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豫若月都在唤你呢,要不要探出头去看看?”
陆平轩拗不过她娘亲,小脸浮上无奈,起身到了她的身边。
他今年个头猛蹿,原先站起来时脸恰好能对着窗牖,如今却是要稍俯下身子,才不至于让对面的两个胖乎乎的萝卜看不见。
“平轩!”那边像在放炮的声音一听便是谢若豫,甚至因为喊得太响,对面马车里头传来几声苛责。
谢若豫哎呦了一下,似是被娘亲打了屁股,但他下一瞬还是乐颠颠地挤着豆豆眼道,“我听闻后山那边有处瀑布,待会一道去玩水呀!”
边上的谢若月先前被他挤出去了,此刻不服输地挤了回来,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跟着嚷嚷,“你居然敢去玩水,小心娘亲打你。”
谢若豫眉毛一撇,豆大的眼往下垂,“娘哄爹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管我?”
谢知鸢听到这已笑得不行,她自窗前的软垫上歪了身子,恰好被时刻注意着她的男人扶了扶。
陆平轩余光里瞥到了娘亲的动作,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的表兄同表姐从小便被霏姑姑同谢舅舅宠着,如今养成了不谙世事的模样,本性纯良得不行,倒是让人担忧是否会被人骗。
还未等他应答,对面的小豆丁已被揪着耳朵一边一只被扯回了马车里,“瞧瞧你们,净知道带坏表弟,看我回去不打烂你们的皮——”
说话间一张明媚英气的脸露了出来,冲他笑了笑,“阿轩可别听你那表哥的话,他是个拎不清的,净招人嫌。”
陆平轩侧眸扫了眼娘亲,见她只自顾自笑,才恭谨着一张小脸道,“表哥性情率真,霏姑姑言重了。”
陆平轩原先都不知该如何称呼陆明霏。
无论是叫“姑母”抑或“舅母”好似都很合理,他小时候并未能常常见到“霏姑姑”,每逢年关才见上那么一面,到那时行至她跟前拜礼都支支吾吾犹豫着不知该唤她哪个,
他娘惯是有看沉稳小孩慌乱无比的嗜好,只在旁边笑着看热闹。
好在霏姑姑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摸着他的头爽朗道,“那便一年换一个称呼可好?”
这样混不吝的提议一出,在场的众人竟都没多大意外,反而越发乐呵。
陆平轩知晓当年谢舅舅要娶霏姑姑时陆府是百般阻挠,可谢府却十分乐意,便是他们二人成亲多年,外祖母同外祖父也十分纵着霏姑姑。
别的话暂且不提,反正到了丙辰年,该是喊她“姑姑”的。
谢知鸢捏着表哥的手坐在软垫上看着陆平轩站着交谈,他在外人面前的神态像极了他爹,她怕孩子什么都憋在心中,有时会故意逗他,让他露出罕见的窘迫神态。
这样才好嘛......
几人交谈间万佛寺也到了。
谢知鸢同陆明霏打了个招呼,便拎着自家儿子下了马车。
近些年表哥得了空便要教她些武艺,既能防身又能锻炼身子,谢知鸢本不乐意,可见那些招式还算简单,男人又以她心心念念的菜品相诱,她只好不情不愿应承下来。
这一练就练了好多年。
如今的她也不再是下马车都要别人搀扶的较弱小姐了,甚至抱着陆平轩都还有余力。
谢知鸢才不管早熟小少年脸上的红意与心中的郁闷忸怩,把他放到地上后就转头看向了隔壁。
身姿高挑的女子掀了车帘,将车厢里头睡眼惺忪的青年拽了出来。
他一席白裳,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只是眼底有明显的乌青,显然并未睡好,本想拽住手里的衣袖蹭着同娘子撒娇再睡一会,转眸看见谢知鸢,原本混沌的猫儿眼瞬间清醒。
“真不知羞,”谢知鸢冷冷一笑,“这么大了竟还要撒泼卖痴,阿豫阿月瞧了都要笑话你。”
谢知礼站直了身子,看见从车帘后探出头的两只萝卜头,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旋即是拔高了的声音,“你懂什么,夫妻间的情趣你家那冰坨子也学不来。”
他容易吗他,明霏原本便是他强娶来的,生了娃以后还要争宠他容易吗?
