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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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湛问得不怀好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

顾回自然知道陆湛所说的传言,在修真界毕晶草确实是好东西,有助于帮助修士凝神聚气,多用于入药。在青云峰之前,还真没听说有人财大气粗到用来做蒲团的。

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一个修真世家的大小姐,那是真的大小姐,不像原身,只剩下一个大小姐的名头,穷得一件衣服穿两百年。那位阔绰的大小姐,取笑白瑶没见过好东西,把毕晶草这样的好东西当成普通的草,白瑶无辜地表示,可是她的蒲团坐垫就是这种草,她还以为不值什么呢。当时白瑶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来自凡间资质又差的弟子,修炼了五十年才不过摸到筑基的门槛,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一个坐垫都是毕晶草的。

那个大小姐自然不信,结果先被拿出坐垫的白瑶当场打脸,又被后来出现的青云道君先无视后打脸。总之那一场连环打脸大小姐下来,白瑶连同她那个毕晶草的蒲团一起成名,成为修真界不少女修羡慕嫉妒的对象。

越是这样,越有女修看不上白瑶,估摸就是不忿嫉妒吧,毕竟青云道君可是修真界不少女修心慕的对象,结果道君对谁都冷冷的,独独对白瑶不同。那段时间,不断有女修挑衅白瑶,白瑶也走上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打脸对手的咸鱼团宠女主之路。

至于最早那个傲慢的大小姐,就是连环打脸然后被人嘲笑的命运呗,本来想学顾家一样走关系进入青云峰,最后别说青云峰连青山宗都进不了。

热衷八卦,喜欢盘点复盘的虞珊总结过白瑶的打脸生涯,发现一直到顾回之前,都是标准的话本女主路线,直到踢到顾回这块铁板。顾回但凡实力差一点,绝对就是又一个标准的被打脸对象。未来走向如何,她还一边默默为顾回摇旗呐喊,一边双眼发光期待着。

安静的山洞中,顾回不久前才在取燧木的幻境中见到曾经爱穿白衣一身纯良的陆湛,如今看到他不怀好意的样子,再次感受到时间的无情。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要带她出巫山,他会保护她。虽然别说一万年,就是一百年前说的话都差不多可以朽烂了,但顾回心想哪怕陆湛能记住点渣渣呢,不说保护她,至少别一不顺心抬手杀了她。

如今对方一见面说话就夹枪带棒这么难听,这旧情虽有,看样子——不多呀。

犹豫了一会儿,顾回问了句:“你这是在取笑我吗?”揭她疮疤?觉得好玩?总要弄清对方意图,才能选对要走的路线。纸魅说了,就是叙旧,也得知己知彼,不能傻叙。一个叙不好,把对方叙恼了,那可不是玩的。

被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看,陆湛一滞,随即冷声道:“你看我像有功夫取笑你的?”他就是单纯地挑拨离间.....

顾回想了想,那怎么没有呢。鸿蒙之子还差时间?父神曾经说过,鸿蒙之子入化境后甚至有可能穿梭时间。而他们巫山神族,最多不过是垂死之际有依靠血脉之力发动时光回溯的可能,她侥幸成功了。

但顾回话不能这么说,她学会了人间的附和:“这倒是,你多忙呀。”

陆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差点也要问出顾回的那句:你这是在反讽?

在漫漫时间长河里,他最大的努力就是睡过去。用睡过去,抵御无处不在的喧嚣和疼痛,度过那些没有她的漫长岁月。想到这里,陆湛看着顾回的眸光都颤了颤,能这样与她安静地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她是清醒的,却并没有对他不耐烦,这样的时候是很少很少的。

这让他甚至有些——无措与惶恐。

好似他突然出现一样,陆湛突然转身往外走,走到洞口处他又折了回来。这让刚刚松了半口气的顾回,重新提起了松下去的半口气。她靠着山洞墙壁,手不自觉抠弄着自己那个平平无奇的蒲团,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又折身回来的陆湛。

去留随意,喜怒无常。

每次杀人,都是突如其来。

命运无常,比命运更无常的是遇到幽王,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突然就死了,一切毫无征兆。

这些都是修真界关于幽王陆湛的传说,更有人说幽王是名副其实的左手阎王,他杀人从来都是用左手。

陆湛重新来到顾回面前,他的眼睛是浅淡的黑,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能穿透一个人,他俯身蹲在了已经靠着墙壁滑坐在地面的顾回面前。顾回看到随着他的动作,幽王那让人敬畏的黑袍铺在了地上,她正愣愣看着这突然降下来的黑,听到身前这人问:

“你就没什么要问我?”

