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天亮得晚黑得早, 不过酉时两刻,走在廊下的身影已渐渐模糊,便是提着引路的花灯, 隔得远了, 也只能隐隐瞧见微黄的烛火,不见提灯的人。
刺骨的寒风卷着雨丝儿往苏吟儿脸上飘。
她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狐裘斗篷, 帽檐立得高高的,遮住气得绯红的桃腮。她走得急, 帽檐处的白色狐狸毛**漾出起伏的弧度, 被斜着飘进来的雨丝儿淋得乱乱的。
侍女洋桃撑着一把绘着江南风情的油纸伞,高举过苏吟儿的头顶;清秋提着一盏纸糊的八宝灯, 走在苏吟儿的右后侧, 细细地注视着夫人脚下的路。
五六个小宫女在身后簇拥着,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太监则奔在前面, 提醒苏吟儿避开有积水的青石板。
洋桃:“夫人您慢些。夜里黑看不清楚,您仔细别摔着。”
苏吟儿怀里拢着一个精致的暖手炉。
暖手率小巧,不过半个茶壶那般大, 里面装着沸腾的热水,外头吊了一层金色的提花篮,提花篮外再裹上柔软的绒布, 能热乎上整整大半日,不烫手。
大庸国的老百姓多用汤婆子,也暖和,就是重了些,还容易烫伤手。苏吟儿用的暖手炉是外藩进贡的, 也不知用的什么材质, 轻巧便利。
苏吟儿抱紧了暖手炉。
她本就有气, 加上公公来催了,自是急切,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可声音毕竟甜美、软糯软糯的,听起来不似发脾气,倒像是在嗔怒。
“都什么时候了,能慢么?”
洋桃追着苏吟儿细碎的步伐。
平日里夫人娇滴滴的,做什么都是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一旦急起来,洋桃需得小跑才跟得上夫人。
“其实您不用这么急,安国君早就......”
“早就什么?”
苏吟儿侧眸望向身旁的洋桃,脚步却不停。洋桃想了想,止住话头,笑着卖了个关子。
“反正,反正您呆会儿就知道了!”
苏吟儿哪里晓得洋桃的言外之意,只一门心思往养心殿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停下来,看向一路跟着的严公公。
“辛苦公公陪我走这一遭。”
严公公俯身行了一礼,笑道:“应该的。”
养心殿距离景阳宫有那么远,隔着好几座宫殿。
皇宫大,宫殿的建造甚是讲究,每座宫殿之间有几条长廊、几座假山、几湾池水,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苏吟儿不愿坐步撵。步撵舒适但行得慢,她只想快些见到陆哥哥。
入了养心殿,大殿门口的侍卫见着苏吟儿,先是一愣,接着有人朝着内殿跑去,另一人恭敬地迎上来。
“夫人,安国君在书房,这边请。”
苏吟儿淡淡地“嗯”了一声,跟着侍卫去到后殿的书房。
书房里,陆满庭正站在窗前的桌案前画着什么。
他背对着苏吟儿,穿着浅色的中衣,未着鞋袜,赤足踩在厚实的绒花地毯上。
他应是刚刚沐浴过,齐腰的墨发胡乱地散在精壮的背后,往下蔓延着剔透的水滴。水滴漫过他的后腰,服贴在他的肌肤上,隐隐露出紧实的腰线。
屋子里很热,地龙烧得正旺,角落里偶有炭火迸发出跳跃的黄色火焰。
他没有回头,依旧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上的画。
“没用膳?”
苏吟儿褪下大红色的狐裘披风,抖了抖,见着帽檐上的白色狐狸毛顺了些,才顺手交给门边的洋桃。
她抬脚跨进书房,热浪滚滚拂在娇嫩的脸颊上,没一会儿全身都暖和了,她却像感受不到似的,气鼓着桃腮走到陆满庭的身后。
“陆哥哥真是好雅致,吟儿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画画?”