好在自家娘子也吃这么一套,若不然谢府怕是早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谢知鸢还没反唇相讥呢,便察觉到身后车帘子一动,一道高挺的身影不紧不慢拢了衣袖,目光寂然地望了过去。
这正是谢知礼口中的“冰坨子”,巧的是今日郎舅二人皆着了月白衣裳,在日色下如初雪的冷晖般醒目。
谢知礼近日都在外头跑货,如今谢府算是盛京数得上号的皇商,可若想再进一步,却远远不够,
他为人圆滑通透,样貌比之大家公子还盛,加之有个在朝当官的妹妹同妹夫,连江南产绸第一人的五福龙王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可这般下来,他平日难免忙活了些,昨夜更是未睡好,脑袋混沌之下见到向来同自己贫嘴的妹妹,一些话便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待见到那“冰坨子”不紧不慢望来的一眼,剩下的迷糊劲老早不翼而飞。
好在自家娘子打了圆场,直接揪着他的衣袖把他拽下了马车,嗔他丢人现眼,
谢知礼焉了吧唧垂脑袋跟在她身后,似是想到什么,转身朝要跳下来的两个小娃娃伸了胳膊。
“近日官署那可还好?”陆明霏才不管男人间的斗争,将谢知鸢扯到边上去问,“我听闻你近日研制出了玉芙膏,好些人上门来问呢。”
这与玉芙膏配在不同人身上能生出不同的香,如此独一无二的东西,刚制出来一些便被众贵女哄抢,只是树大招风,她忧心有人要对阿鸢不利,虽说有三哥在外头顶着,但难免有看护不到位的地方。
谢知鸢无奈,“那本是用来凝神聚气的,药效比安神丸还好,可她们却只关心那香味——”
叹气,“我往后不再贸然动手了。”
她说完话意一转,“那你呢?”
陆明霏一愣,如今时辰尚早,万佛寺底下游人稀少,暖融融的太阳从远山升起,将姑娘家的墨发染上金光。
她唇角弯弯,“什么我——”
“你上回不是才同我抱怨我哥他老是出门在外不顾家吗?”谢知鸢凑近了些,乌黑的眼眸里满是戏谑,“我让你将他教训一顿,如今怎么样了?”
陆明霏有些恍惚,那时谢知礼一连一月都不宿在家中,回来便走,
她是真的愤懑,毕竟当年她嫁给谢知礼全然是因着他对自己的诚心做不了假,可男人当时承诺得好好的,如今却又这样冷落她。
一气之下就去寻了阿鸢。
谢知鸢一听便想要从小到大同他不对付的嫡亲哥哥吃个教训,半是开玩笑半是提议地让她去把人揍一顿。
照她来看,谢知礼就是只白斩鸡,哪能斗得过自幼习武的陆明霏。
可依明霏现在这样的神色,怕她的隐秘期望也落空了。
“他......他最近就算是忙,也都会宿在家中了......”陆明霏咬了咬唇,想起这些日子男人白日匆匆忙忙去跑货,半夜又能归家,那眼底的乌青便是这么来的,她眉眼也浮上些许羞涩。
谢知鸢看得是既遗憾谢知礼没挨揍,又为着他俩过得好而高兴。
毕竟当年那事闹得那般大......