她还可以问?不是有条不成文的保命法则,在幽王面前能少发出动静就少发出动静,虽然你做到了幽王一样也可能因为嫌你太吵就杀了你。

既然陆湛让她问,顾回就赶紧问出她纳闷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护山大阵、青云峰顶屏障、她的结界.....真的就一点用都没有?

大约没想到顾回问的是这个,陆湛又微微一滞,怎么进来的?就这么进来的,这世间还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吗.....可她认真困惑的样子真是好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湛垂下的手一动,声音里又带上了不耐烦:“连你那个纸妖都进得来,你觉得我不行?”

顾回心说那能一样,纸魅那是有她这个内鬼策应。看样子她的结界在这人面前确实弱到提都不值得一提,她声音闷了些,纠正道:“是纸魅。”纸魅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是纸妖,厌恶的程度仅次于被骂狐狸精。

闻言陆湛看着顾回嗤笑了一声,不无讥讽道:“你倒是对他们一个个都挺好的。”唯独对他最不好。

“他们待我也好。”

陆湛脸上的笑意更嘲讽了一些,盯着顾回,几乎就要说出来那句:他们对你再好,有特么我对你好!可这样掉价的话骄傲的陆湛哪里说得出来,摇尾乞怜一样,只是想想就让他恼怒。

在顾回看来,陆湛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这是又要犯病了?泥丸宫在脑,主全身,泥丸宫的病那可不好治。这可别一冲动,抬手把她灭了,尤其是顾回余光注意到陆湛杀人的左手动了动,惊恐之下,她当即伸手按住了陆湛的左手:冷静!她曾不止一次,在陆湛身上感觉到过杀气,对她的。

陆湛没想到自己的左手突然被人按住。

肌肤相贴,这让因为顾回靠近就已经近趋于无的世间杂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永无止息的神经跳痛也消失了。

连刚刚隐隐要发作的心痛都一下子平息了。

整个世界瞬间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一切人心私念消失,陆湛甚至能听到自己耳鼓中血液流过的声音。

只有触碰到她,他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经历一个没有杂音的世界。这样一个世界,一切声音都在外面,而不是在他头脑中那些近乎**的神经之上。在这个世界,只要一道门,一个结界,就可以把不喜欢的声音阻隔在外。

这样一个世界啊。

陆湛垂下眼眸。

他的手在顾回那只柔软的手下,不安地动了动,对方立即又加大力气,更紧地贴住了他的手。

陆湛等自己情绪平静下来,才低声问:“你要做什么?”声音里有淡淡的喑哑。

顾回:我能做什么,我是怕你做什么。

顾回这才注意到自己按得太用力,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危机过去,她看对方已经重新冷静下来,赶紧拿起对方左手,还轻轻吹了吹捏了捏,“你这左手怪好看的,刚才按疼了吧。”附带奉承。

不过陆湛的手是真好看,就是没事还是不要乱抬的好。

陆湛耳根又红,让他又羞又恼,明明不舍却还是甩开了顾回起身退开一段距离:“你胡说些什么!”离开她柔软的手,还有那温热的扑在他皮肤上的热气,陆湛耳根热意才慢慢降下来。

顾回心说:夸你也不行?关心你这个路线都不让人走?看样子真的要学习一下说话的本事了,她记得藏经阁某个角落里好像有好些从凡人那里搜集来的本子,专门教人怎么说话的......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着耳根热意彻底下去,一个在整理自己头脑中所有关于说话的艺术。对,那个册子上就是这么说的,说话是一门艺术。顾回这个善于学习的鬼,暗暗发誓要掌握这门艺术。

再次冷静下来,陆湛才冷着脸拿出一样东西。

顾回一看,是她的薜荔手串!她唇动了动,眼睛从手串看到陆湛,又从陆湛滑回她的手串。陆湛修长白皙的手,衬得她的薜荔手串更绿了,那是一种饱满的青翠欲滴的绿。

陆湛看到顾回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都在发光,明明想要得很,却偏偏不知她装满乱七八糟东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撇了撇嘴,脸上神色更冷,就这么冷着脸靠近顾回,顿了顿,这才慢慢用右抓住顾回垂落的右手。他始终冷脸,也不看顾回,把那串薜荔手串戴回了顾回的右手腕间。

陆湛的手很凉,让人怀疑他整个人都没有温度。

顾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他冰凉的手抓住,整个人都一个激灵,然后就看到陆湛慢慢把薜荔手串套回她的手上。

