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的后半句话未能说得出口, 头上的剑阵就如雨般下落。
她方才看到季鼎头上的剑下落时,脚下的格子后有淡淡虚影。
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脚下!
她刚要提醒大师兄, 却发现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脚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简意赅:“你们先走。”
他扫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腾空而起。霎时, 浓郁的魔气从扇中散出, 径直轰向地面。
这是白芨真正意义上看到大师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飞的折扇,很难想象这一纸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
魔气外溢化作攻击方式,这便是出窍后期的实力吗?
头上的剑阵依旧不断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鹰鞭一甩, 缠绕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伤, 行动不便, 该用伏鹰鞭先带她走。
不同于往常战斗的时候,伏鹰鞭此刻正轻柔地束在饕餮腰间。那裂口正不断缩小, 白芨没有犹豫,直接将饕餮扔了进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转动的剑阵, 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裂口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过头正巧躲了一道从天顶下落的剑。
“师兄小心!”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
白芨与喻永朝之间坠下一把剑,彻底挡住了白芨的视野。
“你快走。”
师兄声音淡淡,一挥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阵风来, 魔气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处。
裂口处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径直落下一把剑来,若不是魔气反应够快,此刻白芨已经断了一只手。那剑擦着白芨的手臂而过, 却还是刮开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气载着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裂口, 却突然听见一声闷哼。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却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剑从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视野范围内全是银光,她连大师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大师兄!”
连比较安全的裂口处都有剑阵下落,那在远处的师兄那边呢?
情况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裂口越缩越小,白芨试图挣脱魔气返回到杀阵之内。
柔和的魔气在此时突然强硬起来,拽着白芨往出口处去。
师兄还在里面!
刚才的那声闷哼……是师兄受伤了吗?
白芨最后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整个杀阵的格子中都落了剑,而师兄却不知在何处。
*
杀阵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从裂口处出来时,浑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缠绕在她身上的魔气早已消散。
她第一时间是回头去看大师兄有没有从杀阵中脱出。
身后空无一人。
不仅大师兄不在,连早她一步离开阵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只有她一个人在此处。
而且,似乎与入阵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剑阵砍伤的右臂还在不断流着血。白芨左手双指并拢,迅速点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淡淡的灵力护住了致命伤,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往树中走。
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她要回去!
此时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叶凭着记忆向杀阵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叶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碎的践踏声。
她举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两个红点,一个是她的位置,另一个离她有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
若是师兄在杀阵内,那另一个红点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来裂口处应该是个传送的阵法,将她与饕餮传到了不同的位置。
脑海中依旧是万剑齐落的画面。
白芨被剑阵伤到,感觉体内的魔气正在不断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错,这阵法对修士的影响非常大。被一把剑所伤后,流逝体内的灵力或是魔气。如若找不到杀阵的生门,体内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会困死在阵中。
对她用如此阴毒的杀阵,林问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么?
上辈子想不通的事情,这辈子她也懒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对立,一剑之伤,百年冰牢,她日后定会一笔一笔报复回来。
没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寻起路来格外困难。她推测杀阵就在附近不远处,因为脚下的灵植都与进入杀阵前的灵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伤一直寻到了太阳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寻路能力了。
玉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代表着饕餮的红点也早已离开,估计是去寻找同队的同门了。
白芨微微叹了口气。
她要是再耽搁时间,师兄恐怕在杀阵中被剑穿成了筛子了。
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周围的灵植有被烧毁的痕迹——
此处正是她与林问夏打斗时,伏鹰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灵植!
那就说明她与杀阵所在的地方已经无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阵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想走上前去。
脚下的灵植微微拂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芨的玉扇从腰间脱出,接下了那锵然一击。
感受到那熟悉的剑气,白芨转过身,望向从背后袭击她的人。
那是碎星剑发出的剑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却翻涌着如冰的森冷,证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你们仙门的弟子,都这么喜欢用偷袭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招数吗?一个自诩正道的门派,怎么一个两个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古树之下,静谧无声。
来人一袭白衣,是玉昆宗惯例的款式,袖口与衣带间镶着三纹金边。玉昆宗的宗门服饰分的很明,筑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边,元婴期之是两道。三道金边,修为至少也到了出窍期。
那人右手持剑,剑尖直指白芨。长发用墨色发带束起,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藏了万千思绪,很是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来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门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先是林问夏和季鼎,接着来了个祝景之。
还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过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惊。
他循着周围汹涌的魔气追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寻找了数个月的师妹。
他的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浑身上下泛着魔气,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讥讽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场守擂他没动过一寸,跨境斩杀妖兽他没退过一毫,而面对白芨这冰冷的神色,他却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脑中的思绪混乱,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对他说了什么:“师妹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有魔物伤你?我循着玉牌寻找失踪的同门来到了此处,你有没有看见季鼎?”