这边久未见面的姐妹二人说着体己话,那边谢知礼也在与陆明钦闲谈。
谢知礼这人甚是奇怪,在妹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要同她斗来斗去,在娘子面前则是控制不住脸皮百般撒娇,除此之外,就都是一副温润洒然的公子哥形象。
这不,在才被自己诟病为冰坨子的妹夫面前也能扯上些家常。
他一面絮叨着自家妹妹如何如何,要他多多担待些,一面又谈起自己的御家之道,以此来提点提点这位看起来不知如何拉拢女人心的妹夫。
面前的男人却只敛眉听着,时不时垂睫掩住神色。
谢知礼讲得口干舌燥,见妹夫还是这般舒缓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得暗道,
果真是个冰坨子,讲得这么细居然还听不懂?
未等他再开口劝诫,娃娃们早已等不及,胖乎乎的大个头去拽了娘亲的袖子,央着要去后山玩水了。
眼见着天色已不早,几人也顺势停了话头,各回各家带着娃娃们爬上了万佛寺。
万佛寺作为大衍第一国寺,近些年又被新帝下令翻修过,远远望去可谓是金檐闪烁、壮伟威严。
谢知鸢虽不信鬼神,却不得不敬畏,每每来了大殿便要去上柱香。
小孩们只管玩,向来不耐得烧香拜佛,陆平轩性子沉稳倒还好,谢若豫却已然闹腾起来,这下可好,被向来乐呵呵的爹狠狠教训了一顿,当即便挂拉了嘴巴,肥嘟嘟的小脸上满是蔫哒哒的神色。
谢知鸢瞧得好笑,在几人出了大殿后让陆平轩去哄哄他的表哥。
“哥哥真不知羞——”谢若月走在最前头,白嫩的脸蛋上满是嫌弃,她没忍住转过头来对亲哥做了个鬼脸,“现在在外头可别说你是我哥,太丢人啦啊呀——”
她话才说完,到拐角处身子便撞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谢若月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仰起小脸便看见了张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的脸。
她吓得脸色发白,瞬间转身往后窜,直跑到了她爹身后。
谢知礼还没行至拐角,是以没瞧见什么东西,不明所以低下头,就听女儿小声用气音道,“爹,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他挑了挑眉,结果在听见下一句时脸色骤然一变,
“是那个男人。”
谢若月说完便怯怯攥紧了手里的衣角,
小孩子大多脸盲,谢若月也不例外,可她却一眼便能认出那个男人,正是因为实在是太怕了。
前年的国祀上,爹曾远远指着那个男人,耳提面命兄妹二人不要同那人交谈,又在回家时说了好些那人的事迹。
传闻他虽生得人模人样,还是个闻名于世的大将军,心却是由狐狸同蚩尤的血造就,也正是如此,
私下里经常挖下属的心作为养料。
前些年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挑死尸的心,如今当了大官,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其中小孩子的心脏更是上上之选。
谢若月只怕那人挑中了她,瑟瑟发抖躲在爹身后求庇护,谢知礼却早已理好衣袖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路便见一道身影自白玉台檐拐角处行来,
他身形高挺,背挺如松,浑身上下溢满久经沙场的沉稳气派,身边亦步亦趋跟着道娇小的身影,女子挽着道妇人髻,面容白皙,气质如云如雪。
他们二人见到这一行人俱是一愣。
冯赟早在见到谢若月时便已知道熟人在附近,原已做好准备,胸口却在见到那张明媚容颜时控制不住地翻涌,
他克制地垂下眸掩住目光,先行一步行了一礼,“见过陆大人、谢大人。”
冯赟本已官拜五品昭武将军,前些年边境动乱屡立奇功,又升了两品,官阶比陆明钦小却比谢知鸢大,
她目光略有些担忧地扫了眼抿唇垂眸的明霏,笑着开口道,“冯将军不必多礼,未曾想还能在这见到你同——冯夫人。”
她刻意在冯夫人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冯赟眉头微敛。
女子出嫁从夫,除却像谢知鸢这样身有官职的,余下的都予以夫姓,这样亲昵的、好似连在一块生死与共的称号,落到冯赟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他抿唇,不言不语垂下眼。
倒是边上的冯夫人勉强笑了笑,“是呀,妾身也意外呢,原本想着今日官署休沐,天色又尚好,夫君便带着妾身出来转转,遇见大人们也是巧事。”
冯夫人即是白玖,当初尚在闺中时便使了手段同冯赟定亲,更是在之后刻意让冯赟同陆明霏结了怨,如今瞧见了原主幸福美满、儿女双全,而她别说膝下无子,自成亲来就未受过男人半点雨露,
以往倒可以“自己赢了”当做是慰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谁输谁赢一目了当。
如此相较下,白玖难免有些狼狈,今儿个是冯老夫人强压着冯赟带她出来转转的,她本想借此再努力一把,哪能想到竟能遇到陆明霏呢?