碧翠的手串从顾回指尖擦过,穿过她柔软的手,慢慢到了她的腕间。触到顾回的手腕瞬间,手串似乎动了动,然后好像识别到什么,立即贴合住顾回的手腕,薜荔叶化入了她的皮肤。

顾回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从手串中流入自己身体,这是巫山的灵力!她从手串处抬眼,看向陆湛。

陆湛不看他,只是垂眸好似依然在十分认真看着那串薜荔手串,却回答了她的疑问:

“解开封印,里面封存着的就是这个。”“解开封印”四个字被他说得轻描淡写,顾回却知道多不容易。这可是南方帝君为他女儿专门下的封印,就是要保证除了她女儿没人能动用里面的灵力。

果然当年巫山的事情就是南方帝君做的,巫山莫名开始流失的灵力,原来都被南方帝君抽取封存在这个手串里。不用说,那封印自然是只对白瑶开放。白瑶亲草木的特质,前世白瑶灵根重塑后突飞猛进的修为速度.....原来如此,这几乎相当于半个巫山的灵力都在滋养着她,能不突飞猛进?!

也是那次抽取,逼得木老启动封印,封了巫山。

顾回沉默了。

陆湛太明白巫山对顾回的意义,他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顾回眉眼都很平静。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愈是临大事,越是动了大情绪,反而整个人显得愈平静。反而是那些山林草木间嬉笑游玩的小事,让她又喜又嗔的。想到这些,陆湛过分苍白的脸柔和下来,轻声道:

“该拿回来的东西,早晚都会拿回来。”例如她已拿回的,那把碍眼的碧水剑,如今的薜荔手串和其中被盗走的巫山灵力,还有她终将拿回的——她的巫山。

还有什么呢——想到还有什么,陆湛的睫毛颤了颤,就是不知道她想拿回的东西包不包括那个被她看上的男人.....陆湛垂落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顾回慢慢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陆湛道:“又承你大恩,我会还的。”即使是陆湛,为了解封印,也必然要付出代价。那是神族的封印。

顾回说得很诚恳真挚,这是神女的承诺,多少人想要。可陆湛脸色却又难看了些,她这话明明没有哪里不对,但就是让陆湛心口闷闷的不痛快,要不是看她连家都丢了,家里东西都被偷了,陆湛几乎又要忍不住说些什么嘲讽她了。让她总是让他不痛快。

可顾回的平静,却让陆湛收回了到嘴边的狠话,看到她明明愤怒明明悲伤,可偏偏还是自己一个人一一压了下去,让自己如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陆湛的心一痛。这个傻子难道从来不知道,她如常的样子从来不是平静。她整个人都像山间无拘无束的风,当风停下来的时候,那不是如常。

可是自打巫山失去战神,顾回就变了,她变得更多时候以平静面对这个世界。只有在那场封印神格的短暂轮回里,短暂地忘记受损害的巫山,忘记死去的战神,陆湛才又看到全凭本性的顾回。

陆湛明明对世上万事都不上心,可他偏偏就能看出顾回始终咬牙的平静,偏偏就能看破她强撑出的一切,偏偏就能看破她故作的清冷姿态。他偏偏就能看到她学习一切,不顾一切变强。连她偶尔不经意的茫然,陆湛都能看到。陆湛心疼她,她突然就被迫走上了一条并不好走的路,从成为巫山主人的那天,她就要肩负巫山。她学着成熟,学着冷静,学着狡黠,学着——迎合.....

陆湛看着这时候都不忘对他微笑的顾回,既怨恨,又心疼。

明明不想理会她那让他不痛快的“大恩”,“还”,陆湛还是冷着脸应承下来:“等你还。”

这话让顾回又露出了轻轻的笑,带着点让人心痛的茫然,也带着点执拗的坚定。

顾茴左手抓着右手腕处的薜荔手串,整个人缩得那么小,而她要挑起的责任那么大。

他们都知道,顾回真能还陆湛的时候,必然是她登顶重启巫山的时候。那日好像遥不可期,可顾回,势必要它到来。

这修真界,有底气敢欠陆湛情分,敢说自己能还他的人,还真没几个。但巫山神女不一样,她可是统御巫山的鬼,血脉里流动的上古神血,不管是救牧野的恩情还是解手串封印的恩情,连杀皇甫川的情她都承了,顾回还不起,但终有一日,山鬼顾茴,还得起。

好像终于从那突然袭来的庞大情绪里走出,顾回的笑慢慢变得柔软了一些。陆湛肯把手串还给她,让她心里对陆湛更放心一些。他为自己这样费劲儿,总不至于一恼怒把自己杀了,多不划算.....这样想着,顾回的笑更轻松自在了一些。