原来是照着玉牌找到了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么仙门也应当有互相联络的方式。
“祝景之。”她开口唤他,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大家都是修士,我为何来不得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师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师妹。”
手上的魔纹如同图腾般具有美感。她从前只觉得遍布手上的魔纹丑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纹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剑垂下去,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他迈步上前,却看见师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样警戒的神情,那样防备的姿态。
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步上前。
仙门与魔界从来都是相见相杀的关系。可他还是想知道,白芨坠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会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手中的碎星剑被他收回到剑鞘,他尽力压着声线,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师妹,那天的宗门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林问夏和长老说白芨入魔发狂伤人,可他依旧不愿相信。
他与师妹相识许久,熟知师妹的性格。如今师妹带着冰冷的恨意对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他不知道的缘由。
他想听白芨亲口说。
白芨心情复杂。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询问她,听她解释,上辈子的结局也不会以那样惨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等她彻底选择入魔后他才来问?为什么偏偏和上辈子不一样?
两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释了,他们也回不去师兄妹的关系了。
白芨摇摇头:“太迟了。”
“什么?”
祝景之没听懂白芨话里的意思。
是指他问的太迟了,还是她坠崖之后他寻得太迟?
白芨无意与他纠缠。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生死未卜。
魔气自玉扇释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视线。
杀阵的阵法依然在空中旋转着,祝景之面对白芨释放的魔气并没有防备。
他能感觉出,魔气中没有杀意,只是为了阻止他继续上前。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叛徒!竟敢伤我门中弟子。”
剑气翻飞,瞬间将魔气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喷出一口鲜血,死死地盯着魔气后的人。
玉昆宗的长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这般废物,难怪主动离开宗门,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与徐白关系说不上融洽,甚至有那么点竞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门下弟子不顺眼,只是碍于宗规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门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为他提供了泄愤的机会。
景恒手中灵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长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侧的人身上,开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么?”他侧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图拦下他的人,“这不是玉昆宗的未来剑尊吗?看未来剑尊的样子,是想阻止长老肃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个未来剑尊,带着讥诮的神色。
他承认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赋极好,他打探过掌门的意思,这玉昆宗未来剑尊的称号,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话音一转,声线陡然阴沉下来:“还是说,你为了已经入了魔的曾经的师妹,不顾宗门的规矩,起了对抗长老的心思?”
“景长老,慎言。”
祝景之声音清冷,面对景恒的挑衅并未动怒。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行了个晚辈对前辈的礼节,挡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视线。
白芨当即原地调息梳理体内暴动的魔气。
景恒那一剑来得突然,剑气离体,她来不及防备,这才被剑气所伤,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暴动。
“白芨是徐白师尊门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应由徐白师尊处置。”
祝景之一口一个徐白来压他,倒显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阴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紧握着本命剑,看不出情绪来。
“未来剑尊倒是与同门有深厚的情谊,竟然如此地护着一个魔修。”
掌中剑光一闪,迅捷射出,绕过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后的白芨!
景恒突然发难,祝景之来不及阻拦。
分神期长老的修为有多恐怖?
剑气化形,连肉眼捕捉到剑气的速度都十分艰难。那剑光带着杀意,不出一息就到达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状态,也许还能躲得掉。
但她被剑阵所伤,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发的一道剑气,此时已经无力躲避后续的攻击。
腰间的玉扇微微发烫。
就在剑光抵达白芨眼前的时候,玉扇张开,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剑气抵挡下来。
是玉扇的防御机制。
喻永朝将扇子赠与白芨时,曾经告诉过她扇子可以抵挡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击。
景恒虽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剑气挡下。
只是抵挡过剑气的玉扇也受了损伤,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剑气余震击落在地。
白芨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血来。
“景长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剑鞘上,话语间满是冷意:“你若再对我门中师妹出手,可就是触犯玉昆宗门规了。”
“怎么?未来剑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负手而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来的剑尊,前途无量。毕竟包庇魔修这等罪名,不是你担得起的。”
“那也请长老记得,出手打伤同门,残害同门者,废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触犯得了的。”
林间寂静无声。
两人各持剑而立,分毫不让,形成了对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却已经紧紧按上了玉扇。
她受伤了,那他也别想好过!