谢知鸢知道几人的往事恩怨,没聊几句便提了告辞,溜的最快的竟是谢若豫谢若月兄妹二人,争先恐后跑到前边,傻大个一面拐着跳一面朝还朝停在原地的陆平轩喊,“快跑啊阿轩,小心你的心被挖走!”
陆平轩嘴角抽了抽。
待几人道过别后,原本一言不发的谢知礼忽地同陆明钦跟前道,“劳烦妹夫替我管管两个不孝儿女。”
他脸上虽带了惯常的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在男人颔首应答后便几步拉过边上陆明霏的手,眉含阴翳地走了,明霏只默不作声乖乖由他带着。
谢知鸢嘶了一声,略有些担忧地想要偷偷跟上去,却被男人一把拦住,
“他们小两口的事,你过去做什么?”他说这话时唇离她的耳廓极近,热气略扑散开来,这些年谢知鸢被他□□得浑身无一不敏感,脊背骨瞬间软了下去。
“做什么啊——”她也仰脸凑近男人,小小声,“平轩还在呢。”
陆明钦扫了眼正拧眉看着他们的小少年,眉目的和缓沉淀下来,替她抚了抚有些烦乱的发髻,才松手道,“走吧。”
不远处两个小萝卜头已停下脚步,在他们走近后,谢若月奶声奶气先问,“姨夫姨母,我爹我娘呢?”
谢知鸢轻咳一声,空出的手推了推陆平轩的肩膀。
小少年无奈看了眼娘亲道,“姑父同霏姑姑有要事相商,你们先与我们一道,待会他们就能来后山的玉屑击石处寻我们了。”
小娃娃本该是很好骗,不料这回就连傻大个儿谢若豫的豆豆眼都眯了起来,两瞬后同谢若月相视嘿嘿一笑。
这般古灵精怪的默契让谢知鸢微愣,不知想起什么,脸有些发红地握紧了男人的大掌。
路上再无半点波折,时不时能遇到些熟人停下脚步同夫妻二人行礼。
托陆明钦的福,谢知鸢现下除却皇亲国戚,无人要拜。
玉屑击石离万佛寺不远,正是享誉天下的奇观,好在着瀑布大,四面八方都有乱石,
几人围着转了几圈,正好撞见了“谈完要事”的谢知礼同陆明霏二人。
谢知鸢目光在女子有些殷红的唇上略略扫了两下,见着两人无事才松了口气。
小孩精力旺盛,谢若月捧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狂笑着跳到这边,大声喊了声“娘”,她身后谢若豫也凑了过来,一见两只黑漆漆的豆豆眼就瞪大了,“娘——你又被爹欺负了?”
跟在后面的陆平轩一愣,就见到原本还垂眸羞怯的霏姑姑顿时柳眉直竖,有力的手指捏上了他那笨蛋表哥的耳朵。
他叹了口气,一些人不会说话还要开口,这不是找打吗?