看得陆湛也忍不住抬了抬嘴角,这人总学人长大,可其实就跟个孩子一样。

陆湛心头一轻,这人终于又高兴起来了。世人再痛彻心扉的伤心,在陆湛眼中都是浮光掠影。可这人明明没有心,可她伤心起来,却让陆湛的心都跟着抽痛。

他抿了抿唇,视线还是落回了慢慢化入顾回手腕处的薜荔手串。手串认主,在白瑶手上是晃**可爱的绿叶手串,到了顾回腕上,就开始慢慢融入,最后只留下一道纤细的绿色痕迹,细细圈住她白皙的腕部,收敛了力量,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纤细脆弱。

陆湛看得专注。

他一向消沉阴暗的眼神,透出了一种不该出现在修真界口中喜怒无常的幽王身上的——柔软。

顾回把陆湛所有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心里早猜到幽王陆湛约莫是看上了自己。动神族封印遭到的反噬可不小,幽王就是再无聊也不至于找这个麻烦。

顾回又轻松了一些,还能看上自己就好,至少短时间内他杀不到自己头上。至于这暂时的安全能有多久,顾回不知道。这谁知道呢,他能看上自己,也能看上别人。他能因为看上自己克制杀意,也能因为看上别人对自己起了杀心。这谁知道!

世间事情总在变化,而感情,恰恰是其中一种。

感情从来都是变量。可惜,曾经顾回不懂,以为它是不变的常量。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她的剑,她得到的修为,她生长于斯的巫山,才是常量。

觉察到如今的自己还能入幽王陆湛的眼,到底让顾回放松了不少,至少在他改变心意之前,陆湛都可以算是友方。强大骇人如陆湛,就是敌,最好的办法也是化敌为友,何况眼下这人是友非敌呢。

对于友方,顾回一向是足够友善的。

顾回望着陆湛,唇角再次缓缓绽出一抹笑。确定了这么棘手的一个人是站在同一侧的,让困于修为瓶颈的顾回,觉得压在头顶的东西一轻,没有那么沉重了。这让她的笑容,到达了眼底。

女孩眉眼精致,眼中有光,笑意动人心。

只是可惜,她没有心。

陆湛明明该知道的,他该知道无心的神女爱着世间草木爱着风霜雨露,但鲜少动情。可是当她对你笑的时候,亮晶晶的眼中只有你,谁又会记得呢,纵使是陆湛。

尤其是陆湛。

被顾回注视的陆湛,混不在意的表情下是他的无措,他愈发绷紧唇角,视线落在地面,落在蒲团,看似漫不经心游走着,好像对什么都突然生出点兴趣,唯独不再看对面笑着的女孩。

可是,有时候,越不看,看得越清。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烙印在陆湛心里。

山洞外一个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山洞内无声的沉默。

“师尊——,你真的要去教二师姐?”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带着一点倔强和委屈。

“嗯。”一个浅淡的男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白瑶和青云道君,刚刚从宗门掌门和长老那处过来。如今离修真界大比只剩七天,掌门和长老一致认为如果说宗门里还有谁短时间内能帮顾回再上一个台阶,只有青云道君了。

顾回选择这处山洞,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近,离道君平时的住处近。她此时修为本事也许差青云道君十万八千里,可她隐匿气息的能力,就是青云道君也不能轻易洞察。她设下的两道结界把她所有隐匿的本事都用上了,所以看到陆湛能毫无阻碍地寻到并进入,顾回才如此震惊无措。

听到是这两人,陆湛往蒲团上一坐,冷哼了一声。

白瑶又说话了:“二师姐需要,我也需要!我现在就需要师尊!”

赌气一样撒娇:“接下来都需要!”

陆湛看不到,但顾回却可以通过命珠看到此时白瑶模样:又是那副倔强含泪的样子,仰头看着沈遇,泪珠摇摇欲坠,但就是不掉下来!

青云道君轻叹口气,无奈道:“只是指点她一二,无需在意。”

听得白瑶破涕为笑,笑也带着委屈:“现在人人都喜欢二师姐,我怕师尊也只喜欢二师姐,不喜欢我了!”孤苦无依的伶仃少女,端的是楚楚动人。

青云道君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最后才说:“你不是想好好修炼,来吧,师尊教你。”

顾回始终垂着眉眼,直到看着白瑶又哭又笑,跟上前扯住那人随风飘**的白色衣袖。

这时顾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听得这么认真?”

