿媳生了?”
正纳闷,接着。
就那葛子行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冲夏悠悠喊:“裴家小娘子,那啥……村口……西镇乡民们给你,敲锣打鼓地送东西来了。”
夏大山等人:“???”
夏悠悠:“……”
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