谢若豫不知自家的小表弟已在暗中笑话他笨,被打过歇停了没一会,就闹着要去边上的潭水玩,
瀑布水势过大,确实不利于小孩子们玩水,所幸几人也无他事,就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下来谢知鸢就算身子再好,也难免气喘吁,
“阿鸢,过来。”
陆明钦在湖边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将东西放下,转身朝她张开了双臂。
谢知鸢知这是在大庭广众下,可她着实是太累了,也没顾身后几人的目光,往前走几步挨进男人的怀里,
她小脸泛着红,额角与鼻尖上都是汗珠,被他扶住肩膀,摸了摸头。
谢知礼将陆明霏安顿好后回头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他眯了眯眼,只见他那外甥三两步到了阿鸢跟前,喘着气道,“娘——我累——”
谢知鸢满眼心疼,拿着男人方才递给她的水筒,亲手喂到了小少年的嘴边。
谢知礼原以为他这外甥向来好面子,该是不会喝,未曾想下一刻竟乖乖张嘴了!
关键是他明明气息稳当,却要装作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那强作的喘息瞒得过谢知鸢瞒不过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
呵——这小子......
谢知礼看着脸黑无比的陆明钦,不由得庆幸自家的两个娃娃都傻乎乎的,全然不可能有这等心机。
“慢点。”谢知鸢垂着眼,看着平轩连续喝了几口泉水,温柔地轻拍他单薄的后背。
她喂完了陆平轩,身前忽地落了大片阴影,她不明所以看过去,是陆明钦。
男人原本白皙通透的面容忽浮现几分孱弱,薄唇都泛起白。
谢知鸢心头一跳,表哥原先都还有力道抱着她到石头上,又替她装水又替她擦汗的,怎么转眼间就是这幅无力的模样。
“表哥怎么了——”
陆明钦垂眸,连眼尾都泛上病意,他强撑道,“我无事,许是日头晒多了,坐会儿便好。”
谢知鸢想起男人最近在大量批折子,这一下子心就慌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把了下脉,顿时拉着他坐一同坐,又是端水又是拿布巾帮他擦汗的,忙活得很。
谢知礼一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那原本面色红润的男人忽地变得脸色煞白,三言两语就让自家那个傻妹妹中了招,不由得嘴角抽搐。
他原先还觉得这个冰坨子傻得很,又没有男人味,定然争不过他家那个绿茶小子,未曾想竟是他看狗眼看人低。
陆明霏原本捏着脚呢,见到他这幅怪异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了句。
谢知礼理了下衣袖道无事,“只是觉得——我似乎也该习武了,多方便。”
*
今日一天逛下来,就算是铁做的人也遭不住。
谢知鸢腰酸腿酸全身都酸,被男人按着揉捏。
暖乎乎的感觉自小腿升起,她垂眼看着,只觉得表哥像是在揉面团。
待全身的筋骨疏通过一遭,谢知鸢又生出一层细汗。
四喜已替她放了水,替她将身上的汗渍都清理了,回来时本想为“虚弱”的男人医治,未曾想表哥他受了暑气都不好好休息,在她把脉时软软吻上她的唇角,亲着亲着就倒到了榻上。
......
外边夜深露重,有官吏硬着头皮匆匆忙忙到了停南轩正屋门外送信折。
说是盛京盐铁司出了大乱子,连夜派人来同陆明钦要个对策。
官吏等了半晌,才见男人从里头行出。
他外披斗篷,内里却只着了中衣,鬓角还带着洗漱后的些微湿气,澹澹面容在月色下略有些难辨。
“何事?”
官吏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男人。
如玉如节般的手指捏住折子一角,骨节突出成利落的弧度。
上面的墨迹杂乱,显然是急急写下的,陆明钦略蹙眉,暗道了声蠢货。
—
男人从外间再回来时已过了二刻钟,他垂眸思忖着,拐到屏风处时却瞬间顿了脚步。
床榻上的女子侧趴着,纤细的腰凹陷下去,弯曲成极细的弧度,隐隐约约可见两丸腰窝,她半歪了上身,伸手去够,
却始终找不到地。
正摩挲呢,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略带了些惊惶地向后望来,
“表哥......”谢知鸢瞬间停了动作,腰也跟着塌了下去,往里头靠了靠。
即便夫妻多年,遇着这般情景还是窘迫,
眼见着男人只是站在那眸光寂寂地看着,她红着脸咬唇,声如蚊呐地解释道,“好多,好多都......弄,弄不出来......”