大约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却也有狂妄的本钱。在场的人里就只有他修为达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杀人,又有谁能拦住?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师妹。”
林中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芨这才稍微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才发觉手掌处一阵刺痛。
她方才紧握着玉扇,指尖都扎进掌心肉里,渗出了血来。
林中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那声音带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种名为漠然的情绪。
只有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才会体现出目无一切的漠然。
一纸折扇自空中飞落。
折扇所过之处,犹如被最锋利的剑切割般坍塌。折扇扑簌簌地飞旋,森林中的古树灵植像被一道看不见的细线般割裂。
祝景之几乎和景恒同时原地腾空,踩着本命剑脱离了森林的范围。
下一秒,林中古树轰然坍塌!
栖息在树上的灵鸟拍着羽翅扑啦啦而起,留下一地狼藉。
白芨随着那熟悉的折扇的轨迹望去——
喻永朝自废墟之上缓步走来,接过那腾飞的折扇,轻点下颚,冷冷地看向空中的景恒。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东西。”
他掩唇而笑:“真是够侥幸,你竟然还没死。”
景恒又惊又怒,御剑落地,仔细打量着把玩着扇子的喻永朝。
此人给他一种极为眼熟的感觉。
可他并未曾见过使用折扇的魔修,如若见过如此张狂的人,他肯定会印象深刻。
喻永朝一手转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个瓷瓶,挥手一弹,扔给了白芨。
白芨接过瓷瓶,迅速倒出了内里的丹丸,含入口中,原地调息。
“你是……”
景恒惊疑不定,看着喻永朝熟悉的眉眼。
他突然有一种想法,正要张口。
喻永朝手中折扇下压,魔气化箭,朝着景恒飞去。
一旁的祝景之也不曾幸免,五支魔箭有两支是朝向他的。
景恒躲过了魔箭的轨迹,却不曾想魔箭在他面前突然炸开,浓郁的魔气瞬间扑到玉昆宗的长老服上。
犹如白袍染墨。
景恒厌恶地施了个净尘术,魔气对他而言,如同污秽的臭气,令他难以忍受。
他想起面前的魔修是谁了。
“原来是你。”他皱眉上下打量喻永朝,咧开嘴笑了。
“杂、种。”
这两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制般,喻永朝放声大笑,眉目森然:“景恒长老的记忆力还真是好。”
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比之前浓郁数倍的魔气从他体内散出,所过之处,灵植枯萎,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在这魔气之处渐渐消失。
一片死寂。
魔界禁术第五层,夺生。
此术法对施术人的要求极高,不仅有修为限制,还有极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列为魔界的禁术。
祝景之脚尖一蹬,整个人飞快向后退去,一退就是数十米之外。
但是魔气的速度并不慢。
景恒冷哼一声,并未退后,剑尖在空中划了个阵法,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魔气近不得身,同那防护的阵法在僵持。
他气定神闲地维持着阵法:“也不过如此。”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你也依旧如此。”他嫌恶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觉得脏。“我来教训叛逃宗门的弟子,奉劝你不要插手管我玉昆宗的事情。”
“否则……”
“否则什么?”喻永朝轻笑。
“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景恒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
“长老真是好本领。”
喻永朝瞥了一眼景恒袖口的金纹,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原来景恒长老已经分神期了,难怪如此自信。短短几十年就从出窍期破境,当真是叫晚辈羡慕不已啊。”
白芨一面打坐调息自己的魔气,一面分神留意着师兄那边的动静。
听起来,喻永朝和景恒长老,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想起刚脱离清砚宗的幻境时,师兄陡然改变的神情。
莫非师兄指的老朋友是景恒?