被高大的身影挡着,苏吟儿看不到陆满庭究竟在画什么。陆满庭拿着狼毫笔的手忽地一顿,侧眸瞥向她。
那细长的柳叶眉蹙在一块,绯红的脸颊簇着夏花盛放的浓艳。
无需细看,也知她是气着了。
他转身,清冷的视线依次扫过门边局促不安的洋桃、垂首候着的严公公,隐约猜到些什么。他没有回答苏吟儿的话,而是下巴微扬,指向矮几上温着的浓汤。
“吟儿先用膳。”
话落,他优雅地再次执起狼毫笔,添上最后一墨。
红木色的镶边八角矮几上,错落有致地放着各式精致的美食,除了几样鲜嫩的小菜,多是女子滋补的汤药,连甜点都加了补气血的淮山和红枣。
苏吟儿没食欲,压根没细瞧矮几上放着两幅碗筷。
她脱了毡毛靴,因着走得急没来得及穿棉袜。
她光足走到陆满庭跟前,拂开他的狼毫笔,钻入他的怀里,霸道地踩在他的脚面上。
如此这般,他便是想画也画不了了。
纤细的小手儿抓着他心口处的衣襟,将那柔软的绸缎抓得皱巴巴的。水泠泠的美目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又不甘。
“吟儿吃不下。”
陆满庭魅惑若桃花的眼尾微眯,深邃的眸泛着星空般的灿烂。
他掂了掂脚背,挂在他身上的娇小美人儿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似是好玩,他不断重复脚上的动作,颠得苏吟儿迫不得已搂紧他的颈项,完完全全地贴上他。
苏吟儿气恼地锤了他一下:“陆哥哥!”
小美人儿拧着眉,怒得双颊绯红,本就粉嫩的唇更加的红艳刺目。
他忽地笑了,醉美的唇侧勾着诱人的弧度,在她紧蹙的眉心揉了揉。
“有这么气?”
苏吟儿:“皇上让我去给他捶背、明日还要侍寝,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陆满庭点头,若有所思,恍若第一次听到这些。
“就为了这事?”
苏吟儿在他心口处狠狠拧了一把:“难不成呢?”
陆满庭常年习武,身子健朗,外表看起来清瘦,浑身都是硬帮帮的肌肉,没将他拧痛,反倒磕得她手疼。
他捉住她泛红的小手,怜惜地揉了揉,似起了逗弄的心思。
“吟儿想怎么办?”
......怎么办?
这倒是难住苏吟儿了。
一直以来,和她相关的事情多是陆哥哥替她安排的,她哪曾正儿八经地谋划过?
“我不管,反正,反正我不去!”
陆满庭温润地笑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她额角乌黑的鬓发被细雨打湿,乖顺地服帖在两颊,诱得他伸手将那碎发别至她的耳后。
粗粝的指腹危险地摩挲她红润的唇瓣,在她张口的一瞬间,伸到她的小嘴里,肆意地探索她的贝齿。
她气极,一口咬在他的食指上,却又担心咬痛了他,探出舌尖。
温热的触感袭来,一道汹涌的欲快速在他眸底燃起,又被他很快掩下。
他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望着她迷蒙的双眼,正色道。
“那就放把火,烧了承安殿?”
他说着商量的话,却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倒像是在下命令。门边的严公公立即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候着的洋桃也跟着离去,离去前反手带上书房的铜门。
陆满庭在她小巧的鼻梁上点了一下:“解气了?”
苏吟儿莞尔一笑,环着陆满庭的腰身不撒手,还在他心口处蹭了蹭。
承安殿走水,够老皇帝忙活,今晚是没力气折腾她了。
陆满庭轻抚她莹润的玉背,一路往下,在她丰美的臀上惩罚似地拍了拍。
“现在有力气用膳?”
“嗯!”