谢知鸢说着缩了缩腿,抬睫,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满了着急,“我不想再有了......”
以往表哥总是小心翼翼的,可今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谢知鸢慌了神,趁着表哥出去时自己去弄,可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半天了还没找到法子。
她如今难受得很,眼里的水光盈盈晃动。
陆明钦目光缓缓划过她微鼓起的小肚子,把手里的几则册子放到床边的架子上,略俯身——
他才从外边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微凉意,指腹袭至肩上时,谢知鸢不由得打了个颤,身子往里缩了缩。
带着汗的细瘦肩峰被他按住,细腻秾艳的莹白肌肤泛着红,
男人另一只手轻点住她的腿肚子,嗓音沉着过沙般的哑意,“我看看。”
......
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室内响起,即便停歇了依旧稍喘。
陆明钦从架子上取了干净软的帕子,指腹细细捻了捻,他侧眸望着她泛红的眼尾,“还难受吗?”
谢知鸢摸了摸小肚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才走了过来,复俯身捏住她的脚腕替她擦拭,不紧不慢道,“我已吃过药,阿鸢往后都无需担忧。”
谢知鸢好半晌才从脑袋泛白光中缓过神来,就听到男人这句,她一个激灵,半撑起身子,“什么吃药,表哥你怎么乱吃药?”
话还没说完,她便要伸手去够男人的手腕替他诊脉,可小腿肚还被他箍着,陆明钦稍用了两分劲一提,她身子便又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他垂低眼睑,乌黑的长睫停顿在空中,缓缓擦净才轻声道,“已叫其他御医瞧过了。”
谢知鸢仰躺在衾被上,她脸蛋红扑扑的,闻言眼尾被气得泛起水汽,“......敢情我便不是御医了,表哥怎么学会先斩后奏了?”
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绝子药隐患极大,他就是算明白她不会答应才瞒着不说,
但总瞒着也不像样,所以才会故意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以此试探她的态度。
真是个大骗子!
陆明钦放下她的腿,略俯身长臂一勾,她便落入他的怀中,温热的吻便在下一瞬落至她溢泪的眼尾。
“真没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哄她,“你该知道我知晓分寸。”
女子属阴,喝绝育药难免招致宫寒,可陆明钦自小习武,脉搏里每一瞬输送的都是热乎暖融的阳气,根本不怕这些。
谢知鸢蹭蹭他的胸膛,没忍住扁了扁嘴,哭得更伤心,眼里满是控诉,“那你也不应当这样,表哥先前都答应过我,什么都要同我商量过后再行事——”
陆明钦长睫微停,捏住她湿漉漉的鼻尖,声音温絮,“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指尖还带着甜腥味,谢知鸢脸一红,耳朵尖也开始发烫,她眼巴巴地望过来,眼里还带着水汪汪的泪液,“真的?”
陆明钦颔首。
谢知鸢眼里的控诉散了些,可又想到什么,她眼睛一瞪,凶巴巴开口,“那若是往后,往后你再犯呢?”