景恒仰起头道:“识相的就赶快让开,别打扰本长老处理门中内务。”
“门中内务?”喻永朝缓缓念道,“我魔界的弟子,何时归你玉昆宗管束了?”
“还是说——”
他扬起一抹笑容,声音放的很轻:“你们玉昆宗屡次插手魔界的事务,妄图与魔界交恶,蓄意掀起争端?”
手中折扇在同一时刻飞舞而出,朝着景恒的防护法阵飞去。
这一刻,景恒的脸色终于变了。
折扇如同锋利的刀斩开了他设下的防御法阵,浓郁的魔气顷刻间就顺着裂缝涌入法阵内。
景恒欲抬手掐诀,他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肤逐渐松垮下来,像干巴巴的树皮。
他的身体在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景恒的年龄已经很高了,如今被禁术又夺了十年的生机,他此时双目泛红:“小杂种,我要杀了你!!”
“好啊。”喻永朝轻笑,手中的折扇却是一点不留情,“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折扇挥出数道魔气,打在景恒重新竖起的防护法阵上,如同水滴汇入了大海,丝毫没有波动。
景恒刚要开口嘲讽,就看见自己的阵法开始从内部瓦解了。
汇入大海的水滴,将大海污染。
这一刻,属于分神期的威压完全释放,把此方地界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那是不分敌我的攻击,就连祝景之也被这威压逼得皱紧了眉头。
“景长老!”
他试图呼唤景恒,以免景恒失控。
可盛怒中的景恒又怎会听得进去?
被小辈逼成这样,已经是他的奇耻大辱。若是不找回面子,他怎担得起玉昆的长老?
更何况还是个魔修。
喻永朝给白芨的丹药很好用。
短短片刻,她体内的魔气已经平静下来,但流失的魔气依旧需要慢慢恢复。
景恒的攻击来的突然。
喻永朝没有半刻犹豫,手中折扇一扬。魔气凝结成一团,护住了身后的白芨。
“师兄!”
喻永朝把折扇护在她的面前,那他自己怎么办?
她喊的这一声,却使喻永朝与祝景之同时望了过去。
白芨与喻永朝眼神交汇,只一刻,她便放下心来。
师兄应当不会有事。
喻永朝回过头去,正好与望着他们互动的祝景之的眼神对上了。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一个面带笑意,一个神色冰冷,遥遥相望。
那一刻,两人间似有暗流涌动。
祝景之无声拔出了碎星剑。
景恒见喻永朝把折扇扔了,哈哈大笑,身后升起本命剑巨大的虚影。他手一挥,那巨剑在空中分裂出无数把相同模样的本命剑,径直朝着喻永朝的方向而去。
本命剑越分裂越多,铺天盖地,如同织出的网,将喻永朝笼罩在内。
这下看他究竟要怎么躲!
然而飞到喻永朝面前的剑宛如动力不足般,生生滞在了空中。
景恒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目瞪圆,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置信。
以他的角度,自是看得见喻永朝全部的动作。
他没有使用武器,也没有释放出魔气,只是微微张了张口。
景恒的本命剑便停止了下来。
“你竟然……”
他还没说完,只见本来停滞在空中的本命剑,拐了个弯,换了方向,往他所在的位置飞去。
怎么可能??
这一刻,景恒真正动了杀心。
绝对不能让喻永朝活着走出古秘境!
原本浮在空中的本命剑打在远处的树上,把古树的树干扎穿。景恒祭出本命灵宝,双掌接连打出数道灵气,不给喻永朝有半刻喘息的机会。
景恒的攻势汹汹,喻永朝知道他起了杀心。
他倒是不介意把这早该入土的老东西送去该去的地方,只是……师妹还受着伤,那玉昆的弟子也是个难缠的。
他的法术在一天之内也有所限制。按照目前的情况,恐怕离开才是上策。
喻永朝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景恒苍老的模样。
无所谓,反正这老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只手张开布下结界,景恒的掌法挥出的气劲便打如同打在棉花上。
趁着这个空隙,他回过身来想扶起地上的白芨。
而白芨早在他布下结界之前就已经起身了。
“师兄,我们走吗?”
喻永朝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她腰间的玉牌。
玉牌上有红点正在向他们靠近。许是此处有两次红点闪烁,将附近魔界的人引过来探查情况。
那这次他们走定了。
“你要去哪?”