苏吟儿甜甜地点头,也不让他抱,奔到矮几旁,盛了热粥自顾自地喝起来。
陆满庭斜靠在窗边的桌案前,随手将刚才作的画铺平了,用石砚压着宣纸,等着画自然晾干。
画上是一对痴缠的男女。
男子将女子按压在桌案上,单手掐着她如雪的颈项,不知疲倦地疯狂索取;女子似难受,咬着红唇抓着男子有力的臂膀,似推却、似拒绝、更似相邀。
寒风从半掩的竹帘外飘进来,掀开宣纸的右上角,露出画中美人儿的样貌,竟和苏吟儿长得十分相似。
陆满庭敛下眸底的贪恋,修长的食指不断摩挲宣纸的一角。末了,他缓缓走向苏吟儿。
矮几旁,苏吟儿快要饿坏了,青菜瘦肉不断往碗里夹,连平日里从不碰的红烧肉也尝了一小块。
没了外人,她自在许多,调皮地晃着粉嫩的脚丫子。
那缀着流苏的长裙底下,一双白嫩的莲足生得美极了。陆满庭伸手摸了摸,手指点在她光滑的脚背上,划过她纤细的脚踝。
好痒。
痒得让人心慌,痒得让人不知所措。
她娇滴滴推开他。
“别闹了,陆哥哥,吟儿饿了。呀,陆哥哥是不是也没吃?怪我,我都没注意到呢!”
苏吟儿端起另一个金色的空碗,殷切地给陆满庭盛了碗米饭,笑着递给他。
陆满庭没接,从怀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色棉袜,半蹲在她跟前,轻柔地替她穿上后,才坐下来陪着她一起用膳。
“夜里湿气重,吟儿莫要光脚。”
“晓得的,”苏吟儿给陆满庭夹了片青笋,笑道,“吟儿现在比从前好了许多,没那么容易染风寒的。”
陆满庭幽幽地瞧了她一眼,放下碗筷,取了张织荷花的绢子轻拭唇角,状似不经意间地提及。
“整晚不睡也受得住?”
“那可不行,怎能不睡......”
苏吟顿住了,隐约意识到陆哥哥话中的深意。她红着耳尖,咬着筷箸不知该不该放,诱人的脸颊泛着稚嫩的青色。
她低垂着卷翘的长睫,不敢瞧陆哥哥渐渐炽热的眼神,只娇怯怯地答他。
“妻室当取悦夫君,吟儿,吟儿会配合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的,似可口的樱桃,似勾人的妖孽,那任他欺、任他怜的娇媚模样,让他有一种冲动,一种将她狠狠撕裂的冲动。
他强压下心底咆哮的狂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吟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
书房的石壁上,有一排典雅的书柜。书柜的第三层最左边,斜放着一本《史书鉴》。
这本书拿不起来,只是一个机关的装饰品。
陆满庭将《史书鉴》换了个方向,典雅的书柜从中间分开,露出一道暗门。暗门的背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里没有盏灯,很黑,完全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隐约感受到地上凸凹不平,有大小不一的小石子。有暖风从前方飘过来,不冷。
苏吟儿怕黑,缩在陆满庭的怀里不敢细瞧。陆满庭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莫怕,很快就到了。”
隧道的尽头,是一栋别致典雅的小院落。
小院落不大,和她的浅月阁差不多大小,掩映在盛放的腊梅花间,被外头高大的殿宇遮得严实。
苏吟儿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好奇道。
“陆哥哥,这儿和我的浅月阁好像!你看,庭院里假山的位置、长廊下的葡萄架,还有这儿,这儿......简直一模一样呢!”