陆明钦轻轻弯了下唇角,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覆上一层阴影,那双能与顶峰积雪平分秋色的眸溢满了暗色,
谢知鸢察觉出不对劲,可下一瞬小手便落入男人的大掌中,
他姿如雅澹风松,端的是无双清贵,却捏着她的手往下。
“若是再犯,”他垂了睫,眸光难辨,淡声道,“皆由阿鸢处置。”
*
近日陆府的下人们皆察觉到了不对劲,世子夫人同世子爷好似闹别扭了。
准确来说,世子爷有心“讨好”,世子夫人置之不理,据守夜的丫鬟说,夜里世子爷要与夫人同睡,却被夫人赶到书房。
这些流言传着传着便在下人圈里传了个遍,他们本是不信,毕竟世子爷那般清贵的人怎么样都与“被赶去书房”几字不符。
可在家宴中见着几回世子夫人拍开世子爷夹菜的手、男人却只无奈笑笑的场景,他们不得不想起那些传言来。
但这些都不是大事,近日陆府的风头全被另一人占了。
久未出门的陆夫人居然来了家宴。
这消息一出,暗中皆有眼睛盯着,毕竟陆府偌大门庭,外人瞧着简单,实则内里门道错综复杂,就算是些微变动影响也极大,机灵的下人们自是要钻研投以便随机应变。
就在这暗波汹涌之际,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孙柚一举夺魁。
两年前女子试改革,前三名可与男子一道前往殿试应选,孙柚早在承启五年时便夺下女子试头名,入朝当了个户部小官。
她才思敏捷,频频有奇策上奏,圣上早想提拔她,只是碍于她灵州的户籍同女子的身份迟迟没下诏令。
这一晃便是五年,去年她与圣上约法三章,若是此次殿试有了名次,便交予她管盐铁的巡运司一职,
众人虽知这位孙大人很是了不得,可了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拿了状元,这可是本朝来第一位女状元!
正巧今日盐铁司那边出了大动乱,圣上在朝堂上一怒之下便擢孙柚为户部主事,主管金银,分管盐铁一事。
这是今日下的诏,现如今才传回陆府。
彼时陆府众人还在晚宴上,李公公念完诏令后,笑着将手中的红绸递到谢知鸢手里,“孙大人还在宫里用膳,她叫小的将诏令先传回府交到您的手里。”
谢知鸢边接过边道谢,眉眼间的喜意拦也拦不住。
待李公公走后,席间顿时闹开了锅。
“我就说那孩子是有大智慧的面相,如今啊也算是咱们陆府的福气了。”
这是坐在主位的老夫人,笑得牙开不见眼。
“阿柚姐姐好厉害,前些日子她还替我捡毽子了呢——”
“那她前年还帮我做了只竹蜻蜓。”
“你们都没我强,”阿圆摸着浑圆的肚皮得意洋洋仰着小脸炫耀道,“我可是被拖去受了孙大人教导过的,”他空出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门,嘿嘿一笑,“这儿还切身接触过她的手呢!”
此话一出,其他娃娃们顿时又哇哦了一声,“话说明日阿柚姐姐便要驾马游街了罢,咱们替她撑场子去——”
坐在主座下首的陆夫人平静无波地看着,边上的镇国公身子越发不好,他面色发白,边咳边觑着她的脸色,窥到她的眼风扫向哪道菜,便颤巍巍替她夹。
“你不必如此,”叶絮半阖了眸,淡声道,“我不是为了你才出来的。”
镇国公默不作声闷了口酒。
叶絮攥着裙角的手紧了些,半晌才艰难道,“你少喝些,我可不想年纪轻轻成了寡妇,那不好听。”
陆兆盛闻言眼底闪起亮光,语调略微带了些希冀地应了声。
这边多年未相处过的夫妻气氛有所缓和,那边谢知鸢已先同陆明钦离席了。
夫妻二人加之陆平轩与旺财一同走在夏日月色的小道上,一家四口氛围还算和谐。
谢知鸢心里开心,先前表哥瞒着自己的事好像也变得无甚重要,于是侧眸笑着道,“阿柚如此有出息,我们也不能拖后腿,我打算亲自下厨替她做碗面。”
陆明钦眼皮子一跳,扫了眼边上乖乖跟着的陆平轩,意味不明道,“先前平轩五岁生辰时,你都未下厨。”
谢知鸢拉着旺财,闻言扁了扁嘴,“阿柚她毕竟家不在盛京,又轻易去不得灵州——你忘了她爹娘当初是怎么说的了?”