景恒阴冷地盯着喻永朝的动作。想离开?没那么简单。
伤了他就想跑,不愧是当初的那个小杂种,脾气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白芨把手中的折扇递还给大师兄,却听见祝景之唤了她一声:“师妹。”
祝景之拎着碎星剑,望向她的眼眸:“去给景长老认个错吧。你的事情我会禀报师父来处理。大家都是同门,何必闹成这样。”
认错?
凭什么认错?
白芨指了指身上的伤:“你又有什么资格叫我认错?景恒把我打成这样,事到如今,你却叫我认错?”
她说:“还有,别叫我师妹,我是魔修。祝景之,你好好修你的道,别来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祝景之心生苦涩,低下头去。
他不是没看见喻永朝嘴角的那抹讥笑。只是师妹宁可认刚熟知几个月的魔修为师兄,也要放弃与他那么久的师兄妹情谊吗?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他眼里,乖巧听话的师妹坠崖之后性情大变。再遇见之后,就如同被夺舍了般。
……夺舍?
是了。如果师妹被魔修夺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与魔界修士为伍,对他冷眼相向,也不肯解释一句,甚至性情大变。
因此在景恒再度持剑将剑气向白芨砍去时,他并未阻止。
林中寂静,却又不完全寂静。
在那一瞬间,浓郁的魔气从地底钻出,挡在喻永朝与白芨身前。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景恒,你若再动手,我就视为玉昆宗向魔界开战了。”
那魔气抵挡住剑气后,逐渐化成了人形。
那是位身披黑袍的魔修,脸上戴着黑色的鹰嘴面具。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出年龄。
这套装束代表的正是魔界的阴护法。
阴护法虽然戴着面具,但在被他的视线注视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只觉得阴冷黏腻。
此刻他将两位小辈护在身后,紧紧盯着景恒的一举一动。
“原来是阴护法。”景恒一咬牙,知道今日是拦不住喻永朝离开了,“真是幸会啊。”
阴护法的修为在他之上,他就算想栏也拦不住。
阴护法眼珠转了转,吐字缓慢:“你伤的这两位可是魔尊大人的徒弟。”
“竟有此事?”景恒故作惊讶,装作不知。
“如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否看成玉昆宗主动进犯魔界。到时候,仙魔战打起来,死伤的可就不止一人两人了。”
景恒脸僵硬了瞬,甩出仙门的玉牌来。“我追着玉牌一路来此处,发出求救的弟子迟迟没联系上。到了弟子所在的位置,只看见了个魔气外漏的魔修。”
“我怀疑她可能害了我宗门的弟子,于是就对她出手了 。”
“如此。”
阴护法伸手从虚空中一抓,一位白袍的玉昆弟子从空中跌落。
众人低头望去——
此人正是季鼎。
阴护法桀桀而笑:“我在赶过来时,在不远处看见了正偷窥你们的小东西,他藏得倒是挺好,若不是我嗅觉灵敏,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恐怕真的要忽视掉了。”
季鼎浑身是伤,腿上嵌入了一枚寸骨钉,身上玉昆宗的白袍破破烂烂,伤口见了骨。
“你做了什么?”景恒惊怒。
阴护法瞥了一眼地上的季鼎:“那你就要问他了。人我找到还给你们了,没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白芨无端有些想笑,这一动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笑意转成了一阵咳嗽。
景恒人已经踩在本命剑上了,却听见阴护法唤住了他。
“等等,先别走。”他看了一眼重伤的白芨,“我魔界弟子被你打成这样,你总得给点赔偿吧?”
*
白芨再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严重怀疑,阴护法能上任的原因是过分善于议价。
……魔尊可不是靠种地发家的吗!