陆满庭深邃的眸底**漾着笑意,没解释,推开西厢房的门。
西厢房是一间佛堂,却又和普通的佛堂不一样。
一尊欢喜佛立在正前方。
这尊金色的欢喜佛来自漠北边疆,不是大庸国信奉的神。
欢喜佛由未着寸缕的男女合抱,采用的是交I欢的姿势。佛像有十四个手臂,男者盘腿而坐,女者面向男者、坐在他的左腿之上,与他相拥相吻。
苏吟儿才瞧了一眼,桃腮就火辣辣的,忙别过脸,不敢细看。
欢喜佛的前面,没有供奉的桌案、没有燃烧的香炉,唯有七个褐色的酒坛。
酒坛很大,需得好几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排成排。
酒坛没有酒盖,里面装满了透明的美酒,浓烈的酒香伴着屋外的腊梅花香萦绕不断。
陆满庭单指扣了扣第一个酒坛,轻轻的,似没用什么力道,却听见“砰”地一声,酒坛四分五裂,碎成细小的瓦片,美酒倾泻而出。
苏吟儿忙跳到一侧,才堪堪躲过漫来的美酒。
陆哥哥这一招她见过,在祭祖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一招,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取了几十人的性命。
苏吟儿纯真的眸望向陆满庭,好奇极了。
陆满庭抚过剩下的六个酒坛,极慢地在佛堂里走了一圈,似在回忆什么。那幽邃的眸子望向高高在上的欢喜佛,不带一丁点的杂念,视线一点一点涣散。
他缓缓闭上眼,静默着,半晌后才睁眼,声音暗沉。
“我习了一种秘术,能杀人于无形。”
这种秘术叫“脱欢”,是漠北边疆近乎绝迹的修习之术。
要想习得此法,得摈弃所有的乐趣、苦苦练上五年,忍受地狱般的非人折磨才能有所成。
这个过程十分地漫长,期间不能动任何的妄念,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欲。
他背对苏吟儿,取过一只酒壶,从酒坛里舀了一壶美酒,优雅地洒在欢喜佛的前面。
“我们门派信奉欢喜佛,常以美酒祭奠欢喜佛。”
在佛家的箴言里,欢喜佛的男身代表着法,女身代表着智慧,两佛交I欢,能够产生通透的悟性,达到“以欲制欲”的目的。
苏吟儿恍然间记起她曾看过的那些绘本,绘本里面常有对某些武术的见解。
结合陆哥哥明明重欲却从不真正碰她,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
“是不是陆哥哥要一直保持童子之身?一旦泄了阳I刚,功力就会受到影响?”
陆满庭一怔,片刻的呆愣后,笑着抬手在她头顶重重地敲了敲。
“谁告诉你的?”
“绘本上就是这样说的呀!那些武功盖世的大侠,能一掌劈断山石,就是因为有纯稚之身,而坏人往往会给大侠下春I药......”
苏吟儿越说越兴奋,恨不能将绘本上看过的桥段全部说给陆满庭听,却不知陆满庭的面色愈发地暗沉。
他打断苏吟儿,冷冷道。
“假的,以后不许看了。”
苏吟儿乖巧地“哦”了一声,青涩的眸光不自觉瞥向前方的欢喜佛,只觉得佛堂里是不是也烧了地龙,怎么这般热得慌?
热得她臊得很。
她闪躲的迷离没能逃过陆满庭的眼。
陆满庭叹一口气,似是知晓她想歪了,将她拉至蒲团上跪下。他双手合十,朝着欢喜佛虔诚地拜了三拜。
“欢喜佛在上,此女为我的右身。弟子愿与她共I交I神I体,往后余生,只她一人。”
昏黄的烛火下,陆满庭跪得笔直。
从苏吟儿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俊朗的侧脸。那流畅的五官线条隐在柔和的光晕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他如山的眉斜入鬓、好看的丹凤眼低垂着,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微颤,似一幅淡漠的山水画。
屋外寒风凄凄、细雨绵绵。
雨滴从檐下落至台阶处的青石板砖上,反溅落起半腿高的水花。
滴答,
滴答,
乱了人心。
苏吟儿覆上他冰凉的手背,紧了紧。
夜里再凉,只要有陆哥哥在,她便觉得温暖。
陆满庭勾起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唇侧吻了又吻,无一不是贪恋与温柔。
他明亮的瞳里渗着毫不掩饰的热切。
“吟儿,今晚我们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