谢知鸢提议要带孙柚走时,孙老爷担忧的事成了真,他怒气冲冲要将孙柚关起来,甚至要请家法治治那个不孝女——
最后还是孙夫人松了口,因为孙柚哭了,
那是自她那条小黑狗死去后第一次哭,
原本孙家众人已想将这块冷硬的石头抛弃,是孙夫人还存了一丝希望想将她拉扯到嫁人,可这些年少女无悲无喜,只知道用一双冷冰冰的桀骜眸子视人,孙夫人都要不抱希望,
结果却见她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他们放过她,孙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应。
可孙府毕竟在灵州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此事一出怕是要沦为全城人的笑柄,孙柚自请与孙府断绝关系,此后种种再无瓜葛。
少女一夕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谢知鸢怜她,已将其视为半个女儿,在她的事上难免更上心一些。
陆明钦见劝不动,只好由着她去。
晚些时候,膳堂外的游廊处坐了两道人影。
陆平轩牵紧手中的狗绳子,目光从旺财尖尖的耳朵游移至身边的男人身上。
陆明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却安然不动地端坐着,姿势与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里无大差。
陆平轩抿了抿唇,指尖在衣摆上攥紧了些,轻声唤,“爹——”
陆明钦抬了抬眼,目光在风灯下晦暗不明。
陆平轩喉咙咽了好几下,才道,“祝您生辰快乐。”
陆明钦一愣,心中难得要生出些什么,结果小少年又加了句,“娘她定不是有意要忘记您的三十二大寿的。”
此话一出,两处惊雷炸得陆明钦眼皮子一跳。
他抿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周遭一片寂静,直到一声膳娘的面好了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谢知鸢学得格外认真,但她从前没做过类似的活计,难免耗了许多时间,她笑意盈盈给了膳娘两块碎银子,道了谢,才拎着食盒到了外边。
一见夫子俩沉默地坐着,她也沉默了一瞬。
还是旺财先起身到她身边蹭了蹭,谢知鸢笑眯眯揉了揉狗耳朵,这才对着他们道,“晒,晒月光呢?”
“娘——”陆平轩起身要帮她拎盒子,却被另一只大掌抢了先。
陆明钦颠了颠重量,略觉得不对劲,他没忍住,唇角微伸。
“走吧。”
他轻声道。
谢知鸢同他们一道回了停南轩,期间一直悄咪咪观望着男人的神色,见他无悲无喜,眸光沉寂,不由得挠了挠脸。
盒子放在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谢知鸢跟在后头,歪着脑袋开口道,“阿柚应当马上要回来了,先帮她把面端出来凉凉?”
说到最后,她尾音已轻轻扬起。
陆明钦又忍不住轻轻弯了下唇角,他不紧不慢打开盒子,果不其然,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虽说先前早已料到,但那股子欣喜如蜜汁般在全身上下缓缓游动,他睫毛微垂,故意问,“怎么有两碗面。”
谢知鸢早已凑过头来,她还没吭声呢,坐在圆桌一角的陆平轩已先替娘亲开口,
“爹在明知故问。”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出来。
谢知鸢捂着嘴强忍笑意,手上还带着擀面时留下的白痕,她把男人拉扯着让他同陆平轩坐一块,自己则是端出了较大的那碗长寿面放到了男人跟前。
热气扑腾间,女子姣好的容颜都已被遮掩,唯独柔软温甜的声音相对明晰,
“都说前程似锦、子孙满堂,可我惟愿一家人平平安安,陆从瑾,生辰吉乐。”
“愿我的夫君——年年皆胜意,岁岁常欢愉。”
作者有话说:
哇,盛京完啦——下章是前世(明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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