曾经只能在演武场赢下的宝贵丹药她一次就收获了十几瓶,而当她想向阴护法道谢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护法早就消失了。
“不用找了。”喻永朝手上捧着一半的丹药。师妹得了补偿,从景恒那薅了一堆东西,执意要分给他一半。
“阴护法行踪不定,来去匆匆,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哪怕在魔界也是。你是魔尊的弟子,他帮你,你不用有太大负担。”
喻永朝纤长的手指夹着丹药瓶缓慢地往储物戒指里扔。
白芨的疑问太多了,譬如师兄之前在杀阵中有没有受伤,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和景恒长老又是什么关系。
可是师兄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明明和往常一样带着笑容,她就是觉得师兄此刻的心情很差。
喻永朝能感觉到白芨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从白芨怀中拿走损坏的玉扇,轻轻抚摸:“没关系,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
玉扇右侧的扇骨断了三根,因为抵挡景恒的剑气断掉。修补起来不算很难。
“玉扇等回魔界时给我,我修补好后再还给你。”他摇摇头。扇骨已碎,即便修复好,它的能力也大不如前。
“等我有空寻了材料,再给你做一把新的吧。”
白芨道谢。
她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小声道:“师兄,从杀阵出来以后,你去了哪里?”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来打算再次入阵去寻你,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仙门的修士。”
喻永朝手心朝下,从储物戒指上轻轻一划,一只淡黄色的鸟儿出现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是——”
“仙门养的百灵鸟。”他将鸟儿放在白芨的手心。“这只是我追了好久捉来的,似乎听得懂人讲话。若是无聊,把这灵鸟当做魔宠也不错。”
喻永朝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这百灵鸟听得懂人说话不假,不过并不是他捉来的,而是主动赖上他的。他本来就想把这鸟送给师妹,既然师妹问起来,当个借口也不错。
白芨自是十分惊喜。
说到底,她还是姑娘心性,喜欢毛绒绒的可爱生物。
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百灵鸟头上的雀羽,它不但不躲,反而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
当真是通人性。
见到白芨一直在逗弄那百灵鸟,没再追问他,喻永朝也暗中松了口气。
白芨轻轻摸着鸟羽,哂然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它。
师兄是有些离经叛道在身上的。
明明是仙门的百灵鸟,他偏偏要捉来给她当魔宠。
百灵鸟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她,然后歪了歪头。
“白芨,白芨。”
她瞪圆双眼,望向同样被惊到的喻永朝:“大师兄,它它它会说话!”
“我也是才知道……”
“不过,它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芨把视线重新转移到百灵鸟身上,“好奇怪。”
“你若是担心的话,那就弄死吧。”喻永朝漫不经心地瞅着那淡黄色的小东西。
很脆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它。
百灵鸟抖了抖羽毛,把头埋进白芨的怀里。
“……”
都说了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古秘境里的灵兽,要么实力强劲,要么身怀特技。这也是喻永朝把它丢给白芨的原因。
如果说,百灵鸟能通晓世事,叫出白芨的名字并不算什么特别的。
也许就是灵兽的本领。
白芨逗弄着小百灵鸟,双手把鸟儿捧到古树的身前,百灵鸟张开嘴,扑了扑翅膀,清脆地叫着:“罗刹树!罗刹树!”
这其貌不扬的古树竟然有个如此特别的名字?
白芨抿了抿嘴,像是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举着小百灵鸟到处转。
“碧玉丹!碧玉丹!”
“鬼毒藤!鬼毒藤!”
“紫文鼠!紫文鼠!”
白芨转了一圈走回大师兄身边。
好家伙,她这是得到了个修真界的百科全书啊!
百灵鸟面朝着大师兄,振着翅膀如同刚才一样继续喊着:“喻永朝!喻永朝!”
看着大师兄玩味的神色,白芨一巴掌盖在了鸟嘴上。
叫你乱叫!今晚就被大师兄炖成修真界第一锅百灵鸟汤!
不过这鸟当做喊师兄起床的工具倒是不错。
白芨摸了摸下巴,终究觉得可行性不高。
……也许它上任的第一天,就是鸟生的最后一天了。
百灵鸟的头轻轻在白芨的储物戒指上蹭了蹭。
白芨这才想起来她从林问夏的手上夺了一面照不出人影的破镜子。
既然林问夏对这面镜子这么执着,想必镜子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白芨将青绿色的铜镜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来。铜镜在阳光下,依旧是照不出人影的破烂模样。
果不其然,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百灵鸟扯开嗓子喊道:“青鸾镜!青鸾镜!”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白芨摸着百灵鸟的鸟羽,轻声询问:“你知道青鸾镜是做什么的吗?”
淡黄色的鸟儿歪了歪头,站到了镜子面前。
原本漆黑的镜面上,竟然显示出了数道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