陆湛已经看了顾回好几眼,可她始终没什么反应,不觉间声音都带上了森森冷意。

“你不也听。”顾回回了他一句,又不是她一个人听壁角,陆湛不也听得津津有味.....凭什么说她。

猝不及防地,陆湛透着凉意的手扣住了她右手腕。

顾回抬眼,对上了陆湛看过来的视线。

他看着她,握着她腕的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薜荔串留下的翠色线圈,看着她瞪圆的眼睛,低声道:“有这个,你就不用追着他跑了。”

她选在这样一个隐蔽简陋的山洞,也不过是为了靠近那人,靠近她的命珠。如今她能从手串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巫山灵力支撑,就没有必要再追着那人了。

他看着顾回轻轻眨动的眼睛,问:“是不是这样?”夭夭。

顾回略微一用力,对方立即松开了手。

“是这样没错。”顾回说完,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真的,什么都知道?”父神曾提到过,如有一日鸿蒙变强,必是开了心窍。

陆湛看着她,“我知天下人所欲。”唯独不知你的。

只要有欲念,他就可以听到。

原来是真的,顾回愣了愣,鸿蒙之子开心窍可以洞悉天下人的欲望,竟果真如此。顾回倒不怕自己所思所念被洞悉,她又不是人。可父神明明说过,开心窍不仅九死一生,且永生承受天罚,她看着眼前人除了面色比常人苍白些,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可永生的天罚,足以让人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他,真的在承受天罚?

顾回困惑,试探问道:“知天下人的代价.....是什么?”

陆湛看她,笑了一声,“你不会想知道的。”

世间一切都受约束,神也如此,神受制于天道,在天道规矩之间行使着属于他们的力量和特权。一切所取都需要代价,这也是为何神族几近陨灭。看似更强大的神,一旦越界,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着不慎,就是陨落。

难道他也有必须要拼命才能到达的巫山,不然顾回真的不明白,如果永生的每一秒都是天罚,再强大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所以顾回疑惑:

“我父说过不该如此的,你为何?”

闻言,陆湛浅淡的眸子似乎都深暗了一些,他白皙漂亮的下颚不受控制地**了一下,就在顾回怀疑自己这个问题不该问的时候,陆湛似乎从那一瞬间的紧绷状态恢复过来。

他垂了垂眉眼:“能为什么,就是想变强。”

抬起眼皮看顾回:“跟你一样。”等不及地要变强。

“我们不一样,我有想护住的人,有要回的巫山。”而陆湛作为鸿蒙之气化生的鸿蒙之子,生而孑然一身,同世道同生同灭。

陆湛看着顾回,好一会儿不说话。

终于他笑了笑,似乎很随意道:“我就不能有想护住的人,就不能有想去的巫山?”

顾回觉得他不该有,可她还是接口:“那你有吗?”万年前初见她就知道,在这世间,陆湛无亲无友无家无归处。

陆湛看着她,然后垂了眸,近乎自嘲道:“没有。”

他笑了笑,声音更低,好似自言自语:“什么都没有。”

两人之间又是好一阵沉默。

顾回觉得自己确实该看看说话的学问艺术之类的书,也许看了她就能更快意识到这样戳人心窝的问题她就不该问。她安慰道:“现在我跟无家可归也没什么两样.....咱们都差不多的.....巫山,谁知道它在哪里.....你看我信心满满的样子,可那是父神的封印.....”她与父神的差距简直无法衡量,那是真正的遥不可及。她真的能在百年间成心?她真的能打开父神的封印吗?

也许,她到死,都没有机会再见一眼巫山,再看一眼她的穷桑。

而在这个世道,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到最后。

顾回本是想安慰对方,却没想到把自己说沮丧了,她这个要开启巫山的人,如今还卡在元婴期的瓶颈中。她的声音也更低了:“我连化神都还没摸到——”留给她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而她此时甚至不知她要在这个瓶颈中卡多久,她的同伴在外又能撑多久。

“你可是神女。”陆湛看着这样的顾回,声音都低软了。

“对,我可是神女。”

顾回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她可是山鬼,哪怕只剩一天,她都要朝着巫山而去,更别说还有百年时间,她才不要自怨自艾。真到那天,再要死要活,也完全来得及。

想到要做的事儿,顾回心道:“宗门让他指点,他总不能藏私了吧。”却不知自己把这想法说出了口,道君这个人她看不顺眼,但是道君的本事又没有错,只要能助她,自然是多多益善。大不了到时掏心取珠的时候,她温柔些就是还他指点的情分了。

谁知陆湛却突然道:“我可以。”

“啥?”

陆湛抿了抿唇,才再次慢吞吞道:“我说,我可以指点你。”那人算什么东西,能比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